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第37章
段尋:“你是?”
它是一種深沉的顏色,灰黑色,像是經年沉積而來。
不像一般的生靈,不像修煉過的魔獸,更不像人。
它說:“我是申炎。”
“你是魔獸?”
“不錯。”
“這裏是?”
“我的……領土。”
無定裏竟然還有這樣一片地方,主人是一只魔獸,一只對人類态度還算平和的魔獸。
隐居在此,不了解外面的風風雨雨。
段尋能感覺到,蕭淩風在附近打轉,這讓他的心情稍微好點了。
他回:“前輩,外面人獸戰亂,我意外來到此地。無意叨唠,在下先行一步。”
他轉身,向蕭淩風所在的方向飛去。
然而,當他試圖越過一座山後,發現自己根本過不去。
綠樹如流雲,近在眼前,卻像遠在天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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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尋換了幾個方向,都是如此。
出不去。
他繃着臉,飛回原地。
申炎還在那,對他的回來毫不意外。
“跟我來。”
段尋問:“此地?”
申炎:“此地是一個封閉的世界,我的養老地。你在外渡雷劫?一道天雷把你劈進來了。”
來的正好。申炎那石頭大的眼裏,閃過一絲精光。
他們來到段尋最開始看到的高山上。
山頂寒風凜冽,從山頂往另一邊望,有很多的生靈,有人,也有魔獸,一堆堆地聚集在一起。
風送來血腥氣,那是段尋這幾天聞慣了的味道。
不知是人是獸,吼聲伴随粗犷的歌聲,還有那種熱水翻滾,肉塊放進去燙熟的聲音。
咚、咚、咚。一個個小水花。
嗚嗚嗚——哭聲,有孩子尖銳的聲音,也有女人和男人的。
刺——啦——刺——啦——
皮和肉難以分離,要用很大的力氣,才能剝下來,在一陣沉重粘稠的聲音過後,混着流出來的血,停下來一歇,又響起來。
短促的重響,和着嘶吼,是一首充斥欲望、鮮血淋漓的歌謠,在群山間回蕩。
申炎說:“這是他們狩獵過後的歡慶。”
剝皮,烤肉,煮肉湯,分食。
哭聲和笑聲混在一起,急驟的鼓點,密集的腳步,踩着歡快雄壯的旋律,歡呼、高歌、慶祝。
随後是男女、雌雄之聲。
段尋問:“兩邊為何不同?”
回過頭去,鹿鳴呦呦,悠然自得;往前看去,厮殺狠鬥,野蠻血腥。
“小鹿是我養在家裏的愛寵。”
“他們?”
“放養的。”申炎的語氣很随意,“養來看看。解悶。”
“哼,人獸之戰。”申炎渾不在意地笑了一下。
段尋終于意識到,這個地方太不尋常了。
封閉的環境,古老落後的習俗。
“前輩在此多久了?”
申炎大笑:“不計數的萬萬年。”
上古時代的老妖怪。
段尋不動聲色地遠離了幾步,問:“怎麽出去?”
申炎:“你我合力。”他觑了一眼這年輕人。
資質一般,定力不錯。
他們過個十幾年、二十年的,應該能出去了。
狂歡過後,底下的人安靜下來了。
他們朝向高山,跪在地上,前臂貼地,上身匍匐,以頭觸地,口中念念有詞。
魔獸們也安靜地或卧或站。
“伏望天神,賜下神火,予吾鮮肉……佑吾常勝,部族強盛,永世繁榮。”
申炎看戲一樣點評:“不知多少年了,還是這樣。”
段尋望向遠處,山的那邊,還有一重重的山。
不知這裏有多大,有幾個部族,是否所有部族都如此。
段尋問:“怎麽合力?”
申炎指天:“強行破開。天雷把你劈進來的,用天雷一樣的猛力,破開。”
段尋猛然盯向他,那神識,在打量申炎有沒有說謊。
申炎不慌不忙。
接下來,他不等段尋詢問,主動講了一些事情。
申炎為避難,主動開創了一個小世界,順便把當時效忠于他的一部分生靈給藏進來了。
當然,還有他的寶貝鹿群。
那些人、獸在此繁衍,分裂成了一個又一個的部族。
此地靈氣有限、物資有限,很難有一個極度強盛的部落統一。
而每當部族統一,發展到一定強度時,申炎會出手,打破平衡。
他說:“養不了那麽多。”
曾經他放任他們生長,有一個到了金丹,再也不能進,反而把那邊的靈氣吸了太多。
這裏的很多植物動物,需要靈氣催生。
靈氣少太多,回得又慢,金丹進不了,一時間也死不了,就這麽耗着。
最後還是申炎去殺了他。
“況且,我告誡過他們,他們依然要誓死追随我。來了,就這麽活吧。”
萬萬年過去,他們還是最初原始的樣子。
人獸混居,部族征戰,為生存而厮殺搏鬥,保留着某些古老落後的習俗。
為了避難,申炎把這個世界修得非常牢固,過了這麽多年,才有所松動。
段尋又恰好在附近渡雷劫,才能進來。
段尋:“我的修為要多高,才能打破這裏?”
申炎不确定:“化神吧?你能修煉到嗎?”
不行,他只能用另一個法子了。
段尋重複了一遍:“化神?”
申炎說:“化神。”
段尋驀地失語,腦子空白一剎,被突湧上來的慌亂淹沒了。
他定了定神,舉起弓,對天飛去一箭。一層阻力強硬地攔住了他。
他隐含怒氣,連發數箭,直到弓铮地一聲碎裂。
碎片飛射,在手背上割出道道血痕。
他如夢初醒般,感到了肩臂的疼痛,呼出一口氣,沉着臉,停下手。
段尋沉默良久。
山間的風吹過他的臉,那些浮上的陰暗情緒積澱下去,再度浮現腦中的,是蕭淩風。
柔韌微刺的皮毛、灼熱滾燙的溫度、像太陽一樣幹燥的氣味。
段尋問:“別的辦法?更快的?”
到化神,他得過個幾十年?
幾十年?一直待在這。
那蕭淩風怎麽辦?
之前生死存亡時刻,他讓蕭淩風先跑,蕭淩風都沒跑,要留下來等他。
這次也不會。蕭淩風現在一定還在外面等他。
但……一年還在,兩年還會在嗎?
十年還會在嗎?
不要幾十年,十年就足夠久了,蕭淩風會過上沒有段尋的生活,并習慣了。
蕭淩風會有新的朋友、家人、愛人。
那好不容易新生的暧昧的、糾纏的情愫,還能存在嗎?它還能成為他和蕭淩風之間,除了契約外的,又一種聯系和掌控嗎?
或是,随時間而散。
他心中厭惡,近乎憎恨。
這脫軌的意外,打亂他的計劃,要讓他的進度倒退,要去面對蕭淩風的疏遠和陌生,才能重新掌握一切。
申炎:“你着急?”
段尋:“外面有人等我。總之,我不可能在這裏待上幾十年。”
申炎伸長鼻子,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幾十年而已。那人是凡人?”
“不。”
“修者?你的道侶?”
段尋張了張嘴。
他和蕭淩風的關系,即使是用親密的道侶關系,也無法形容。
不能說是寵物,也不能說是道侶。
屬于他的,組成他世界的一部分。
他所習慣的,伸手就可以碰到的,可以聞見的,不讨厭的,可以說是……喜歡的。
他猶豫幾秒,學了申炎之前說的話,說:“愛寵。他是我的愛寵。”
申炎斜眼,瞧他神色糾結,肯定地自說自話:“道侶。”
又愛又恨,又複雜的感情啊。
申炎感嘆。從古至今,這些個人,都修上仙了,看得如此多了,走得如此遠了,還總是深陷情劫、參悟不能。
“她修為很差,活不了幾十年?”
段尋反駁:“不,他很強。”
“那急什麽,不如在此好好修煉。你長得雖俊,修為也太差。”
段尋凝望遠方:“他會走了。”
而且,他無法容忍,蕭淩風要離開他幾十年。
申炎:“……修者,幾十年都不能等,跑了就跑了。你強大,誰能看不上你?”
段尋:“不。只要我還活着,從生到死,他都屬于我。”
不可以離開他,不可以找上別人,不可以和別人親密,不可以喜歡上別人,不可以愛上別人。
他恍惚,為什麽之前沒有真正親下去?
為什麽不逼迫蕭淩風,确定他們的道侶關系?
如果這樣。
如果是這樣。
以蕭淩風的性格,必定會等他回來。
哪怕段尋不在他的身邊,也會永存他的腦海中,就像一個烙印,無法磨滅,時時刻刻地警醒蕭淩風。
真是奇怪。
蕭淩風只陪了他八個多月,但他已經這麽習慣了。一想到漫長的以後,沒有蕭淩風的生活,他竟然有點茫然。
心裏像是有火在燃燒,燒掉他的心,讓他一陣陣火燎般地痛。
段尋面色陰冷,又問了一遍:“幾十年?”
申炎眼見不對。
——這人,怎麽要走火入魔了?
他連說:“不用幾十年!有更快的辦法,幾年,只要幾年!”
“你好好修煉,出去了,她就算跑了,你也能把她抓回來。”
段尋周身氣息一滞。
他臉上還帶着幹涸的血跡,露出一個微笑來。
“對。你說的對。跑了也能抓回來。”
如果跑了,抓回來,打斷腿,關起來。
不,不用打斷腿,廢了他的修為就行。
不,廢了修為會短壽。要給他喂藥、洗腦,讓他記得,自己永遠屬于段尋,服從段尋的話。
帶上項圈,乖乖地跟在段尋身邊。
段尋在哪,蕭淩風就在哪。
他們會有一個舒适的小窩,要有柔軟溫暖的床鋪,要放好玩具,陽光能曬到屋子裏。
屋裏要放上新鮮的植物。可以放花,又香又好看。
屋外是一片大草地,有樹,有河。
還要養一點小雞、小兔子,給蕭淩風玩。
鎖鏈要特制的,能長能短,最長只能到屋外的草地。
再遠的,只能由段尋帶着他出去。
蕭淩風什麽都不用做,段尋會照顧好他。他只要做一只快樂的小狗,随便他想當什麽,陪在段尋身邊就好了。
化神的修為還不夠,要成為渡劫期的大能,想做什麽做不到?
這次會分開,不就是因為他們太弱小,又被喊打喊殺?
哦,還要去殺了窮胤。
段尋又笑了笑,對申炎說:“對,你說的對。我們走吧,用你說的方法。最快要多久?”
申炎說:“不到十年。快一點,七八年就能出去了。”
段尋撿起弓,面容扭曲一瞬,又恢複了平靜。
他道:“開始吧。”
蕭淩風要瘋了。
他不敢走太遠,怕一出去就離開原地了,只在周圍打轉尋找。
可是根本沒有段尋的身影,連一點痕跡都沒有。
他分明咬到了段尋的衣服,手裏還拿着這塊布料,可就是找不到人。
契約的感覺變弱了,但大概位置還在,就是在這裏。
蕭淩風盯着那個坑,默然無語。
他閉上雙眼,外放神識。
神識以他為中心四散開,蕭淩風發覺不對。
靈氣很活躍,特別是他所在的地方,向外,就稍微弱一點。
蕭淩風以前沒來過無定,不知道這是不是正常情況。
唯一能确定的,是他身處的這塊地方有問題。
契約不會騙人,段尋一定還在這裏。
無定會變,段尋可能在他暫時去不了的地方。
他要等,還要再找找。
他仔細想了想,剛才他和段尋最大的區別就是,段尋在渡雷劫,他沒有。
難道那個地方能不能進去,和天雷有關?
蕭淩風繞坑踱步,手上起火,把坑又砸深了幾米,沒反應。
他離進階還有一段距離,短時間不能引天雷。
蕭淩風在坑邊卧下了,他要等一等段尋,還要再探查四周,找到通向段尋的路。
段尋受了很重的傷,需要他。一個人還會受傷,會流血至死。
天黑了,段尋沒有在他身邊。
他垂着耳朵,無精打采,草草地處理了一下身上的傷口。
風呼呼地吹,在林間,像山的悲鳴。
蕭淩風望着月亮,想起了段尋。
想起他白而柔軟的臉頰,彎彎的睫毛,黑溜溜的眼睛。還有微微上揚的,像花瓣一樣的嘴唇。
還有溫柔的雙手。
段尋會摸他,會給他處理傷口,會抱他,安慰他。
蕭淩風低頭,咬住了段尋留下的衣料,假裝在咬着段尋。
他運轉靈力,修複內傷。
他要快點好起來,去找段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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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