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章

第 8 章

藤丸澪和裏梅當夜活捉了一只鬼回來，寝殿造內腐肉酸臭的味道隔着城下町老遠都被剛回到這座城的兩面宿傩聞到。

“丢出去！”

“是。”

熬過了一整夜摧殘的惡鬼氣息微弱，沒有絲毫掙紮就被裏梅拖到了太陽底下，化成灰燼的時候，臉上還露出了解脫的表情。

看着化為灰燼、赴死還一臉幸福的惡鬼，兩面宿傩狠狠皺起眉頭，不知是對當下充斥惡鬼味道的宅邸感到厭棄，還是對惡鬼死态感到厭棄。

他充滿壓迫力的視線掃向裏梅。

後者馬上單膝下跪，一副恭敬等候責罰的模樣。

他離開之前确實有交代裏梅順手去處理在附近轉悠的「東西」，可他卻沒有讓裏梅把那個東西搬到家裏來。

違背自己意志去做這種多餘的事情，絕不可能是裏梅自己的意願。

兩面宿傩一擡眼，雙眼下的複眼也同時睜開，四眼就看向對自己歸來感到失望的藤丸澪。

藤丸澪無辜地眨了下眼，毫無應激反應—t—她早已習慣了兩面宿傩釋放的壓迫感，就算他突然多長出兩只手，胸口開個大嘴，她都不會适應不良。

畢竟這也是自己未來的容器。

“你不解釋一下？”兩面宿傩忍住了把藤丸澪切片的欲望。

這還是容器……啊不，是兩面宿傩，他第一次願意跟自己說這麽多的話。藤丸澪有些高興，不假思索的語調有着上揚的歡快：“他是精煉體術的「靶子」。”

兩面宿傩忍了又忍，最後還是沒有忍住把藤丸澪嘴巴以上的腦袋削了。

“他的脾氣真差。”

察覺到剛回到宅邸的兩面宿傩又拂袖離去，裏梅這才起身，看向面不改色将半邊腦袋裝回去的藤丸澪。

“一言不合就削人。”藤丸澪嘆息，“只是為什麽這次只削腦袋的上半邊？”

“宿傩大人只削去你嘴巴以上部分，是覺得你的嗅覺和大腦沒必要留下的意思。”裏梅老實作答。

“沒必要留下？”藤丸澪皺眉，人腦袋的上半部分那麽重要，為什麽宿傩會覺得沒必要留下？

可轉眼她又品味出裏梅充滿提示性的話語，那是對宿傩行為的解讀——惡鬼那麽臭的東西，你是腦袋壞了，還是嗅覺壞了，居然把它往家裏搬！

既然都壞了，那就不要再留在身體上白占空間！

藤丸澪恍然大悟，她終于掌握了與兩面宿傩溝通的方式！

……唔，就是有點痛。

“要是能換種溫和的方法溝通就好了。”藤丸澪嘆息。

“你這家夥——”藤丸澪待在他和宿傩大人身邊已經很久，裏梅卻一次都沒有在她身上感覺到殺意。既沒有殺意也沒有恨意，即便宿傩大人「殺了」她無數次。

這會忽然看到她這個樣子，裏梅心裏莫名生出一種令他不解的情緒，他皺起眉，緊着剛才未完話語繼續道：“大腦是真的出問題了吧？”

居然想讓宿傩大人用溫和的方式交流，這孩子真的是被殺瘋了！

“我出去一趟。”

藤丸澪突然轉移話題，和裏梅交代完一聲就轉身離開。

“哦。”

裏梅目送藤丸澪如精靈類式神般輕巧地背影，直到她身姿輕巧離去，他才後知後覺，這個奇怪的家夥為什麽連離開都要告訴自己？

裏梅皺眉花了點時間思考這個問題，忽而他意識到另一件更為重要的事情——

他終于可以趁藤丸澪不在，跟随宿傩大人去遠行了！

-

藤丸澪感覺到了茨木童子的氣息。

在這個世界，除卻占據她比較多注意力與時間的兩面宿傩之外，給她留下更多記憶印象的就是這位僞裝成人類貴女的高大男性……妖怪。

再次看到茨木童子，藤丸澪視線全都落在了對方額頭上的犄角。

“我以為你聽到我的名字那時，就已經知道我的身份。”茨木童子感覺到藤丸澪已經認出自己後沒有繼續僞裝，他主動和她說話，像是喃喃自語，完全沒有想過要得到她的回應。

可下一刻，他留意到藤丸澪對自己額頭鬼角投以的好奇視線。

……嗯？

好奇？

回想起藤丸澪起初給他留下的深刻印象，再看現在……除卻好奇，就再也沒有其它情緒的藤丸澪。而今的她，要比那時更像一名人類。

藤丸澪聽到茨木的提問，好奇的打量視線收回，輕輕地搖頭：“我不了解這個世界。”

“……原來如此。”茨木童子沉默片刻才想起藤丸澪是在回應自己喃喃自語，“看來去了京都之後，蘆屋道滿沒有告訴你太多信息。”

“他告訴了我宿傩的位置。”藤丸澪覺得茨木說得不對，蘆屋道滿告訴了自己很重要的消息。

藤丸澪話音一落，兩人的短暫敘舊結束。森林內的細微聲音瞬間被放大了無數倍。

“聽聞……”

茨木童子再次開口，視線卻落在遠方。他此次前來人類聚集的城下町并非是要對人類大開殺戒。

話一出口，茨木又頓了頓，随後才繼續道：“這裏出現了「鬼」。”

聽着茨木摻雜了複雜情緒的話語，藤丸澪張了張口，然後輕聲糾正茨木：“出現的不是鬼，是人類。”

“不是「鬼」？”茨木童子皺起眉。

他身為羅生門之鬼，同時又是鬼王的手下，有權決定是否誅殺在管轄地界裏擅自襲擊人類的小卒。可如果襲擊人類的「鬼」并非鬼，而是人類，這件事就不歸他管了。

藤丸澪對靈魂氣息非常敏感，她點點頭，話音堅定：“不是鬼。”

聞言，茨木童子緊繃的肩膀一松，大笑道：“哈哈哈哈哈——我就說，在我管轄地界裏怎麽可能會存在膽子這麽大的家夥！”

“如此，我也不再在這裏多呆了。”茨木童子轉身，在離開前，對特意趕來見自己的藤丸澪伸出手，“你要一起來嗎？”

藤丸澪毫不遲疑搖頭回絕：“我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茨木童子沒有追問藤丸澪的重要事情是什麽，得到答案後他就把手收起，高大的身影也悄然消失在藤丸澪面前。

妖怪不能長時間待在人類地界，否則引來陰陽師或者咒術師的注意，會麻煩不斷。

茨木童子對藤丸澪沒有太大惡意，說起來對方還救了自己一命……于是他故意指錯了藤丸澪要尋找的陰陽師。

妖怪不管人類朝堂之事，就能力和性格而言，蘆屋道滿明顯要比安倍晴明可靠得多。

像是藤丸澪那樣的白紙，還是不要遇上安倍晴明那頭黑狐貍、被其禍害得好。

探查完情況，又見到日子過得還算不錯的藤丸澪，茨木童子回到自己駐地就安心地靠着巨大犬妖的骸骨閉目養神。

至于人類自己搞出來的「鬼」，和真正的鬼有什麽關系，還是讓那幫陰陽師和咒術師頭疼去吧！

-

裏梅沉默地待在練習術式的木樁前，他确實想到要趁藤丸澪不在，收拾東西繼續追随兩面宿傩，可他也沒有忘記現在的兩面宿傩處于暴怒狀态。

現在去尋宿傩大人無疑是去送死。

于是他再三衡量利弊，最後選擇了留下來，絕對不是因為藤丸澪強訓整晚都毫無長進的體術！

“裏梅！”

藤丸澪是在昨晚學會直呼裏梅的名字。

可後者聽到自己的名字從她嘴裏出來并不開心。裏梅冷着臉繼續練習操控冰系術式。

“裏梅？”沒有得到回應，藤丸澪只當對方練術太過專心沒有聽到自己的呼喚。

接連試了幾遍之後，藤丸澪安靜下來。她坐在廊下，全神貫注地觀看裏梅練習術式。

“該你了。”

裏梅既沒有追問藤丸澪去了哪裏，這麽快回來就找他是要做什麽。也沒有詢問她，剛才安靜坐在那裏看他練習術式時在想什麽。

開口銜接上的話題就仿若藤丸澪一直就在宅邸中不曾離開半步，而坐在那兒也是有明确目的地等待。

藤丸澪毫無遲疑。

經過整晚的強度體術訓練，她認為自己和裏梅在對「變強」這件事上達到了一種默契。

兩人交流內容前言不搭後語，卻又總能通達正确軌道。

裏梅用樹枝做傀儡，灌入咒力後就在旁側操控它們與藤丸澪訓練體術。

也不知道這一操作哪裏刺激到了藤丸澪，看着她拼盡全力、毫無章法地攻擊傀儡，絲毫聽不見自己對她體術進行分析糾正的話語。

“澪！”裏梅将咒力從傀儡身上撤走，原本與藤丸澪身形相差無幾的“對手”很快就縮小變成一節樹枝。

看着藤丸澪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思考什麽的樣子，裏梅沉默片刻後，輕聲嘆息：“今天就到這為止吧。”

藤丸澪的精神狀态不對勁，裏梅說完看了她一眼，發現實在是難以從她那張臉上窺探出線索的他，選擇徑直離去。

留下藤丸澪一人獨自站在原地調整情緒。

剛剛……

看到裏梅放出、操控的傀儡時，藤丸澪腦海裏忽得浮現出自己曾付諸生命與之傾力一戰的「叩門者」。

她沒有思考，完全是依靠想要守住當前記憶的本能，拼盡全力去攻擊“叩門者”。

那種被本能戰意侵蝕大腦的感覺就像深陷泥沼地，越是不想被其吞噬，掙紮想要擺脫困境就越是被其拖入深淵。窒息般黑暗的世界透不進一絲光，四周除了她自己以及馬上就要吞噬她的敵人，什麽都沒有。

什麽都沒有……

“哼——。”

一聲不滿的冷哼讓藤丸澪緩緩回過神。她順着光，擡頭看向本該早已離開寝殿造的身影。高大健壯的男人正逆着光姿态肆意地坐在房檐上，非戰鬥狀态下的他，體格、樣貌都和普通人類無異。

他一手撐住下巴，猩紅色的眼眸低垂，只是這樣坐着，壓迫衆生的威嚴也不斷地在悄然釋放。

這就是方圓數十裏沒有詛咒敢出沒在他附近的原因。

有兩面宿傩出沒的地方是最安全的地方，同時也是最危險的地方。

藤丸澪看着他，認真地看着他。一雙仿若被清晨霧氣籠罩着的紫藤花色眸子t完整地倒映着兩面宿傩的身影。

在她眨眼的下一刻，原先視線內的身影已經從高處來到她面前，一腳踏碎了讓她産生出不好記憶的木枝。

“僅此一次，收起你的軟弱表情。”兩面宿傩俯視着面前的藤丸澪，一開口就忍不住憤怒，他擡起腳，原先與她對練的木枝已經被他毀壞成了齑粉。

“如果這次也學不好體術，就不要出去了。”

“……哦。”

聽起來應該是委委屈屈的音調，卻夾雜了幾分的輕松。兩面宿傩不悅地“啧”了一聲，将對藤丸澪的不滿全部都通過體術“教育”發揮得淋漓盡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