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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洛離一愣,她竟然忘了自己可以趁這個機會逃跑,她剛才出來追他全然發自內心,她也不知道為何,就是覺得一定要尋到他。

但是梅厭天如此問她,她想不出話回答,只得亂說道:“我身上沒有劍,又沒有錢,堯山那麽遠,我回去路上就會被散妖吃了。”

梅厭天冷凝了她一瞬,又走。

洛離連忙追上去,絞盡腦汁地認錯道:“二哥,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我是說…我是說只有你能保護我!”

梅厭天忽然又停了下來,洛離撞到他背上,揉着額頭直呼痛。

他轉過身,又盯着她。

洛離側眸一看,是“江記包子鋪”。

梅厭天冷淡道:“我看你剛才沒怎麽吃飽,要進去嗎?”

洛離咬咬牙,笑道:“不進去,不進去,我想放燈,咱們許願去!”

她才不敢現在當着他的面走進去,她直覺覺得一定會被他連人帶骨頭擰成兩半。

洛離也不知道今夕大概是何夕,只看着城外河邊放燈的人很多,且都是年輕男女,便推測大概是乞巧節前後。

洛離尋了一處水流平穩的地方,拿起宮燈,忽然想起自己沒帶火折子,便柔柔地看着梅厭天笑道:“二哥,你是龍,一定會火系法術吧。”

梅厭天淡漠地瞥她一眼,走過去,手輕輕在宮燈上一揮,宮燈內的蠟燭瞬間亮燃燒了起來。

洛離俯下身,輕輕将宮燈放到河裏,拉着梅厭天道:“快許願呀!”

梅厭天漠然道:“我沒有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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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離不解:“怎麽會沒有願望呢?你總有牽挂的人吧?你父王,或者你的族人,為他們祈求一下平安也好啊!”

梅厭天眼神一轉,看向天邊,神情難辨。

洛離心裏嘆了嘆氣,這些高等神族子弟活的都不容易呀,年紀輕輕的就磨沒了朝氣,還不如她小時候,雖然饑寒交迫,但也沒太多心裏折磨。

洛離伸手将宮燈推遠,心裏默默祈禱:希望所有在地洲相識之人,餘生安好。

梅厭天斂回雙眸,垂眼看着洛離纖弱的背影,眉頭微蹙,看着宮燈流走的方向緩緩阖眸。

*

這次回到海底後,梅厭天有許久都未在出現。洛離問過守衛,方知他回了龍宮,臨行前吩咐,她可以出入他的房間。

洛離白日裏無事,想着左右他也允許了,沒必要壓制自己的好奇心,便去他房裏逛逛。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這是臨時行營的緣故,梅厭天的房間簡單極了,只有一張塌,一套桌椅,塌上甚至連一個枕頭,一條被子都沒有。

洛離坐在他的塌上陷入了沉思。

梅厭天究竟是怎樣的人呢?世人都說他冷漠好戰,詭谲多變,可看他屋子,卻像是內心極空洞的一個人。

她忍不住打開自己的通靈墟,把自己以前野訓時用來保暖的被子拿出來,又去尋了些海草,用海草纏住蚌肉做了個枕頭,放在榻上。

做完這些,她又覺得桌椅太過硬朗了,稍不留心就會被桌角撞傷,便撕了些自己的裙角包桌角。

都做完後她仔細看了看,總覺得還缺些什麽,一時說不上來,便想下次再來。

一轉身,撞到了梅厭天懷裏。

洛離驚道:“你…你不是回龍宮了嗎,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梅厭天淡漠的答她:“剛剛。”

洛離輕輕呼了一口氣,心道還好還好,他應該沒有看到自己絞盡腦汁的為他布置房間,否則他一定會認為自己在為了逃跑讨好他。

梅厭天向她身後的塌上掃了一眼,又看向桌椅,眼色漸深。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向塌上走去,走過洛離,她這才發現他潔白無瑕的衣衫後背處破爛不堪,染滿了血。

洛離一愣,“你受傷了?”

梅厭天側眸瞥了她一眼,沒有回答,擡手一揮,将被子和枕頭扔去了地上。

洛離看着亂作一團的被子,心裏忽然有些失落,但她很快又想,他受了傷或許心情不好,既說了做朋友,不該在此時生他的氣。

洛離俯身将被子抱起來放到桌上,又走回塌邊,問他:“最近你不是沒有攻打海長胤嗎?是誰傷了你?”

梅厭天閉着眼躺在榻上,神情淡漠。

洛離嘆了嘆氣,轉身道:“t我讓他們拿藥來。”

梅厭天驀地伸手拉住了她,緩緩擡眸對上她的目光,淡問道:“你忘了你的承諾嗎?”

原來他是想要自己的血。

洛離心裏沒由來的湧起一陣酸楚,她說不上來是什麽情緒,只是忽然覺得,他和別人也沒什麽不一樣。

她向他伸出手,低聲道:“我沒有刀,你自己割開喝吧。”

梅厭天盯着她,冷冷道:“我會吸幹你的血。”

洛離淡漠道:“你等這一天很久了吧,真是為難你了。要吸就快點,等待更磨人。”

梅厭天道:“你在我身邊一直在等這一天?”

洛離反問:“不然呢?若不是為了療傷,你把我鎖在你身邊幹什麽?”

梅厭天的眼神忽然變得極度冰冷,一把揮開她的手,冷冷道:“出去。”

“出去就出去!你當我很願意給人喝血嗎?”

洛離生了氣,轉身就走。

門外不遠處兩個龍衛軍換崗,正在閑聊。

龍衛軍甲道:“海家那個妖女不是回來了嗎?這幾日都商議好了休戰,殿下這麽急着回來幹什麽啊?”

龍衛軍乙道:“你沒看殿下受傷了嗎!”

甲道:“我又不瞎!我就是想問殿下為啥不在龍宮養傷,衣服都不換就回來這兒受苦啊!”

乙道:“這我怎麽知道??”

甲道:“你不是跟殿下一起回去的嗎!我不問你,我還能進去問殿下啊?”

乙道:“我一起回去也沒進龍宮啊,我在外面等了一陣,龍主來了,然後隐約聽到裏面有些争吵,接着一陣鞭子聲,殿下就出來了。”

甲驚呼道:“你是說殿下的傷是龍主打的?!”

乙忙捂住甲的嘴,警告道:“要不是看你是我娘姨母內侄我才不跟你說,你倒是小點聲啊!”

甲說:“對不住對不住,我只是太震驚了,第一次看見殿下受傷,沒想到還是龍主打的!但是為什麽啊?軍情咱們一點也沒耽誤啊,休戰也是龍主批準的啊!”

乙搖頭嘆息:“龍主和殿下關起門來吵架,誰敢問原因?唉,或許是龍主心情不好吧!殿下也是可憐,出生那日母親就病死了,要是母親在說不定還能勸着點。”

甲追問道:“你這話愈發奇了,龍主心情不好幹什麽不行,打殿下就會心情好啦?!殿下就不反抗嗎?說幾句好話也行啊!”

乙神情複雜,嘀咕道:“龍主他…殿下他…也不是第一次了,殿下都習慣了吧!唉,希望以後殿下不會這樣對他的兒子吧,不然咱們龍族…”

甲道:“你說的這個我倒是知道,龍主殺了八個兄弟,又不震香火,殿下每天都在外面征戰,幾個長老都急死了,生怕老龍主血脈斷絕。不過我看咱們殿下那個樣子,催他還不如催龍主快些。”

乙搖頭道:“龍主?殿下都是幾個長老費盡心機才得來的,搭上了多少命啊,還想再來一次?除非先公主再世!”

甲聽到這話反捂上了乙的嘴,道:“我是你親戚你可不能害我呀!這話題怎麽都敢說?!被人聽到我們議論先公主,告到龍主那去,咱倆全都玩完!”

“不提了不提了,你快下值休息去吧。”

洛離默默站在暗處聽完這許多話,先是心驚膽戰,慢慢的變成好奇,最後全數轉為了擔憂。

原地站了許久,她驀地轉身向梅厭天房裏走去。

推門進去,梅厭天正站着更衣,他背對着門,身後數道血淋淋的傷疤正入洛離眼簾。

她忽然想起她幼時因為太餓了,偷拿了族人一疊棗糕,被抓回來吊打時的那天。

袖中的拳不知何時攥緊了,她幾乎是沖過去質問梅厭天,“為什麽不讓我給你療傷?”

梅厭天未曾料到她會回來,身體猛然暴露在她面前,略有一絲不适,他快速換上新的潔淨衣衫,冷冷道:“走了就不要回來。”

洛離一把拉住他的衣結,不讓他穿好,說道:“你沒有上藥,我給你上了藥再換。”

梅厭天推開她,“不必了,死不了。”

洛離不解:“受了傷不上藥,你是在報複你父王嗎?你要是想報複他,你應該勇敢的站到他面前質問他原因,而不是這樣受了傷只敢躲起來的膽小鬼行為!”

梅厭天的眼神驀地寒冷起來,他扼住她的喉嚨,低聲警告道:“趁我還沒有改變主意之前,你最好趕緊滾,否則我不介意把你剁成肉沫喂魚!”

洛離忽笑道:“你确定?”

梅厭天松開手,轉身背向她,冷道:“确定。”

“那我走了。”

“快滾。”

洛離向門口走去,施法打開門,又施法關上門,做出已經離開的假象。

梅厭天聽到關門的聲音,驀地回眸,正對上她盈盈笑意的一雙眼。她的眼睛好像是每日晨起第一縷射向海底的日光,清亮,簡單,明媚,充滿了致命的誘惑。

“你…”

“你想問我不是走了嗎?我沒走,江水臨教會我青城山的問心術,剛才我聽到了,你心裏說不想讓我走。”

“江水臨…我會殺了他。”

“你敢!”

“我有什麽不敢?”

“你若殺了江水臨,我就…”

“就怎樣?”

梅厭天一點一點的走近她,冷冷的逼問她:“我若殺了江水臨,你就怎樣?”

洛離看着梅厭天飄散的銀發和殷紅的雙眼,驀地心口停跳了一瞬,良久,方回神認真道:“江水臨是我的哥哥,青鸾是我的摯友,你若傷害他們,我一定會與你割袍斷義。”

梅厭天眼色幽深,他凝視着她良久良久,忽然眉頭舒展,嘴角隐隐透出些笑意。

想不明白,洛離索性選擇忘掉那個笑,只問他:“現在可以上藥了嗎?你就不疼嗎?”

梅厭天坐到椅子上,淡淡看了她一眼道:“疼是女子的詞。”

洛離:“誰說的?說這話的人就該打!誰不是爹生娘養的!?”

梅厭天眼神一黯。

洛離登時會意,這話定是他那位龍主父親說的。

她忙問梅厭天別的話道:“你的槍呢?上次你說教我,還算數嗎?”

梅厭天攤手在空中一轉,長槍立即自虛空中出現。

洛離走過去摸着長槍,感嘆道:“真是一把絕世好神器啊!”

“唰——”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用槍頭割破了手腕,跟梅厭天說道:“我很少心甘情願的給人療傷,今天看你可憐,勉強照顧你一下吧!”

梅厭天眉頭皺緊,眼神變冷,驀地收起長槍,伸手向她,卻在快要觸碰到她手腕時又停了下來,冷道:

“我幾時說過我需要你?”

洛離一愣,拉住他胳膊道:“我…可是我都割了啊!我的血很寶貴的,你不要這麽浪費好不好!你現在不喝,裝起來留着以後需要保命的時候喝也行啊!我是為你好啊!

梅厭天側眸凝視她良久,倏爾捉住她的手,道:“你若是為我好,就去尋鳳族來施雙生咒,這樣你的靈根我可以共享,我便永遠都不會受傷。否則,你不要指望施舍些小恩小惠,我就會放了你。”

洛離不明白,“何為雙生咒?”

梅厭天沒有回答她,但洛離感受到傷處忽然湧進一股熱流,是他在源源不斷給她輸入法力!

龍族的法力,不,梅厭天的法力果真是至臻至純,法力入體,她的傷口很快便止了血。

她想跟梅厭天道謝,可話到嘴邊,又覺得他一定會說他只是不想欠她,便将話又咽了回去。

梅厭天給她治傷後便轉身躺到塌上,她望着他,卻只能看見他的背影和垂散在榻上的銀發。

洛離回身離開,與他再見,已是半月後。

這天他似乎又打了勝仗,夕陽時分,他命兩個龍衛軍将她送到海岸。

許久不見,洛離看着他,隐隐覺得他好似瘦了些。

她問:“今日去哪?”

他說:“随你。”

“你沒有想去的地方,你讓人把我送上了幹嘛?!”

“放風。”

洛離疑惑道:“我一直很想問你,你抓我回來究竟想要幹什麽?如果說為了讓海泠泠交出那個少年,可是海泠泠已經回來了,你要人去跟她要啊,關我幹什麽呢?如果不是為了這事,關我已經關了這麽久,總該放我回去了吧?這麽久沒有我的消息,他們一定着急死了!”

梅厭天淡淡道:“他們知道你的消息。”

洛離忙問:“他們知道?他們知道我被你抓走了?你給他們帶消息了?”

梅厭天側眸看了她一眼,擡手一揮,幻鏡中放的是兩個龍衛軍去給青鸾報信的情景。

只不過…那兩個龍衛軍交給青鸾記錄回憶的龍珠播放的,是她在達裏城追着他道歉,要跟他走的場景。

洛離問道:“所以一直沒有人來救我,是因為這個?”

梅厭天淡淡道:“他們覺得你樂不思蜀。”

洛離忽然有一種想把他滿頭銀發拔光的沖動,她在這裏變着法讨好,他竟然一點都沒想過讓她離開!

看來她不能再指望他善心讓自己光明正大的離開了,她得逃跑。大t不了回了堯山再也不出來,她就不信他還能去堯山聖地把她抓走!

洛離轉了轉眼珠,柔聲笑道:“今日是我生辰,我想看煙火,我們去達裏城看看有沒有賣吧!”

梅厭天側眸凝着她,“今日是你生辰?”

洛離連忙點頭,生怕露出破綻,又道:“小的時候從來沒有人給我過生辰,但是我們族裏有個阿昊堂哥與我同一天生辰,每年他過生辰的時候,族長都會讓人給他放煙花,我就偷偷的躲在一旁看。時間長了,就養成習慣了。”

梅厭天眉頭驀地一蹙,騰空飛天,旋身變回龍身,低嘯一聲,示意她上來。

洛離爬上他的背,抓着龍角,一路向達裏城飛去。

今日他飛的格外平穩,穩到她可以在龍背上走來走去,甚至還可以躺着打滾兒。

她不禁感慨道:“躺在堂堂龍太子的背上看星星,真想回去月洲,讓阿昊堂兄們看看我有多威風啊!”

她看着夜空中點點繁星,少頃,又道:“不行,現在回去也只是借你的威風,他們說不定更加笑話我,我還是得靠自己修行才行。”

梅厭天問她:“阿昊是誰,他常欺負你?”

洛離不以為意答道:“是我一個堂哥,叫洛…洛什麽什麽昊,也不算經常欺負吧,有來有回。”

梅厭天嘲笑她:“就你,你能回人什麽?”

洛離道:“你別這麽看不起我行不行?他們會割我放血,我也是會報複的啊!只要他們不是親自看着割,我都會在血裏下少量癢癢草,這樣喝的人幾日後才會發作,既難受又猜不到是我!”

梅厭天:“雕蟲小技!”

洛離:“切,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法力高強可以自保嗎?我這叫智慧!沒有人教我,我能這麽聰明也是很難得的好不好!”

梅厭天:“既然過的那麽苦,為什麽還想要回去?”

洛離:“那叫衣錦還鄉懂不懂,小笨龍!”

梅厭天驀地發出一聲巨響龍嘯,險些将洛離從背上震下來。

洛離連忙爬過去抱住龍角,好聲讨饒道:“二哥,我再也不敢說你笨了,你是全天下最聰明最美貌的龍,最好最厲害的龍!”

梅厭天炸起的銀毛重新變得順滑,她坐久了有些累,便挪了挪位置,不想被一硬處硌的腿蘇麻。

她伸手摸了摸,是一塊堅硬無比的鱗片,但卻與其它龍鱗方向相反,她問:

“常聽說書人說龍有逆鱗,這是你的逆鱗嗎?”

梅厭天冷漠道:“你常聽人說龍有逆鱗,那人沒告訴你逆鱗不可碰嗎?”

洛離又摸了那逆鱗一把,猖獗道:“我又沒摸別人的!再說你都背着我飛兩次了,若是不能摸,你倒是告訴我呀!你不說那就是可以,既然你都覺得可以,關說書老頭什麽事?”

梅厭天回頭看了看她,驀地變成人身。

沒做好準備的洛離失了承托,極速向下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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