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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蕭淩風碰了碰停留在手心的傳訊靈鳥,對段尋說:“我們有兩位客人。”

段尋:“一個是祝心。另一個是?”

蕭淩風:“萬風煙。”

段尋揚起眉毛,有點驚訝。祝心會來,他倒不奇怪。只是萬風煙?

許多年前,他們在酒樓談笑喝酒。萬風煙試探過後,風一樣溜走了,這會兒竟然主動來了?

段尋起身:“客人來了,我們當然要回家好好迎接。”

遼闊的平原上,風吹草湧,黑狼的毛發如草般随風舒卷。

蕭淩風撒開四足,背上載着心愛的人,在天地間縱情狂奔。

段尋低伏身體,抱住了蕭淩風的脖子,下巴擱在毛茸茸的頭頂上。

那毛發刺得他的脖子、下巴、臉頰都癢癢的。

段尋側過臉,貼了貼蕭淩風的耳朵,感嘆道:真的是好多毛啊。

靈玉被狂舞的長發遮擋着,在他的眼前切割出一條又一條、一塊又一塊的黑色。

段尋幹脆把靈玉摘下來了。

有些東西,只需要用心感受。

他不用靈玉去看,不用神識去探查,只閉上雙眼,感受着風如巨浪,沖刷着他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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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狂亂吹動,無拘無束;草葉、皮毛、水汽、花……各種各樣的氣味糅合在一起,聞起來令人心曠神怡、倍感放松。

最重要的是,他抱着蕭淩風。很多蕭淩風能給他的觸感,很多蕭淩風的味道。

他似乎也成了一匹狼,四足踩着長滿花草的泥地,與風同行,與飛鳥相伴。

他們漫山遍野地暢快亂跑,漸漸地,從平原跑入山林。

這裏沒有靈澤那麽濕潤,也沒有那麽多的漿果,更多的,是樹的氣味。

沒有那麽甜美,沒有那麽溫柔,是清淡的、有點澀的味道。

蕭淩風一邊跑着,一邊心想,家裏的味道才更像段尋身上的氣味。

跑着跑着,他們來到這個熟悉的地方——兩株高大的綠樹,一邊各站了一個,漏出中間細帶樣的小路。

蕭淩風放慢了速度,由跑改走。

段尋從他身上下來,與他一同慢慢行走。

離開時,這裏還在下雪,地上、樹上積了厚實的雪堆。

有時候,樹上的雪堆會跟着幾片葉子一起掉落下來,在寂靜的山林中發出嘩啦一聲巨大的響動。

這會兒并沒有雪堆掉下來,地上也不會有刷刷的踩雪聲。

——是沙沙的聲音。

厚雪已經化成一堆薄雪,蒙蒙地覆蓋在深褐色的土地上。白色、褐色之中,還冒出了一點嫩綠。

一人一狼不約而同地避開了這新生的綠色。

段尋摸着蕭淩風的腦袋,意識到他們又一起度過了一個冬天。

他們已經在一起很久很久了。

蕭淩風:“我們到家了。”

段尋擡起頭,看到了朝他們揮揮手的白玉和金流火、滿臉笑容的祝心、照舊有點漫不經心的萬風煙。

小白從祝心懷裏沖出來,扇動兩片大了不少的翅膀,倏地一下,就飛進了他的懷裏。

“段尋!你們終于回來了!我好想你們!”

冰雪消融,春天已經到來。

蕭淩風化作人形,段尋牽住了他的手。兩人一同走上山去。

屋內。

祝心揶揄道:“哈哈,你們倆果然在一塊了。”

段尋:“果然?”

他打量着祝心,覺得她并沒多大變化,除了氣息更內斂了、修為升至元嬰期。

而萬風煙,也同樣到了元嬰。他看着段尋,回了個滴水不露的笑容。

依然是琢磨不透的樣子,比起以前,他的神态顯得有些冷然,不過掩在笑容之下,不易察覺。

祝心:“從前那會,你們倆就形影不離。蕭淩風這個悶葫蘆,只和段尋說話;段尋你呢,恨不得把蕭淩風的衣食住行都包辦了。”

萬風煙舉手道:“我作證。”

祝心:“你看,萬風煙都瞧出來了。”

其實那會,他們幾個背着段尋他倆,私下裏聊了不少他倆的八卦。

蕭淩風插嘴道:“你們倆怎麽一塊來了?”

天元門的人常往來于人界和魔界,因此,他們很了解魔界內大大小小的事情。

比如,幾個領地覆滅,幾個領地新生。

其中的和生地,他們的首領是一只魔狼,名字不像一般的魔獸,有名有姓,蕭淩風。

他的道侶,則是一位人修。

于是,天元門一得知這個消息後,就派人來了和生地附近,稍作探查。

這一來,就不太想走了。

和生地裏人獸混居,大批的狼群、大批的兔子,還有其他小蛇、小豬、小狗什麽的,說不上親人,但絕對不會對他們露出仇視的态度。

一位師兄搶先下手,已經抱得兔子歸了。

那雪白的小兔子啊,窩在師兄的懷裏,抱着白玉蘿蔔嚼嚼嚼,粉嫩的耳朵和爪子還一抖一抖的。

他們大受刺激,也想抱一只小兔子、小熊什麽的,卻發現和生地周圍不斷有修者在巡視了。

為首那只金色的鹿,不但修為高深,覺醒的天賦也難應對——她的雙手,能碎裂觸摸到的一切,甚至能撕碎法術。

他們不敢靠得太近了,頓時捶胸頓足,後悔不已。

怎麽就沒早點下手?

師兄天天抱着兔子,在一群嫉妒得眼睛發紅的家夥面前,悠然地轉來轉去。

“不要心急。師父們已經在商量了,不日會派出使者,正式拜訪和生地。”

沒想到,和生地率先派出了一位人修和一位獸修,來到天元門。

當然,他們一開始只說來尋首領的朋友,一位名叫祝心的女修。

祝心的師父祝明晖一拍大腿,大喜:不愧是他能幹又聰明的大徒弟!

祝明晖遂立刻傳訊祝心。

祝心聽師父講完來龍去脈後,心情複雜。

一別八九年,這兩個家夥竟然這麽厲害了。

不過,她還是很為他們倆高興的,不管是建成了一個新領地,還是通曉心意、結為道侶的事情。

祝心收拾收拾,立刻上路了。

曲茴他們一聽說這事,也想跟着師姐一起湊湊熱鬧,被祝心通通打發了。

——兩界不平,一群剛到金丹的小崽子,去什麽魔界?嫌自己命長?

至于萬風煙麽……

他面色嚴肅道:“我要先問你一件事,你是人獸之子麽?”

蕭淩風點點頭。他攥緊了段尋的手臂,心中提起一口氣,為萬風煙接下來要說的話。

萬風煙面色一松,促狹笑道:“蕭淩風,沒出錯的話,我小時候還抱過你。”

蕭淩風一字一句道:“春、海、虹。”

萬風煙點頭,有點驚訝道:“你還記得她。那麽,果然是你。”

他坐直身體,道:“接下來我要說的事情,一部分是我親眼所見,另一部分僅是我的猜想。”

“事關你的身世,我們單獨聊聊?”

蕭淩風握緊段尋的手,又瞧了眼正欲起身離開的祝心,搖頭道:“不用。”

“我的事情不用瞞着段尋。”他說完,又轉向祝心,笑道,“你是我的朋友,也不用離開。當初你教給我的隐匿之法,幫了大忙。多謝你。”

祝心心裏一暖,也對他笑起來。

萬風煙見狀幹脆道:“好,那我便從頭說起。”

年幼的萬風煙翻過一副手稿後,去問于樂真。

“師父,這個人是誰?”

于樂真撫摸着手稿末頁最後的落筆,語氣不明道:“這是我的師妹,你的師叔,春海虹。”

“師叔,那我怎麽沒見過她?師父,你帶我去見見師叔呗。”

于樂真把萬風煙抱起來,沉默着,沒說話。

萬風煙扭了扭身體,決定還是忍一忍吧,他現在有求于師父。

于樂真未修道前,是富商家頗受溺愛的小兒子;修真後,一路順風順水,沒嘗過一點苦頭。當真是天之驕子。

理所當然的,這位天之驕子不太會照顧小孩,也不會抱小孩。

“你師叔不在了。”

萬風煙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這個不在的意思是,死掉了。

他無措地拍了拍師父,安慰他。

後來從師父的口中,自己又去問了其他長老們……萬風煙漸漸地知道了這位師叔是一個怎樣的人。

春海虹生于北海上,由那裏的人魚、海獸撫養長大。

她在無人引導的情況下,一人悟道,于十幾歲時,獨自登上陸地,來到人界。

之後她入了忘心道宗,憑借一手無雙劍術,聲名漸起。

名頭大了,總有人找她。春海虹嫌麻煩,起了個俗名,名蕭念,又用術法改了面容,游歷九洲。

萬風煙:“至于後來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關于她怎麽去世的,沒有記載,長輩們也不肯說,師父也是。”

只在有一日醉酒後,于樂真嚎啕大哭說:“我對不起海虹,我把她的孩子看丢了!"

他發瘋似的沖進一個房間裏,抱着一個小狗雕像,塞進萬風煙懷裏,大聲叫着。

“你看,這裏!”于樂真指着脖頸,“蕭淩風。師妹起的名,我加上了姓。”

他一個勁地把雕像往萬風煙懷裏塞,差點把萬風煙按進地裏。

“你記得麽?這孩子小小的,你小時候還抱過他呢。”

萬風煙看着雕像,努力回想:小狗?

他小時候确實抱過一只新生的小狗。它眼睛都睜不開,也爬不動,嘤嘤嘤地叫。

他給小狗喂奶,還問師父能不能給他養呢,師父瞪了他一眼。

等一下,狗?

師父醉糊塗了麽?

一只狗怎麽可能是師叔的孩子,師叔又不是魔獸。

萬風煙被師父按在地上,皺着眉頭,一時間腦子亂亂的。

萬風煙:“師父醉醒了,被我死纏爛打,威脅他不告訴我就把他醉酒的醜态大肆宣揚,他才松了口。”

他盯着聽入神的蕭淩風,緩緩道:“他說師叔和一只魔狼生下了一個孩子。不久後,他們都死了。”

蕭淩風呼吸一窒。

“孩子被師叔托付給了師父。後因門派內亂,孩子流落到南邊去了,再也尋不到。”

這也是當時秘境開放,他進入的原因之一。

如果師叔的孩子能修煉,也許會進入這個秘境?

萬風煙說完這一切,喝了口茶,潤了潤嗓子。

他看着蕭淩風的神色,心中多年緊繃的地方終于舒暢了。

八九年前,他第一次聽到蕭淩風這個名字,又得知他是魔獸之後,心頭狠狠一跳。

然而試探過後,蕭淩風并無反應。他又疑心自己想多了——哪能有這麽巧的事情呢?

蕭淩風未必是那個孩子。

如果真是……他又該怎麽做?

現在的他,已經不再糾結于此了。

萬風煙繼續道:“你到底是不是師叔的孩子,只有我師父準确知道。如果你想找他,我可以陪你。”

帶着蕭淩風回去,師父應該會心軟原諒他了。

段尋握住蕭淩風的手,輕拍着他的背。

現在的蕭淩風,心裏不好受。

段尋說:“你想去,我陪你去。”

蕭淩風回握住段尋的手,一時間說不出話。

這一刻,他很想貼着段尋,很想親親他,但祝心和萬風煙在。

蕭淩風把頭抵在段尋的肩膀上,克制地蹭了蹭。

段尋撫摸着蕭淩風的腦袋,問萬風煙:“你師父,或者是忘心道宗,和窮胤有交集嗎?”

萬風煙謹慎道:“據我所知,沒有。”

段尋一邊摸摸蕭淩風,從頭摸到背安慰着他,一邊在想着:窮胤和蕭淩風流落在南邊的事情脫不開關系。

而且萬風煙、于樂真,這兩人都沒法一眼認出蕭淩風,窮胤是怎麽認出來的?

段尋心中湧上一股寒意——除非,他們在被監視、跟蹤着,從桃源仙門開始,甚至更早。

蕭淩風顯然也想到了這個。

他們對視了一眼,并沒有在此刻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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