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十一章

洛離放肆的笑容登時凝固住了，她緩緩回頭一看，果然是雲淩…

也不知道這位瘟神半夜裏都躲在哪，發生了那麽多事，她有危險都不出來，眼下她不過是和貓耍耍嘴皮子，他倒是冒出來得快！

洛離看着他讪讪一笑：“雲…雲淩君，我這不是忘了你在嘛…”

雲淩眉頭一緊：“忘了。”

洛離心虛道：“一時興奮，所…所以…”

雲淩冷冷地向陸吾的方向掃了一眼，複盯着她道：“興奮。”

這好像不關你什麽事吧…

洛離心裏如此想着，但不敢如此說，只低低笑道：“其實…也不…主要是他…他挺好看的…”

雲淩眼色愈發深了：“好看。”

洛離真覺得自己腦子打結了，她是怎麽堂而皇之的答出這句話的？！這不是坐實了她剛才對陸吾有非分之想？！

天地良心，她只把他當貓看啊！！

她默不作聲往後退了兩步，畢竟陸吾可是昆侖山的貓，萬一雲淩一生氣，治她個亵渎同門之罪…

但雲淩破天荒地竟沒有要罰她的意思，反倒是解下自己外袍，扔給那樹那人，冷道：

“還要躲到什麽時候。”

陸吾胡亂穿了他的衣衫，雖有些大，不甚合身，但總算是衣能蔽體了。

Advertisement

只是不知為何，從前他是貓時見了雲淩總是皮得很，眼下化成了人形，反倒看見他的眼神便膽怯起來。

陸吾磨磨蹭蹭地從樹後走出來，卻也沒近他們倆身前，只是遠遠一旁嘟囔道：

“這怎麽能怪我嘛，我也不想這麽突然化形啊，我都沒想好梳什麽發型，也沒帶足銀子買衣服、逛花樓，所以你要怪就怪阿離嘛…”

洛離十分驚訝：“你還逛花樓呢？！”

陸吾有些驕傲地揚了揚頭，道：“我時常溜下山去鎮上玩，鎮上花樓裏的姐姐都可喜歡我了，沒客人的時候都搶着跟我睡覺呢！”

洛離震驚：“所以你不只是跟我睡呀，你有那麽多姐姐？！”

陸吾笑道：“嗯哼！不過看在你幫我化形的份上，我們今天開始就是最好的朋友了，你和她們不一樣了，以後我…”

雲淩冷聲打斷道：“不準。”

陸吾忍不住回嘴問道：“喂！臭雲淩，你管的太寬了吧！我現在修成了人就不歸昆侖管了，我要去哪要幹嘛不需要經過你們同意了，我…”

雲淩冷冷掃了他一眼。

陸吾忽而便感覺身上冷冷的，再開口語調也放緩了許多，低聲道：“我…也不能有了進步，就和以前的老朋友都割席呀…”

洛離也胡亂解釋道：“雲淩君，此事你千萬別多想，從前它是貓呀，貓總不會和人男女有別吧！況且他是我點化成人的，我剛才對他只是抱着對自己的作品詳加欣賞的一種态度，絕對沒有男女之情，請您千萬要相信我！畢竟你看你在我身邊這麽久，我都沒有起意，我怎麽可能看得上他嘛！”

陸吾暴跳起來：“壞草，你這話什麽意思！？我比他差很多嗎？！你剛才不是還誇我唇紅齒白、翩翩君子嗎？！”

洛離：…笨啊這也要争，她只是花言巧語說些好聽的話捧捧考官啊！！

但陸吾不依不饒拉着她道：“你說！壞草你快說！我和雲淩誰好看！？”

“你說嘛，你摸着良心發自肺腑的說，不要因為他是試煉官你就選他，他這個人鐵面無私的很，你說多少好話他都不會動容的！”

“怎麽不說話？！快說呀，我剛剛變成人形，現在可正是需要人誇獎的時候，難道你不想做我的好朋友啦？”

洛離被他纏得不耐煩道：“我…”

雲淩忽然冷呵一聲：“夠了。”

片刻後，又道：“人妖疏途，前塵不究，後生謹記。”

洛離：“…雲淩君的意思是？”

陸吾“切”了一聲，道：“這還聽不出來？他拐着彎罵我打你主意呢！我就不明白了，我雖然之前是妖，但我也沒少同你其他師兄弟玩啊，怎麽那時候你們一個個摸我毛，笑得跟朵花似的就行？我現在蹭蹭小姐姐被窩就不行？”

雲淩：“無六識，初生妖；六識通，仙人道。”

陸吾：“你別給我掉書袋，你不就是想說我現在有了人的六感了嗎？行，當着你面我絕對什麽都不做！你不在那就休想管我！”

雲淩淡淡答他：“随便。”

陸吾火了：“随便？！那你剛才跟我說這一大堆幹什麽？！”

雲淩沒再理睬他，只是瞧了眼洛離，緩道：“人妖疏途，有靈，勿近。”

洛離與陸吾這才雙雙反應過來，原來雲淩的意思是提醒她，以後不要再讓其它有靈識的妖像陸吾一樣接近她…

對此，陸吾倒沒覺得什麽，他也覺得阿離這人笨得很，是該讓她長些防人之心，否則她為了交朋友，早晚要丢掉小命去。

剛才鼠妖那事不就是嗎！

但洛離心裏卻生出些異樣的感觸，雲淩…好像不是外界說的那般面冷心冷，似乎…也是很和善很細心的一個人？

她突然也不知哪裏生出來的八百個膽子，竟伸手拍了拍雲淩，還傻笑着說道：

“你放心吧，你長這麽俊俏，有你在，我誰也看不上。”

但雖說動作是拍，可那力道也太柔和了…

尤其是她拍的部位，誰看了不說一句摸得好……

尤其她這一拍，連陸吾都有些意外…

這是什麽登徒浪子的行為！

她怎麽敢伸手去摸雲淩的胸脯的？！？！

陸吾忙替她圓場解釋道：“額…這事怪t我，都怪我，是我剛才非要逼着她說我和你誰俊，所以她才…額…她作為裁判，總得取證之後才好…你說對吧阿離！？”

洛離還在迷糊中，胡亂應道：“啊？對對對…”

少頃，反應過來，又問陸吾：“什麽對不對？”

陸吾看着雲淩的臉色，深深嘆了嘆氣，緩道：“你自求多福吧…”

“嗯？！”

掌心傳來的起伏觸感喚醒了洛離，她這才察覺平日裏芝蘭玉樹的雲淩現在神色有多難看，尤其是她一擡眸，對上他深淵一樣的眼睛，那滋味兒真真是孤身墜入暗夜冰窟一樣恐怖。

雲淩強壓着怒火，但盯了她半刻，那雙手依舊沒從他胸口上挪走，終于忍不住冷聲呵道：

“洛離！你究竟知不知何為羞恥！”

洛離這才抽手回來，讪讪笑道：“雲淩君，我忘了你把外袍給陸吾的事了，我…我什麽都沒摸到！你放心，真的什麽都沒摸到！”

雲淩一雙眼好似能噴出火來，反問道：“什麽，都，沒，摸，到！”

洛離忙不疊地點頭，回道：“對對對，真的什麽都沒摸到，什麽都沒有嘛，衣服下面空空的，你就當我只是給你彈彈灰嘛！”

其實她說謊了，雲淩的胸口摸起來嘛…還是很符合她對于高修的看法的。

但是她絕不可能承認她摸到了什麽，否則雲淩若是一生氣，非要剁了她手怎麽辦呀！

可偏生她這樣說完，雲淩非但沒有消火，反倒呼吸都急促了起來，怒嘯一聲：

“洛離！”

洛離只得讨好一樣地湊上前去，忙道：“在呢在呢，雲淩君有什麽要求，請放心大膽的說！雖然我絕對沒有輕薄您，但如果您生氣了，出于兩派邦交，我也是可以對您負責的！”

雲淩：“你…”

洛離：“不過成親呀、靈修呀這類的要求除外，我年紀還小呢，您不得幾百上千歲啦？我比較喜歡合得來的，有朝氣的～”

雲淩這下真真是被氣極了，袖中的雙手直抖，盯了她半刻，低聲冷吼了一聲：“若影！”

手腕一轉，游龍一樣的寶劍登時閃着銀光現了出來！

這是雲淩的佩劍——若影劍。

洛離驚道：“雲淩君，你該不會要對我動手吧？！首先剛才你自己說的男女有別，其次你可是試煉官呀！”

雲淩擡劍指她，氣道：“我從未見過你這樣無禮儀廉恥的女子，你出劍吧！”

洛離嘆道：“我真是不知道我做錯什麽了，我這麽誠心誠意地和你交朋友，你卻從試煉一開始就百般看不上我…”

“唉，我也知道，我這樣的空靈根小廢柴怎麽能和您這樣的天才劍修相比呢？可是世間路本就有千千萬萬條，若是我可以和別人走到同樣的終點，又為什麽非要計較我選的路和別人不同呢？”

她當然知道自己在胡七八扯、扭曲話題、颠倒黑白，但是不然怎麽辦啊，真的迎戰嗎？

她又打不過雲淩，那不是找死…

可是雲淩對她自怨自艾這一套哀怨說辭完全無動于衷，白着一張臉，冷冷喝道：

“出劍！”

洛離看着他若隐若現的真氣浮動，心裏沒由來的發虛，一連聲向後喚道：“陸吾！陸吾！”

可陸吾那厮早就跑了，眼下正遠遠躲在樹上看熱鬧，怎可能出來插手他們倆的事？

洛離實在不解他為何這般動氣，忍不住道：“雲淩君，你該不會從來沒有被女子觸碰過吧…”

雲淩一張絕世的容顏這下白了個徹底…

洛離心道不妙：完了完了完了，聽說昆侖山對此事是很講究的啊，若是沒定親的修士，無論男女被別人輕薄了，傳揚出去整個門派都要跟着蒙羞的…

但是她發誓剛才真的是想拍拍他！是男女力道不一樣，是他和陸吾誤會了啊！！

只是這套說辭恐怕雲淩不會相信，故而洛離只得再想別的法子。

少頃，她驀地靈光一閃，當即捂着小腹倒了下來。

“诶呦…诶呦，好疼呀…”

雲淩：“……………”

見他不為所動，洛離又替自己解釋道：“我這是怎麽了？肚子怎麽這麽疼呀！一定是方才鼠妖的尾巴勒我時使了什麽妖法，我不會是中毒了吧？雲淩君救命啊！！”

雲淩：“……………………”

這可怎麽是好，她這苦肉計很假嗎？雲淩為什麽不信啊！！

洛離急得冒汗，雖然她知道和雲淩比武她一定會獲得極好的戰鬥經驗，可是她就是不敢和他動手啊啊啊………

欸？

有了！

洛離忽而想到方才幫陸吾化形時，曾經割破了手臂取血，傷處眼下還沒太愈合，她背着手偷偷擠了下那傷口，讓那血流出來染到了她褲子上。

洛離故作不經意發現的樣子，一手指着那血跡，一手擋着嘴驚呼道：“血…是血！雲淩君，我受傷了！！你看這麽多血！！”

雲淩順着她手指方向一看，衣衫上确有一大片血跡。

洛離假哭道：“好疼好疼呀！雲淩君，你可是在那麽多人面前保我不會出事的，我受傷了你不管我嘛…”

雲淩長長嘆了一口氣，将一腔怒火壓了又壓，收了命劍。

少頃，走近她身側俯下身，似是欲替她察看傷口。

洛離忙躲開他，解釋道：“那個…男女有別嘛…”

她當然不能讓他看啦！

若是他發現血是手腕上流下來的，恐怕馬上就會反應過來是剛才給陸吾化形割的傷口，那苦肉計不是又白用了。

雲淩微愣，下意識收回了自己的手。

他看似不會再與自己為難了，不過洛離的打算遠不止此，便繼續痛呼道：“嗚嗚嗚嗚，我流了這麽多血，我不會是要死了吧…”

雲淩眉頭一緊，淡道：“靈族，壽數冗長。”

洛離委屈道：“可是真的很疼呀，很疼很疼呀！你是把我從月洲洛淩府救出來的人，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嗎，從前他們是怎麽欺負我的，我的身體本來就不如別人好，靈根也差，這樣一來豈不是修行無望了…”

雲淩：……

他臉色又有些松動，洛離便繼續哭鬧道：“我從小就是孤兒，族人只關心我有沒有用，從來沒有人關心過我疼不疼、怕不怕、餓不餓…你說我投機取巧，好吧，我承認我是鑽了門規的漏洞才能拿到那麽多妖靈…”

“可是我也沒有別的辦法嘛…”

“地洲和月洲修行之法相悖，一個講究至陽，一個講究至陰。我一個人月洲人孤苦無依地來到地洲，誰都不認識，若沒有江大哥發善心，我連堯山都進不去，現在早就真氣紊亂爆體而死了。”

“好不容易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進了堯山，可是所有人都當面尊我是女帝首徒，背後擠兌我是靠江大哥通門路硬塞進來的弟子，沒有人真心把我當師妹，更沒有人指點我一二。”

“雖然他們說的也沒錯，但就連我師父她也不待見我，她如果不想受當時可以找些別的言辭婉拒了就好了。可是從她收了我到現在，我一共只見過她幾次，她連一本心法都沒有教給我過，我倒是想修習法術積攢法力，可是我怎麽做得到呀…”

雲淩：“你…”

洛離：“我知道你想說我沒有那個能力，就不要着急參加試煉是不是？那你又知不知道我作為女帝首徒，頂着多大的壓力？我剛來時，他們沒有一個人拿正眼看過我，後來我日夜苦讀，比他們所有人晚睡，比他們所有人早起，我終于拿到學考第一的那一天，他們才真真正正的把我當同門師妹看了我一眼。”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被人尊敬、被人喜歡、被人需要、被人看得起的滋味，這些感覺是我過去這些年卑微的人生裏從未體驗過的，它們太美妙了，美妙到我完全不敢相信如果有一天我失去它們…”

“我不想失去它們，我就需要繼續努力。別人輕而易舉就可以得來的東西，我全力以赴才可勉強得到一二，但我不覺得這苦，反而我很喜歡現在的日子，我希望能靠自己的實力，堂堂正正的得到每個人的認可。”

“所以我盡力做好自己每一個角色該做的事，我既然擔了掌門首徒這個虛名，我就需要對它負責。”

“這就是為什麽即便我實力還不濟，我也得報名來參加試煉。因為如果連我自己都放棄自己、看不起自己、給自己找這樣那樣的理由，那麽我怎麽能指望師父能高看我一眼？”

“雲淩君，我知道你打心底裏看不上我，可若是我有如你一樣的康莊大道，又怎會使出渾身解數走這些你們都看不上的歪路？”

洛離也不知自己怎麽了，起先她只是想胡亂說些話引得雲淩動容，這樣他忘了被自己輕薄的事，她便就不用被他練劍裏。

可是她看着他那雙幽寒的雙眼，卻忍不住越說越多，最後竟說出這許多心底從不曾讓人外人知道的情緒來。

她現在甚至不敢擡頭看雲淩，生怕他一個不悅t，借題發揮，把自己的試煉魁首給取消了…

半晌無言。

少頃，

雲淩忽而長長嘆了嘆氣，

彎下腰，淡聲問她：“你…還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