3 魔物
第3章 魔物
清早,伊蘭是被枕頭上的濕意喚醒的。糖糖不知道什麽時候爬了上來,四仰八叉地躺在伊蘭臉側,口水把伊蘭的枕頭弄得透濕。
紐赫不知道去哪裏了,長耳朵趴在大軟墊上,正發出輕微的鼾聲。
沒有什麽比冬天的清早離開溫暖的被窩更讓人不情願了。但伊蘭還有好多活兒要幹呢。他戀戀不舍地放開了懷裏熱乎乎的毛團,披起皮衣下了床,再次點燃了爐火。
門一打開,外頭的積雪就湧了進來。一同湧入的還有夾着雪花的寒風。牧狼們不在窩裏,只有鈴蘭守在圍欄前。看見伊蘭,它輕輕晃了下尾巴,打了個大呵欠。伊蘭摸了摸它,提着木桶去擠牛奶。
雪小了不少,但清晨的外面仍然冷得怕人。伊蘭移開法術尖堆上的石塊,把模糊不清的符文修補了一下。那裏很快再次冒出了熱意。他把石頭堆回去,匆匆擠好奶,回到了屋子裏。
爐火燃燒着,屋子裏很快暖和起來。伊蘭煮了牛奶燕麥粥,加了碎杏仁和蘋果幹進去,順手又打了兩個雞蛋。糖糖被香味弄醒,從床上一躍而起,開始圍着伊蘭打轉。
伊蘭分了一半的早餐給它,目光瞥向窗子。玻璃上結了霜,只能透過小小的圓氣窗看到外面空地上的積雪,和遠處的小樹林。偶爾會有牲畜和篷車的影子從那裏一閃而過。
一只家蜘蛛慢吞吞地從窗戶上爬過,沒入牆縫。伊蘭盯着它消失的地方,想起了昨晚遇到的那個蜘蛛眼的傭兵。他知道那是什麽。
怨火蛛是一種與複仇和死亡相關的魔物,它們附生的條件很嚴格,通常并不會傷及不相幹的人。那人多半是個死不足惜的惡徒,無意中殺死了被魔物附生的人,這才讓魔物轉而附生到了自己身上。
總是有這樣的事。伊蘭近乎漠然地想。
帝國的統治早已今非昔比,大小領主們在廣袤的大陸上各自割據,殘酷的事情比比皆是。魔物可以出現在任何地方,而那些充滿鮮血和黑暗的所在,對它們的吸引力往往更大一些。
在帝國最輝煌的時代,聖職者和魔物都是隐秘的話題。因為皇帝陛下不喜歡臣民們把精力放在謠言和恐懼上,而教廷也不希望那些無法解釋的存在動搖民衆的信仰。
不過現如今,早已經沒人在意那些了。聖職者走到了臺前,大衆的信仰通過另一種方式得到了加固——人們見到了神明賦予聖職者的力量,自然将希望寄托到這些使者的身上。而教廷的地位也越發重要并不可動搖。
教廷離伊蘭已經很遠了,遠得像是上輩子的事。神跡者伊蘭達爾·伊米安也死在了審判塔的祭臺上。活着的伊蘭只是個邊陲小鎮上的普通人,有許許多多的活兒等着他幹。
伊蘭很快忙碌起來。他要清理圍欄,給飼槽添料,把冬菜給奧瑞塔奶奶送過去,還要處理那些鮮奶——黃油和奶酪都是冬天裏不可或缺的好東西。在遷徙日到來前,他打算再拉着那輛大貨車外出一次,替鎮上的人去交易些東西。這裏的冬天太過漫長,人人都需要做好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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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糖在他腳邊跳來跳去,不停地用毛絨絨的腦袋拱他。伊蘭煩惱地把它抱起來:“聽着,親愛的,我現在很忙。去找長耳朵一起玩兒怎麽樣?”
說話間,腿上有毛絨絨的觸感一閃而過——長耳朵貼着伊蘭的身體鑽進了儲藏室。原來它們早就串通好了。
伊蘭不得不提高了聲音,告訴它們紐赫就快回來了。
聽到紐赫的名字,長耳朵站在晾肉幹的架子下,看上去非常猶豫。糖糖可不管那些,它直接掙脫伊蘭的手臂,向肉幹奔去。伊蘭嘆了口氣,開始和它解釋肉幹是人類的食物,裏面有鹽和香料,小狼吃了會拉肚子。
他知道糖糖完全聽得懂。但聽得懂又如何呢。它蹲坐在那裏,用濕漉漉的蒼藍色眼睛期盼地望着伊蘭,仿佛它剛剛根本就沒吃過早餐一樣。
這讓伊蘭想起自己小時候在齋戒日偷吃葷食的事。舊時的記憶讓伊蘭心中黯淡了一下。他這兩天時常想起過往,而過往多少會讓他感到心神不寧。
最後他給了小狼們兩塊凍肉,兩個搗蛋鬼終于安生下來。伊蘭把它們一邊一只夾在胳膊底下,艱難地拎出了儲藏室。
外頭的雪還在下。他把小狼們放下來,在它們倆的屁股上各拍了一巴掌,趕它們去莉達那裏,然後把冬菜搬到雪橇上,給蓋魯瑪套上了雪橇套。
馴鹿在雪地上小步奔跑起來。
很快,伊蘭就發現了不對勁。雪後的鎮上原本應該是很寧靜的,但眼前的小鎮卻彌漫着一種緊張的氣氛。家家戶戶門窗緊閉,窗後偶爾會出現一張警惕的臉,然後窗簾就飛快拉上了。
但路上仍然有駕着雪橇的居民。他們神情憂慮,雪橇上都堆得滿滿的,馴鹿角上懸挂着陳舊的木片或者金屬片。而牧工則與拉物資回家的居民們反向而行,趕着成群的牲畜往鎮外的圍場去。沒有人停下來閑談。
伊蘭的心微微沉了下去。他停下雪橇,叫住了一個還算相熟的居民:“請問……發生了什麽事麽?”
那人看了眼伊蘭,臉上露出了焦慮的神色:“你沒聽到聖堂的鐘聲麽?魔物來了!領完了驅魔刻片就趕緊回家去吧!”
伊蘭還想問些什麽,那人已經匆匆走了。
他只得繼續前行。雪橇轉過街角時,他在長街盡頭望見了聖堂的影子。
埃塔納的聖堂位于小鎮北側的圓型廣場上,是一棟極為規整精巧的建築。它雖然很小,卻比伊蘭見過的很多城裏的聖堂更加精致漂亮——所有的磚石都刻有防護的符文。
而平日裏精巧莊嚴的聖堂,眼下看上去有幾許狼狽——那是大火被撲滅後的痕跡。
蓋魯瑪避開了一架雪橇,忽然腳步加快,轉過了街角。伊蘭輕喝道:“嘿,那不是奧瑞塔奶奶家……”
緊接着,他便看見奧瑞塔奶奶拄着拐杖,牽着小愛莉的手,從小巷盡頭緩緩走來。
蓋魯瑪停下腳步,俯身低頭,親密地碰了碰它年邁的主人。
奧瑞塔奶奶年紀已經很大了,而小愛莉只有八歲,是個啞女。祖孫倆通常不會在這樣的天氣出門。伊蘭跳下雪橇,快步走過去:“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奧瑞塔奶奶嘆了口氣:“除了魔物,還能有什麽呢。”
伊蘭很快從老太太口中得知了一切。那夥流落至此的傭兵不知為何起了內讧。半夜三更,在酒館的客房裏,有傭兵被殺死了。據說當時的情況非常混亂,餘下所有的傭兵都跑了,只有屍體被留了下來。
酒客和巡邏隊員們把那兩具屍體帶去了聖堂,交給小鎮上唯一的聖職者蒙戈司祭來處理。蒙戈堅稱屍體不是人,是假扮成人的魔物,于是舉行了一個驅魔儀式。結果其中一具屍體确實在衆目睽睽之下變成了魔物,廣場和聖堂燃起了大火,而魔物在混亂中逃掉了。
于是向來平靜的小鎮現在有了麻煩。誰也不知道魔物跑到哪裏去了。而那些窮途末路的傭兵在混亂裏失蹤了,眼下沒人知道他們躲在什麽地方。
更糟糕的是,按照老人們的經驗,魔物往往會引來更多的魔物。冬季的埃塔納原本就有雪魔和死靈出沒,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
“一個蹩腳的聖職者永遠會帶來更大的麻煩。”烏瑟琳師傅經常把這句話挂在嘴邊,而這句不太吉利的話總是會應驗。
伊蘭立刻明白了。蒙戈非但沒能殺死魔物,反而刺激它從蟄伏狀态醒來并開始生長。怨火蛛在沉眠時很小很小,對人幾乎沒有任何影響。但當它開始生長,它就會成為一個噩夢。那可是三階的魔物啊。
事情就這樣直接變成了最棘手的狀态。
“哦,年輕的孩子,你還在這裏慢吞吞地做什麽呢?”老太太焦急的話語打斷了伊蘭的沉思:“聖堂一早就敲了鐘,要大家去領驅魔的刻片。你也趕緊過去吧。”
伊蘭嘆了口氣:“我正準備把冬菜給您送過去。”
老太太精明而憂慮地看着他:“聽着,我要是你,現在就會把自己的獵刀磨得光亮,把弓換上最結實的弦。然後清點所有的物資,确保它們萬無一失。我們要有大麻煩了。”
“魔物。”伊蘭低聲道。
“是啊是啊,我不是說過了嘛。”老太太嘆息道:“古語自有道理,是不是?‘萬物不會消失,只會以另外的姿态重現。’麻煩顯然也是一樣。瞧,現在沒有傭兵了,因為他們變成了蜘蛛……不管怎麽說,我想我們時間有限……”
伊蘭看着她身後的牲畜:“您要去鎮外的圍場麽,我來把牲畜送過去吧,雪天路太難走了……”
“這把老骨頭倒是很希望能讨個方便。”老太太敲了敲自己不怎麽靈活的膝蓋:“可惜……”她的目光向伊蘭身後望去,巡邏隊的人正駕着雪橇向這邊奔來:“有更麻煩的事在等着你呢,孩子。”
“瑪洛茲!”那個巡邏隊員看見了伊蘭,沒好氣地喊着:“你他媽到底還在磨蹭什麽!沒聽到早上召集人手的號角聲麽?趕緊到聖堂去啊!”
伊蘭望了奧瑞塔奶奶一眼:“巡邏隊又缺人手了。”
老太太再次長嘆:“知道。你的牲畜和家禽交給我吧,我想你可能接下來不會有時間顧及它們了。”她拄着拐杖,望向遠處的天空:“今年的冬天來得可真早。一個壞兆頭。”
伊蘭點點頭:“那麽……又要麻煩您了。請給我留下兩頭羊。”
就在這時,綠眼睛的小愛莉突然拉住了伊蘭的衣角,用手語對他道:“前面很黑!看不清道路!”
伊蘭愣了愣。天色有些黯淡,但畢竟還是個白天。
奧瑞塔奶奶有些憂慮地看着小孫女:“這孩子……從昨天起就在說些這樣的話……”她看向伊蘭,神色凝重起來:“小心啊,伊蘭。”
巡邏隊員的雪橇已經匆匆離開了。伊蘭把蓋魯瑪的缰繩交給了奧瑞塔奶奶。而小愛莉還在對他急切地比劃着手勢。
直到走出很遠,伊蘭眼前還是她充滿恐懼的面容。
他孤身一人快步穿過小鎮。趕到聖堂時,廣場上已經有許多人了。每個人臉上都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靠近聖堂的雪地上滿是黑泥和污水,淩亂地散落着許多焦黑的木片和磚瓦。
人群中議論紛紛,伊蘭在雜亂無序裏忽然聽見了小愛莉的名字。
“那小丫頭總是神經兮兮的,說着什麽“很黑”“天再也不會亮了”之類的蠢話。”那個居民厭惡道:“鬧不好魔物就是她招來的……蒙戈覺得她被詛咒了,但奧瑞塔老太太不許蒙戈給她舉行儀式……”
蒙戈司祭是埃塔納唯一的聖職者。聖職者依照能力分為兩種,一種是普通的聖職者,另一種是天生擁有非凡之能的神跡者。可就算只是普通的聖職者,能力也不該像蒙戈這般糟糕。不過不管怎麽說,只要在這裏工作滿十年,這位司祭将來就有希望調回聖城去擔任後方的執事。那是個好差使:清閑,受人尊敬,不必面對危險,而且一輩子衣食無憂。
事實上,這位司祭大人任職至今沒有出過什麽大事,只是因為好運罷了。眼下他的好運似乎到頭了。可惜鎮上的人并不了解這些。不少虔誠的信衆相信,正是因為有蒙戈在這裏,這些年來埃塔納才能少有魔物的侵擾,尤其是在外界關于魔物的傳言越來越多,越來越可怖的時候。
伊蘭向聖堂瞥了一眼,司祭大人正瞪着他那雙渾濁的金魚眼,情緒激動地和老鎮長争論着什麽。
“她該不會是在你身上看到了什麽魔物吧。”伊蘭收回目光,故作嚴肅道:“小孩子可不會說謊。讓蒙戈給您也驅驅魔吧。”
那人跳起來:“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麽……”發現周圍的人都用懷疑的目光看着自己,那人立刻拼命解釋起來:“我好好的,驅什麽魔……”
伊蘭走開了。他很清楚,如果教團的導師在這裏,可能會把小愛莉帶走,就像當初帶走自己一樣。她很可能也是個神跡者。但他什麽都不會說的。因為他知道那并不是小愛莉自己和奧瑞塔奶奶的期望。
“……鑒于目前的狀況。”老鎮長終于擺脫了蒙戈的糾纏,顫巍巍地爬上高臺,盡量提高了聲音:“埃塔納需要保障自己的安全,也需要盡快離開這裏……請大家排隊上前領取驅魔刻片并簽字……”
黑胡子的巡邏隊副隊長傑米站在木箱前,不耐煩道:“都排好隊排好隊,到這邊來!”
人群湧了過去,排起了長隊。
就在這時,伴随着寒風,空氣中飄起了一股難以言喻的腥味。像血,但又混着其他東西。并不臭,只是令人十分不舒服,仿佛鼻子裏鑽進了柴灰。伊蘭尋着氣味走過去,不知不覺繞到了聖堂側面的一條小巷裏。
昏暗的巷口角落,一只佝偻的枯爪從積雪與灰燼中微微探了出來,手腕上依稀能辨認出已經被燒變形的鐵皮圈——那是傭兵們慣常佩戴的金屬護腕。
“等你一早上了。號角聲沒聽見麽?卡特呢?”巡邏隊長奈亞帶着小克裏和摩芬路過巷外,看見了伊蘭,嚴厲道:“你他媽可別把那蠢貨給榨幹了,我們還要找他做事。”
伊蘭目光盯着地上的屍體,随口道:“我沒見到他,昨天陪我睡覺的只有牧狼。”
小克裏聞言張大了嘴巴:“你……你和狼睡覺?”
伊蘭知道他的蠢腦子裏在轉些什麽污糟念頭,只是懶得理會。
奈亞的語氣緩和了些:“人手不夠,抽簽結果出來了,你倆今年都要和我們一起進探查隊……那廢物到底跑哪兒去了。”他們走上前來,終于注意到了地上燒焦的手。
空氣中有片刻令人窒息的安靜,只有廣場上傳來遙遠的人聲。小克裏倒抽一口冷氣,恐懼道:“魔……魔物!”
巡邏隊的摩芬本來想驅使獵犬上前,可眼下他手上的幾只獵犬看上去全都亂了套。它們拒絕靠近屍體,拼命想掙脫牽引繩跑掉。摩芬不得不低聲訓斥它們,獵犬蹲在原地,開始瑟瑟發抖。但沒有一只狗發出聲音。
而伊蘭終于發現了是哪裏不對。從醒來到現在,他沒有聽到一聲犬吠或者鳥鳴。
紐赫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了伊蘭身邊,蒼藍色的眼睛凝視着屍體,同樣沒有發出聲音。但伊蘭知道那并不是因為害怕。
“我們恐怕今天傍晚前就得離開這裏了。”好一會兒,奈亞才慢慢道:“回去收拾東西吧,諸位。武器不夠的去蒙戈那裏領……”
伊蘭沒有說話,轉身向外走去,紐赫緊緊跟了上來。
正如奈亞所說,小鎮以最快的速度忙碌起來。人們把像銅鐘那麽大的螢草球澆上了成桶的火油,懸挂在議事廳的燈樓上。工匠們從議事廳,聖堂和水塔的入口進入小鎮的地面之下,去檢查和維修那些刻滿了符文的機械裝置。
人人都在忙碌,而時間之主并不會因為人類的忙碌就變得慷慨。
報時的鐘聲一次又一次地敲響,外面的天色也越發黯淡。
伊蘭坐在爐火前,手上是一枚精巧的銀箭簇——不是鍍銀,而是純銀的,上面因為塗過黑刺玫果油,所以芳香而閃閃發亮。他把最後一筆符文刻好,放下刻刀,将箭頭仔細地裝在了用聖水浸泡過的白色箭杆上。
在他手邊,還有另外六個同樣的箭簇。這七枚箭簇價值二十八個銀幣,是他前年外出送貨路過奇爾科時,請那裏的首飾匠打的。它們幾乎花掉了伊蘭當時所有的積蓄,只是為了以防萬一。
而眼下這些東西終于要派上用場了。
裝好最後一個箭頭,伊蘭擦幹了所有的銀羽箭,把箭羽在火上烤幹,然後塞進了箭筒裏。箭筒滿滿的,餘下的那些普通的羽箭,也全部被聖水浸泡過。
老實說,伊蘭對這種自制的聖水不太有信心——他的力量早已被剝奪,而這間小屋裏也沒有什麽正經的聖器,沒辦法讓他完成一個完美的聖水制作儀式。但他更加不敢用本地聖堂的聖水,有蒙戈那種祭司在,伊蘭總覺得那種“聖水”會帶來詛咒。
這想法很刻薄。伊蘭承認,在這種時候,理智告訴他,最好還是祈禱那位“唯一的聖職者”能多少派上點用場。
窗外北風簌簌,紐赫像平日一樣趴在伊蘭身邊,安靜地望着他做事。
伊蘭撫摸着他的皮毛,打量着銀箭上的白羽,喃喃道:“我的手藝看着也不算太壞,是不是?”
紐赫嗅了嗅銀箭,輕嗚一聲。伊蘭扭頭望着它,低聲道:“但這回和從前不一樣了。我們對付不了很大的東西,因為我已經沒有力量了結它們。”他撓了撓紐赫的耳根:“答應我,不要正面迎上去。如果發現了什麽,就來提醒大家,我們悄悄繞過去。”
紐赫喉嚨裏發出咕哝聲,像是在抱怨和撒嬌。它用鼻子蹭着伊蘭的手。伊蘭笑了:“謹慎,但不必恐懼,因為恐懼是死亡之主的食糧。我當然記得。”
他放下箭,灰白色的牧狼擡起上半身,把腦袋擱在了伊蘭頸窩裏。紐赫溫暖極了,抱住它,就像陷入了一片柔軟發熱的雲朵。伊蘭閉上眼睛,把臉埋進了它厚厚的皮毛。
直到鐘聲敲響。
銀金色頭發的青年站了起來,穿好皮衣,把箭筒和獵弓背在身上,獵刀別在腰後,然後澆熄了爐火。
房間立刻被幽暗籠罩。伊蘭沒有回頭,和紐赫一起走了出去。
圍欄裏早就空了。奧瑞塔奶奶已經幫忙把所有的牲畜做好标記,和鎮上其他人一起,送到了鎮外的圍場去。家家都得這麽做。
但老太太仍然遵照囑托留下了最後兩只羊。伊蘭走到其中一只羊跟前,半跪下來,做了一個祈禱的手勢。他看着羊溫馴的眼睛,腦海裏卻不知怎麽,忽然浮現起很久前在黑暗中看見的魔神阿斯蒙蒂斯的形貌。
那是個巨大的黑影,有着長方形的瞳孔。無數赤裸幽魂攀附其上,與其縱情歡愉。伊蘭最後一次見到它,是無數魔物争鬥之時。它在那個空曠的祭室裏第一次顯露全貌。盡管全然不同,它的眼睛仍然只能讓伊蘭想到羊。
“阿斯蒙蒂斯不貪心,只要你的一部分……”當伊蘭被黑影撕咬時,邪神的聲音隆隆作響。
“阿斯蒙蒂斯很耐心,允許你任性離去……”當紐赫沖向祭臺時,邪神的聲音在他耳畔萦繞。
更多的魔神紛紛從地下湧出,發出讓人心膽俱裂的嘶吼。
“是我的!”有雷聲般的怒吼穿透了那諸多邪惡的聲音。但那聲音同樣貪婪邪惡:“是我的!只屬于我!……”
在這無止境的争奪中,黑暗凝成無數龐大有形之影,無法描述的魔口,巨爪,蟲鐮和觸手自影中顯現,互相撕裂,彼此吞噬。視線所及,到處全是細小的扭曲尖叫之物——那是人的靈魂。
紐赫在撕咬鎖鏈,伊蘭掙紮起來。
“但這些都有代價……阿斯蒙蒂斯很寬容……說吧,珍貴的供奉之物啊,你要誰來為你支付這代價……”
沒有人。伊蘭想。
“是我的……”那個一直在怒吼的魔物從糾纏吞噬的暗影中竄出,身上拖着影子的鎖鏈,撲向了阿斯蒙蒂斯:“我的!歸我享用……”
“聽啊,多麽美妙,這靈魂哀嚎的聲音……”阿斯蒙蒂斯的聲音仍在回響,它的蹄子踩穿了鎖鏈束縛之物的脖頸,整個空間為之震顫,仿佛世界即将坍塌。紐赫從祭臺上摔了下去,又頑強地爬了上來。那脖子被洞穿的黑影重新凝聚,一爪揮向踩着自己的魔神。阿斯蒙蒂斯的下半身被撕裂,重新化為黑影。
可那恐怖的聲音并未停歇:“屬于暗之心的祭品啊,契約之輪已經開始轉動,快告訴阿斯蒙蒂斯,你要拿什麽來支付這不履行契約的代價……讓我來給你個小小的提醒……”
不!伊蘭拼命掙紮着。根本就沒有契約!我沒有自願成為祭品!
紐赫在咆哮,鎖鏈終于斷了。
更多的狼嚎聲不知道從什麽地方傳來,此起彼伏的高亢狼鳴穿透了舊夢的迷障。
伊蘭空洞的紫色雙眼猛然清明。
紐赫嘴裏咬着一團霧狀的東西,那東西中心卻有個被獠牙包圍的圓形空洞,正在往外吐出如絲般的灰霧。其中一部分已經纏繞在了伊蘭手臂上。牧狼把它甩在地上,一巴掌拍下去。那東西緩緩滲入積雪,消失了。伊蘭手臂上的霧絲也随之消失。
是霧魇。它們是屬于雪與霧的暗影,在昏暗的天氣裏出現在大魔物的經過之處,吸食人的精神。只要有一只現身,馬上就會逐漸聚集,直至将聚集之處吞沒。老鎮長是對的,埃塔納必須盡快離開此處了。
羊仍在眼前,目光溫順。伊蘭握緊獵刀,輕聲道:“生歸于死,死歸于生。”語罷,一刀捅穿了羊腹。
兩只羊很快都被宰殺了,牧狼們立刻圍上來。撕咬和咀嚼的聲音在風中格外清晰,讓人想起那個短暫的幻覺。
因為有紐赫,他得以從教廷秘密的獻祭儀式中逃脫。但僅僅是紐赫并不足以讓他真正獲得自由。魔神們的标記還在他的身上,以傷痕的形式存在。這代表着儀式并沒有完成,只是中止了。黑魔法儀式的中止一定是有代價的。伊蘭至今不知道那個代價是什麽,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經付出了。
但不管怎麽說,他和紐赫眼下都還活着,并且身邊多了更多毛茸茸的家夥——盡管他根本不知道其中幾只究竟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伊蘭看着群狼。在這種時候,他能感到牧狼與魔物如此相近。他知道,當它們失控時,它們也會如此啃噬人類。老希尼警告過伊蘭。血腥殘酷之物會引來更可怖的東西,不管這是否出自它們的本意。何況這些野獸,本就與魔物血脈相連。
但這只是為了生存。伊蘭想,它們只是吃東西而已。真正的魔物會更貪婪,更狡詐,更卑劣,毫無憐憫之心,熱衷于玩弄一切——越是高階魔物越是如此,正如人類自己。
雙方都不是什麽好東西。伊蘭譏諷地想。随即他想起了自己也是人類。這個念頭真是引人發笑。
于是他真的笑了。
紐赫從羊屍上擡頭,看了伊蘭一眼。它蒼藍色地眼睛這會兒看上去更藍了,在暗淡的天色裏,像寶石般幽幽發光。白色的狼吻這會兒鮮紅一片,濃稠的羊血正順着毛發滴落。
伊蘭走過去。其它牧狼忽然擡起頭,喉嚨裏向伊蘭發出威脅的低吼。于是伊蘭停下了腳步:“沒打算搶你們的飯吃。話說回來,那好歹也是我的羊。”
紐赫沖其它牧狼發出輕嘯。狼群安靜下去,離它遠了點兒,把最好的那部分肉讓了出來。伊蘭笑了笑,對紐赫道:“快吃,我們一會兒要出發了。”
紐赫這才抖抖毛,重新埋頭大吃起來。
兩只羊很快就消失了,雪地上除了一點殘毛和血跡,什麽都沒剩下。伊蘭把雪橇帶套在馴鹿身上,輕叱一聲,蓋魯瑪帶着其它馴鹿小步奔跑起來。牧狼們慢吞吞地跟在後頭。
馴鹿走得比往常快些,而紐赫帶領下的狼群則一副不慌不忙的樣子。伊蘭身後很快就見不到牧狼的影子了。牧狼不能和伊蘭一起走,牲畜總是害怕它們。不過他并不擔心,紐赫就是這樣,有時候會離開伊蘭行動。但它該出現時總會出現的。
鎮外的圍場邊已經聚集了好些人。他們之中,一半是巡邏隊員,另一半是鎮上抽簽出來的青壯年男人。伊蘭趕到那裏的時候,牲畜正在出發。牧工們把牛羊和馴鹿從大圍場中趕出來,沿着牧道行去。一眼望不到頭的牲畜群極緩慢地從伊蘭身邊經過,馴鹿脖子上的哨子與谷地的風聲一同回響。
探查隊的人則留了下來,等待遲到的同伴。天色漸漸暗了下去,并非因為夜晚來臨,而是雪花再次飄落。
小克裏是最後一個到的,雪撬上挂着一籠子白鴉。紅胡子巡邏隊長的奈亞望了一眼鎮上的塔樓,沉聲道:“出發。”
人們便紛紛揮缰,沿着牲畜群的足印向前行去。
當他們快要走到楓林附近的山坡時,大地忽然震動起來。
伊蘭在雪橇上回頭,看見埃塔納所有的石橋都在收縮。這安靜的小鎮仿佛突然有了生命一般,在雪霧中動了起來。伴随着隆隆的回響,鎮上的每一棟房子,每一條道路都在移動。它們改變位置,以聖堂為中心,像游蛇一樣收緊,嵌合,盤繞……積雪,碎石和土塊從它的邊緣不斷掉落,伴随着它的變形,激起風暴般的雪塵……
最後小鎮在風雪裏變成了一座高聳的山丘城堡,聖堂就是這城堡最高的尖頂。
然後埃塔納開始向前。它爬出了深深的谷地,像一只有腳的蝸牛那樣,沿着與牲畜群同樣的方向緩慢行進。議事廳的上方,有白煙不斷飄出。伊蘭知道,火油正在小鎮地下的機械之心中燃燒。
就這樣,小鎮和所有人一起,走進了茫茫風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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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