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第58章

龍虎門在中洲的北邊,與人族王朝天齊的王都,隔了一條巍峨綿長的龍虎山脈。

越過積雪的銀龍,穿過遍布法陣的山峰,便望見一道大門,門匾上刻着龍飛鳳舞的幾個大字——龍虎門。

門口蹲着一龍一虎兩座幾乎等人高的石像,各銜一顆石珠。眉目怒張,威猛兇惡。

大門是朱紅色的,歷經幾百年,并不顯得滄桑老舊,反而頗有韻味。

那幾個字是暗紅色的,潦草飛揚,就像用血潑灑而成。

窮胤擡腳,悠悠地向山上走去。

修真無歲月。

過了幾十年,這裏依然沒多大變化,走着走着,他便熟悉起來了。

沒記錯的話,這裏有一條小路,通向哪呢?

丹房?主殿?還是龍虎門門主——鐘禾長的居所?

窮胤不緊不慢地越過零星弟子,憑着記憶和感覺朝深處去。

破天峰。

鐘禾長望向門外。

嗒、嗒。有人在敲門。

未必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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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禾長未出聲,但握緊拳頭,已暗中提高了警惕。

屋內的海東青撲閃翅膀,焦躁地走來走去,在主人的輕呵下才停下了。

翅膀一展一收,落于鐘禾長的肩膀上。

“鐘禾長,好久不見。”

窮胤徑自入門,坐在鐘禾長的對面。

鐘禾長平靜道:“你敢孤身前來?”

窮胤目光如炬,道:“我們之間沒有深仇大恨,我為什麽不敢來?”

鐘禾長冷哼一聲,定眼瞧着窮胤。

“你污蔑龍虎門抓人修煉丹,給我帶來多少麻煩!”

“污蔑?你都到大乘期了,有什麽不敢承認的?”

窮胤上身前傾,宛如進攻,緊盯着鐘禾長:“你的門主之位,我的魔尊之位,都不重要。修仙一途,強大的修為才是本源。你的境界停滞很久了吧?”

鐘禾長沒吭聲。他回視窮胤,兩人目光相撞,誰也不讓誰。

一陣壓抑的沉默後,鐘禾長先開口。

“你到底來做什麽?”

“與你聯手。”

在鐘禾長的驚疑中,窮胤接着道:“我們都能感應到,天地靈氣衰竭。”

因此飛升越來越困難,飛升的人越來越少。

窮胤卡在這一步,難以再進,而鐘禾長也是如此。

靈氣太少,大家都想變強、都想飛升,那怎麽辦?

去搶靈氣。

天地間有靈氣,人族身上只有忽略不計的一點,各種天材地寶上有,修者——獸修、植修、人修……都是靈氣。

所以都可以吞吃煉化。

修仙一途,逆天而行。弱肉強食,強者為王。

仙凡有別,別的是修為,更別的是心境。

一個十歲的孩子,長到了二十歲,和從前必然有所不同。若四十歲、一百歲,差別更大。

而他若活了幾百年、幾千年,經歷了更多的事情,他還會是當初那個孩子麽?

見得多,心中堆起塵土和花葉,慢慢地,要将塵土擦去、花葉撚落,由少變多,由多變少。從簡單的本源中來,歷經繁複,回歸本心。

但這顆被塵土污染、浸了花葉清香的心,是,卻又不是原來那顆心了。

一心有兩面。

它會發黑發臭,還是發亮發香?

返璞歸真,也為真帶來了無形的東西。

窮胤說:“舍棄那些作為人的禮義廉恥,和我一起迎來新的修界。”

“末法時代,抹去所有的秩序和規則,回歸原始的厮殺與搏鬥。”窮胤咧開嘴,“能者飛升。”

“你也不想到死都困在這個靈氣漸少的世界吧?以後這裏恐怕是凡人的天下了。”

鐘禾長:“說得好聽,都是為了你自己能飛升,要把這修界攪成一灘渾水。”

窮胤大方承認:“正是。這是其中一個緣由。”

對于窮胤來說,帶領魔界攻占人界、提高獸修地位什麽的,根本不重要。

他需要一個契機,來打破現在的平衡。

在一切毀滅之後,重塑新的法則。

在修界,大魚吃小魚,有什麽不對?他又沒有用這個去強求凡人。

不過,真鬧起來,大概會死很多人。

這個念頭閃過,窮胤很快就抛之腦後了。

“答應嗎?”

窮胤知道,鐘禾長會的。

不說這幾年其他門派對龍虎門的敵視,蠢蠢欲動要撕下一塊肉;龍虎門本身,一直奉行這樣的理念。

他們并不苛待門內的魔獸,相反,至少表面上,魔獸的地位很高。

他們只是用獎勵、懲罰,用這套理念,馴化着魔獸而已。

一代又一代的馴化。

對窮胤而言,即使這麽多年過去了,在龍虎門的時光,依然是一段特別的、難以忘卻的經歷。

果然,鐘禾長點了點頭。

窮胤大笑出聲。

他捏碎了鐘禾長暗中凝結的法陣,在他的防備中,摸了摸瑟縮的海東青。

窮胤傲然道:“你打不過我。這就是你對盟友的态度?”

鐘禾長若無其事地安撫着他的魔獸:“那我也得看看,這個盟友是不是有真本事。”

一刻鐘後,窮胤原路返回。

他站在長滿野草的分岔路口,把一個亂跑的小孩拎了起來。

“不要去那邊的丹房。”

小孩臉蛋圓嘟嘟的,是小孩子常有的那種嬰兒肥。

他睜着一雙烏黑的大眼睛,明顯有點害怕。小孩雙腳落地,怯生生地看着窮胤。

窮胤吓唬他:“那裏專門抓你這樣的小孩,煮了吃。”

小孩聽了這話,倒不怕了,咯咯笑起來。

他做了個鬼臉:“師兄,你騙人。”随後一溜煙跑了。

窮胤遙望了一眼,收回視線,大步離去。

自然不是騙人,他的小主人,在那裏化為了一顆圓滾滾的丹藥。

有一半,落進了他的肚子裏。

和生地。

段尋抱着熟睡的蕭淩風,發了會呆。

那天知道自己的身世後,蕭淩風越發纏人,跟沒斷奶的小狗一樣,天天膩在段尋身邊。

當然,段尋一點也不覺得煩,相當受用。

蕭淩風這副樣子,讓人心疼,也怪招人喜歡的。

但今晚,段尋準備離開一小會。

因為如今蕭淩風總跟着他,又需要時間來沉眠,所以和生地內積攢了一些事情,等待處理。

段尋決定拿過來,先處理了一部分。

他摸着巨大的狼頭,從頭摸到尾巴,把自己摸爽了,也把蕭淩風摸得身體放松、直打呼嚕。

于是段尋抽出手腳,把被子團一團,塞進了蕭淩風的肚皮底下。

蕭淩風動了動腦袋,但沒醒過來。

段尋殘留的氣息令他安心。

段尋遂放心出門了。

一來一回,用不了幾秒的時間。

然而,在他剛出去的那一刻,有一道氣息突兀地出現在他身邊。

窮胤:“有話問你。”

段尋全身緊繃,剎那間,腦中湧過萬千思緒。

他看向窮胤,壓下情緒,盡量自然道:“換個地方。”

兩人飛至山峰,無人察覺。

夜色濃重,腳下寂靜,一派安樂與寧靜。

窮胤:“蕭淩風的修為如何?”

段尋拿捏不準,最終決定把蕭淩風往弱了說。

“再過幾年十幾年,可以沖擊高階。”

窮胤掃了他一眼:“沒忘記我們的交易吧?”

段尋後背發麻,為自己心裏浮起的猜想。

越是緊要關頭,越要冷靜。心思急轉如電,段尋鎮定自如道:“沒忘。什麽時候?”

“等蕭淩風穩定在高階。想辦法抽幹靈氣,完整地挖出獸核。”

段尋說:“好。交給你後,我們的交易結束了?”

“沒錯。”

“從此以後,我自由了?不必再聽你的差遣?”

窮胤點頭:“你自由了。我會解去你經脈裏的蛇毒。”

段尋直視窮胤:“我已經得到了蕭淩風的信任,算是完成了一部分的交易。你可否去掉一半的毒素?”

窮胤冷眼瞧着段尋,像是在打量一件貨物。

最終他說:“可以。”

時隔多年,段尋再次感受到了經脈撕裂的痛楚。

窮胤那神色,絕對是故意的,在敲打他。

段尋站直了身體,除了身上細密的冷汗,面色并無異樣。

他勾起唇角,對窮胤露出一個冰冷的微笑,彬彬有禮道:“慢走不送。”

窮胤不置可否:“你的情郎來了,再會。等你的好消息。”

“段尋。”蕭淩風皺着眉頭,明顯有些焦躁。

他走過來,張開手臂,像鎖鏈一樣纏緊段尋,力氣比平時大很多。

他低頭,一邊拱着、一邊嗅着衣服,随後向上,咬住段尋的喉嚨,突然變出狼頭,把段尋整個頭含了進去。

幾秒之後,又吐了出來。

蕭淩風不滿道:“你身上都是別人的味道。”

段尋伸手,手指在蕭淩風後頸輕點幾下,細瞧他的神色。

在靈澤探查完那個秘密之地後,蕭淩風自覺不足,同他一樣,每日修煉隐匿氣息之術。

因此,段尋不能斷定蕭淩風什麽時候來的。

剛才和窮胤說話時,段尋施放了屏蔽法術,可蕭淩風很快就找到了。

和他送給蕭淩風的那個項圈一樣,他的身上,也被放了能察覺具體方位的東西。

蕭淩風送的靈玉——除了弓,他只會随身帶着這個。

蕭淩風來了多久?他發現剛才那個人是窮胤了嗎?他聽見他們說話了嗎?

如果發現了,為什麽一副毫無異常的樣子。

“淩風。”段尋親昵地叫着他,手掌在後頸不斷來回摩挲。

窮胤的事情是個意外,是他至今修煉速度飛快的代價。

而蕭淩風,絕不允許出現意外,脫離他的掌控。

他微微眯起眼睛,眼中一片幽深濃郁的黑。

不知從何時起,他們的姿勢已經變成了段尋抱着蕭淩風,蕭淩風的手略微下移,搭在段尋的背上。

“淩風。”段尋輕吻着蕭淩風的唇,兩個人四目相對,氣息交融。

這麽近的距離,無論是誰,表情有一點變化,立刻會被對方發覺。

“淩風……看到剛才那個人了嗎?”

蕭淩風出神地望着段尋,眼中翻湧着濃重複雜的情感。

“那股氣息……是窮胤。”

多年前的照面,那種恐怖的威壓,他當然沒忘。

而且——獸核、蛇毒。

“你怎麽認識窮胤的?和他做了什麽交易?你身上的蛇毒怎麽辦?”

蕭淩風心裏湧上一絲久遠的痛苦。他和段尋未相遇之前,那段被囚禁折磨、任人踐踏、毫無尊嚴的生活。

但是,段尋不會騙他。

段尋救了他,安慰他,擁抱他,鼓勵他。

正如他深愛着段尋一樣,段尋也很愛他。

而且,他現在更擔心另一件事——段尋有自己的主意,背着他,私下在做什麽危險的事情。

比如段尋又叫回了蘇橫和木澄圖兩個人,不知道派他們去幹什麽了。

比如這次,他明明每天陪在段尋身邊,段尋怎麽和窮胤搭上的?

蕭淩風抓住段尋的手,臉貼在上面蹭了蹭。段尋的手上有很多細小的傷口,是還身為凡人時留下的,再也無法完好如初。

段尋感受到了蕭淩風的不安。

他一手捧着蕭淩風的臉,親吻着他的眉心,另一只手在背上,輕輕地拍着。

段尋認真地承諾:“蕭淩風,我愛你,也不會欺騙你。”

他在蕭淩風耳邊輕聲道:“我們回屋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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