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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聽到腳步聲走遠,程殊僵坐在椅子裏,呼吸間全是梁慎言的味道,又讓他想到了剛才梁慎言靠過來的瞬間,他躲都躲不掉。
程殊深呼吸了好幾次,才徹底冷靜下來。頭上頂着一件衣服,什麽都看不見,擡手又抹了一把臉,才伸手把蓋在頭上的衣服拿開,折了幾下想放旁邊。
衣服才挨到椅子,他看了看,又拿回來,抖開穿身上。
屬于梁慎言的氣息,更重了。
像是被圈在他的領地裏。
程殊走了下神,然後看了眼程三順,往後靠着椅背,他這會兒動都不想動。
這一天天的都是什麽事。
前幾天他才說梁慎言讓他陪睡是有病,現在輪到他自己說了,不也是有病麽。
這發展比失控的火車還離譜,他編請假理由都沒這麽編的。
扯得要死,誰會信。
想到請假,程殊愣了下,從口袋裏摸出手機,翻到班主任的電話,給發了一條短信過去。
他爸這樣,得有好幾天不能去學校,請個假才行。發完短信,他左右看看,覺得少了點什麽,等再摸向口袋的時候才反應過來,書包都還在學校,走得太慌,什麽都沒顧上。
書包不在,假請好了,手機電量也不多,程殊不知道能做點什麽,幹脆看着他爸。
怎麽這麽瘦呢。
平時看着也還好,好歹一米七出頭的人,在他們這地方個頭都不矮了,結果躺下就薄薄的,這麽窄的床看着不擠。
腦子裏閃過的事太多,程殊沒想去回憶,但實在沒事做,連五歲那會兒差點被狗咬的事都記起來了。
他爸氣得追着那條狗攆了一條街。
亂七八糟的,也沒個時間順序,想到哪兒是哪兒。
手機震了下,程殊去摸手機,打開看是龍芸芸發來的消息,他就說群裏那麽安靜,原來是群主的意思。
正補着課,他走那麽匆忙,書包都沒拿,誰都看得出來是有急事。
【龍芸芸:你還好吧?凡姐跟我說了,我就問問,不瞎打聽。】
【龍芸芸:書包那些她給你收了,放劉班辦公室,你回學校記得去拿。】
程殊松了口氣,他就怕別人問,低頭打字回複:【沒什麽事,過兩天就回。】
【龍芸芸:那你好好處理,我打擾你了。】
他又恢複了一個“好”,摁滅屏幕的時候正好看時間,一看都十點多了,難怪外面靜悄悄的。
把手機放回口袋,程殊看向儀器上的數字,都在醫生說的安全範圍裏,點滴瓶也還剩一半。
值班護士過來記錄數據,程殊見她要走,把人叫住,“能麻煩您幫我守會兒嗎?大概十分鐘,馬上回來。”
“我去找人,他出去有會兒。”
護士邊填數據邊看他,說:“你說的是外邊那人吧?去吧,快點回來就行。”
程殊點頭,拿上手機往外走,“謝謝。”
“也就今天人少,人多點我都沒空。”護士正給滴管調速,“你們爺倆長得還真像,一模子刻出來的。”
走到門邊的程殊腳步一停,回頭看了下他爸,“嗯”了一聲接着往外走。
程殊一出大門,原本還有點暈乎的腦子,一下就給風吹清醒了。
衛生院本來也不大,只有一棟三層的小樓,前面是一塊平整的空地,車棚那兒停了幾輛摩托車跟電瓶車。
程殊站在臺階上,遠遠望見站在桂花樹旁邊的梁慎言。其實他有想過梁慎言走了的可能,畢竟那麽生氣。
等他走過去,站在人後邊了又不知道說什麽,是真的沒話。
能說什麽?說梁慎言喜歡男人,還是說他拿錢陪睡。
說什麽都挺糟踐人的。
吸了吸鼻子,嗅到一股煙味,他錯愕地擡頭,愣了一下,發現了梁慎言拿着的煙。
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梁慎言抽煙,他一直以為梁慎言不沾煙酒來着,原來不是。
他才過來,梁慎言就知道了。
梁慎言生氣歸生氣,但也不至于真的氣到穿件襯衫就在外面吹冷風罰站。
之前都在大廳坐着,結果旁邊來了一個發燒的小孩,小孩還沒哭,大人吵得煩人,他才出來抽根煙。
聽到程殊來的動靜,也沒回頭,心裏還煩着呢,不想理人。
結果他不理人,人還真一句話不說,這下更心煩了。
掐了煙丢進垃圾桶,梁慎言轉過身,臉上還寫着煩,問他:“有事?”
程殊被他一問,做錯事一樣,抿了抿唇才開口說:“外面冷,你要不想回去,就進去坐着。”
梁慎言沒說話,就這麽看他。
程殊被他看得不自在,想起今天的事,也煩。他都不知道怎麽了,早上出門還好好的,一整天都好好的,到晚上就什麽都不對了。
開口說了那樣的話,把梁慎言當什麽了,又把自己當成什麽了。
抓了一下頭發,程殊問:“煙還有嗎?”
梁慎言挑了下眉,給他這句話氣笑了。
他在這兒吹了半小時的冷風,結果人穿着自己的衣服出來,沒問他冷不冷、餓不餓,問他要煙來了。
話都不想跟程殊說,幹巴巴地回了句,“沒有。”
程殊“哦”了一聲,也不是真的想抽煙。
這會兒的梁慎言跟急救室裏判若兩人,那股勁兒過去了,憋着的委屈跟羞惱,也都散了。
那些話是真的難聽,可再難聽的話他也聽過,沒像剛才那樣覺得委屈、難受過,大概是因為這次說的人是梁慎言。
梁慎言拿餘光瞥他,等程殊再看他的時候,轉頭問:“吓傻了?”
程殊搖頭,他是被吓到了,但跟梁慎言沒什麽關系。
對梁慎言他只是太驚訝了,剛才像另一個人,身上沒了一點平時帶着的溫和、從容。
梁慎言問:“那你看什麽?”
“言哥——”程殊才說了兩個字,就被梁慎言打斷。
“別這麽叫。”梁慎言看他一眼,“跟你不熟。”
程殊聽他這麽說,沒計較,抿着嘴角笑了笑,“外面真的冷,進去吧,你感冒才好。”
梁慎言看他一眼,他身上的外套明顯不合身,要大一些。對上程殊紅紅的眼睛,到底沒舍得再說什麽。
“進去守着吧,病房離不了人。”
程殊一怔,點了點頭。
梁慎言沒去看程殊,擡腳從他邊上走過去。
程殊看着他背影,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梁慎言對他有誤會。那話他是不該說,可他怕程三順出事,心慌了腦子也亂了,說出口到現在也後悔,好端端地把他倆的關系弄成這樣。
可他沒覺得梁慎言是個壞人。
哪有壞人會讓他考出去,哪有壞人會幫他打架出氣。
“我沒有覺得你不是好人。”
“你很好。”
梁慎言聽到後停下來,站在原地回頭看程殊。
程殊吸了口氣,幾步走到他面前,翻了翻口袋,從裏面摸出一包小餅幹,眼睛鼻子都紅的,看着又乖又可憐,“你肯定一直都沒吃東西,我就剩這個啦,給你。”
他知道梁慎言這會兒心煩,不想看到自己,不打算在人跟前晃悠,幾下把外套脫下來,一并塞到他手裏。
“你要不想進去,就穿着吧,我進去了啊。”
梁慎言一直沒動,看着程殊走開進了衛生院,等看不見人了,才低頭望向手裏的東西。
小餅幹是他買的零食,外套也是他剛給出去的,這會兒全回到他手裏。
他沒多想,把外套穿上,又撕開了餅幹,擡腳朝着沒什麽燈的街上走。
餅幹還挺好吃,外套被穿熱了也挺暖和。
梁慎言再回來的時候,手裏拎着一盒飯。進了急救室,看見程殊托着臉,睜大眼睛努力保持清醒,聽到動靜都沒反應,等他坐下了才轉頭看他。
程殊熬到這個點,已經有點困了,“你沒回去啊?”
梁慎言沒理他,臉色還不好看,把裝飯盒的塑料袋往他腿上放,抱着胳膊坐下。
程殊茫然地看他一眼,又看看懷裏的盒飯,說:“謝謝。”
梁慎言本來不想說話,聽程殊這句,那點脾氣又竄了上來,瞥他一眼,然後閉上眼,“太瘦了。”
程殊反應遲鈍,拿着盒飯站起來,走到門口的時候,忽然反應過來梁慎言這話的意思,瞳孔瞪大,臉快燒了起來,逃一樣走出急救室。
梁慎言聽到聲,等了會兒才睜開眼,摸出手機看了下時間。
才兩點不到,這一晚上過得可真漫長。
急救室陪夜難熬,連手機都玩膩了,天還沒亮。
他倆換着來,一個睡會兒另一個就守着,輪換了沒幾次,外面天光就泛了白。
九點多程三順醒了,醒來人懵了,發生什麽都想不起來,還以為在家裏睡了覺。
反應了好會兒,才記起發生了什麽事。
醫生跟護士一塊過來,做了個檢查,檢查完又抽了一管血,拿去檢查,要是今天沒什麽事,晚點想出院就能出院。
程三順一聽要再住院,得花錢,立即不幹了。
他犟程殊更犟,一句錢都交了,不住也浪費,就讓程三順偃旗息鼓,不再鬧了,老老實實等到檢查結果出來才出院。
這一折騰,再回到家都已經下午六點多。
晚飯是順道在街上買回來的,回來沒時間做。三個人随便湊合吃了點,程三順除了臉色不太好看,一副沒事人樣。
“還是家裏舒服。”程三順摸了摸肚子,“那地方躺着,真遭罪,怎麽躺都不舒服。”
程殊看不慣他這樣,想說他,但一想才從醫院出來,萬一又給氣回去了怎麽辦,只好扒了口飯。
他最近才發現,他還挺能氣人的,梁慎言昨晚還跟他說話,今天程三順醒了就沒搭理過他。
程三順對家裏有多少錢,心裏門清,拐着彎打聽,“衛生院比不了城裏醫院,但七七八八的費用也得交不少,這錢小梁幫着墊的?”
話說得拐了幾道彎,但意思很明顯。
你是自願墊的,跟我沒關系,還不還的事再說。
“不用還。”梁慎言看一眼程三順,一個眼神都沒給程殊,放下碗,“慢吃。”
程殊看他起來,回了房間,轉過來瞪一眼程三順,“你煩不煩人,會不會說話?”
程三順看他一眼,說:“你會說話,人怎麽不跟你說話呢?你倆以前好成那樣,現在吵架了?”
聽他爸這話,一口飯差點噎到。
程殊沒吭聲,又想到了梁慎言的那幾句話,都沒敢看他爸的眼睛,“要你管。”
幾口扒拉完飯,也站起來,“這幾天你好好待在家裏養養,按時吃藥,不舒服還得回醫院去,別惦記你那麻将了,現在誰家都不敢跟你打。”
程三順是貪財好賭,離不了麻将桌,但進了醫院,還是惜命,“知道了,這段時間你就安心學習,一日三餐交給你老子,保管給你養胖。”
不正經的人,生了病也還是不着調。
幾乎兩天一夜沒合眼,程殊又累又困,整個人都悴了,強撐着給班主任發了條消息說後天回去上課,然後就拿上睡衣去洗澡。
他洗澡之前,梁慎言就已經先洗了。
沐浴露的味道都還在,換了新的,是茶香,很淡。
頭發吹了半幹,程殊穿的還是短袖跟短褲,一出來,風吹得搓了搓胳膊。
瞥了眼客廳,燈黑的,程三順房間的燈是亮的。
梁慎言房間的燈也是亮的。
程殊站在洗手間門口,望着梁慎言房間的玻璃窗,想到了自己昨天說的話。
梁慎言說不用還,是在提醒他是嗎?
怎麽能不是呢,說了要讓他自己想辦法搬到他房間。他自己說錯話,什麽後果都得自己擔着。
他有點難過,他是真的喜歡跟梁慎言當朋友。
他是想過的,等他期末進步一點,在梁慎言退租之前問問他是哪兒的,說不定他可以考上那邊的學校。
可那話說出去,就當不成朋友了。
程殊拿着毛巾又擦了擦頭發,吸了好幾口氣,才走到梁慎言房門口,硬着頭發敲響了門。
他才敲了兩下,房間裏的燈就關了。
程殊愣住,手舉在半空不知所措。
尴尬地用手指刮了刮臉頰,委屈和懊惱一塊冒出來,他覺得自己挺沒用的,光會作踐自己。
待在門口站了會兒,風吹得剛洗完澡的熱乎氣兒都沒了。他想,梁慎言還在氣頭上,過兩天再好好哄好了。
低着頭才擡腳要走,關着的門開了。
他倆一天沒說過話,這會兒突然面對面,程殊都反應不過來,愣了會兒神剛要說話,胳膊被伸來的手握住,整個人猛地被拽進了房間。
房門在他進來的下一秒關上,發出一聲輕響,後頸下意識地繃緊,屏住呼吸不敢出聲。
房間裏黑乎乎的,他只能看到一個輪廓,梁慎言站在他面前,看不清表情,但握在他胳膊上的手很用力。
程殊仰着臉,睜大眼睛努力聚焦,試圖對上梁慎言的眼睛,“言、言哥。”
梁慎言盯着面前的程殊,他手心還能感覺到皮膚上的濕潤,垂下眼,掃過他身上穿的衣服,問他:“你到底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
程殊茫然:“什麽?”
梁慎言微眯起眼,拉着人胳膊直接把人往床邊拽。程殊跟不上,腳下絆了好幾回,踉跄着被甩在床上時,頭暈腦脹,忘了掙紮不說,整個人都呆住。
梁慎言站在床邊,手撐在他肩旁,拇指貼着他頸側的動脈,輕輕往下按,彎腰湊近了點,“來做什麽?”
程殊不知道是冷的還是吓的,牙齒在打顫,極力忽視掉此刻的不自在,說:“睡覺。”
“知道怎麽睡嗎?”梁慎言動了一下手指,指腹還貼在上面,又問:“程殊,你膽真大。”
怎麽誰的房間都敢進,誰的話都敢信。
程殊腦子都是糊的,問什麽說什麽,“躺床上睡,還、還能怎麽睡。”
這句話說完,好一會兒房間裏都是安靜的,只有呼吸聲挨在一塊,能夠聽得清楚。
他不敢動,等得身上肌肉都繃緊得有些酸了,逐漸适應了黑暗能看得更清楚一點了,梁慎言才開口。
籠罩在上方的陰影撤開,他松了口氣。
還沒等這口氣落回去,梁慎言一掀被子,躺到了床上,他連忙往牆邊靠,幾乎要貼在牆上。
梁慎言還是沉默着,感覺到程殊的緊繃,扭頭看他一眼。
開口時聲音偏低,冷冷說:“睡覺。”
“別看我,傻了吧唧的。”
明明語氣不算溫和,程殊卻忽然像是被拉回到了幾天前的時間線,那些緊繃着的神經松懈下來,如釋重負一樣,躺在了梁慎言旁邊。
黑暗裏,他聽着梁慎言的呼吸聲,像是裹進了一個安全的巢穴。
很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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