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沖動

沖動

陳樹和陳羽并排走在走廊裏，一高大一瘦小，一平視一低首，經過拐角時，他們的影子慢慢靠近，最終成了同一片陰影。

“對不起。”

陳樹彎下身子，靠近陳羽：“你說什麽？”

陳羽稍微大聲了點：“對不起。”

陳樹好笑地挽住陳羽的肩膀，下一刻卻敏銳地感受到手下那肩膀開始僵硬，他裝做不知道對方的尴尬，沒有放開手：“沒關系的，其實不怎麽痛。我都習慣了，這些只是看着疼，以前我被另一群人打的，那才叫痛。”

“誰會打你？”陳羽震驚，想不通為什麽這麽好的人，居然有人忍心傷害。他從自己的殼子裏伸出一個頭，好奇又悲傷地看着陳樹。

陳樹勾起唇角，湊到他耳邊悄悄說：“我只對你一個人說，你可別告訴別人。”

“嗯。”陳羽立馬斂起眼睛，長長的睫毛垂下。

陳樹也不在意，嘆了口氣，看向遠方，露出了笑容。他回憶着上輩子，嘴上似真似假地道：“在以前的學校，有很多男生看不爽我，他們成績比不過我，外貌比不過我，社交比不過我，因此他們嫉妒我。有一天，男生頭頭喜歡的女生接近了我，然後我就被找上了，我寡不敵衆，被打得很慘。後來我去告老師，卻沒有用，那個男生家裏勢力很大，我反而還得給他道歉。我自然是不肯的，但是我被威脅了，為了繼續上學我只能忍氣吞聲。後來，那個女生像是什麽都不知道，總來找我，我也總被欺負。當時班裏的女生不知道這些事，男生知道的一清二楚，包括我的男性朋友。”

為了符合這個世界的自己，陳樹稍微改編了一下，但也都差不差。真實的情況比這個更好笑。她被霸淩全班都知道，霸淩團體欺負她，其餘人孤立她。那個男生追求她，他們在一起後，男生不久後背刺她。男生為了不想失去霸淩女的包養，就說是自己勾引的。還有她的朋友，為了得到霸淩女的好處，也開始孤立她。她的父母，更為惡心，心裏有什麽怨氣就拿她撒氣。

當時她不肯認錯，那個禽獸當衆甩了她幾巴掌，一腳将她踹到地上，強迫她跪下道歉……

再次回憶起幾十年前的痛苦，陳樹沉重地呼出口氣，習慣性地彎彎唇角，眼裏流露出的悲傷卻怎麽也藏不住。

陳羽已經滴出了眼淚，他想自己這些年的痛苦，好像也沒什麽，忍忍就過了。可聽到這相同的遭遇，他卻怎麽也止不住淚水。尤其，尤其是這麽好的人。他這麽不讨人喜歡的人就算了，為什麽，連陳樹也這樣……

“不過，都過去了。我要當你最好的朋友，我要保護你，就當保護曾經的自己了。”一種堅定将痛苦覆蓋，陳樹的眼睛裏再次升起了溫柔的潮水。

陳羽猛地看向他，淚水濺濕了的眼睛緩緩睜大，一種強烈的欣喜侵占了他的胸腔。

【滴！陳羽好感度上升為40！】

少年的情緒總是來得熱烈，他們相處得越發融洽，相搭的身體再也不見僵硬。他們再次沉默着，表情卻是帶着笑，看向遠山的落日。那是他們的餘晖，明天，朝陽也是他們的。

……

醫院。

陳羽強硬地讓陳樹坐着等。

陳樹反抗幾次無果，只能答應。他坐在椅子上，目光跟随着陳羽，陳羽在人流中小跑着，跑東又跑西，經過他時，又看了幾眼，确認他的情況。此時，這個瘦弱的身影讓人尤其有依賴感。

他知道這是怎麽來的，陳羽的爸經常打陳羽和陳羽他媽，自然來醫院就多了。陳樹的神色暗了暗。

他要讓所有欺負了陳羽的人付出代價，絕不能讓陳羽和他一樣，年少充滿痛苦。他要和陳羽一起創造快樂，要讓這些快樂将悲傷掩埋。

“好了，排到我們，快進去吧。”陳羽氣喘籲籲跑到他面前，小小的一張臉布滿了汗珠。

“擦擦吧。”陳樹從書包裏取出紙巾，心疼地把紙伸出陳羽面前。他的目光如水，仿佛在這個世界，他只能看見面前的人，愛意濃濃。

陳羽的心髒又開始咚咚跳，迅速低頭，錯開他的視線接過紙巾。

陳樹笑了笑。

【滴！陳羽好感度上升為45！】

他們去到問診室，陳樹一摘下口罩，醫院的額頭就皺成川字。陳樹是冷白皮，身上有點傷就很明顯，而黃小天等人又下了狠手，陳樹的一邊臉頰紅腫變大，嘴角青到發紫，好好的半張臉變得駭人，另外半張又是原先的隽氣，割裂極了。

“打這麽狠啊。”醫生盯着那些青紫眉頭緊鎖，自言自語。這兩年他接待過很多打架的學生了，這個是臉上最嚴重的一個。

陳羽卻是以為醫生誤會了陳樹，趕緊解釋：“他是為了幫我，才被打的，不是那些壞學生。”

醫生楞了楞，回過神好笑道：“我是想說那些人打得太狠了。”

“沒事，只是看起來嚴重而已。”陳樹搖搖頭。他手也不輕，黃小天他們的傷不比他輕，夠他們疼一個星期，去醫院也沒用，只能硬生生扛着。

“頭暈嗎？除了這些外傷，你感覺內髒疼嗎？”

“沒。”

“那就幫你開盒藥。”

“好。”

“你們關系還挺好，瞧你朋友緊張得都冒汗了。”醫生把單子給陳樹說。

陳樹笑笑：“他就這樣，挺可愛的。”

……

離開醫院後，陳樹注意到陳羽還是一副愧疚緊張的樣子，把單子給他看：“真沒什麽，一點小傷而已，塗幾天藥就好了。”

“嗯。”陳羽發出悶悶的聲音。

“你家住哪？我送你回去吧。”陳樹适時轉移話題。

陳羽連連擺手：“不用了不用了，我一個人可以。”

“走夜路可不安全，你太瘦了，長得又好看，如果有不長眼的把你認成小姑娘欺負怎麽辦。還有，萬一黃小天他們找上你怎麽辦。”陳樹不贊同地說。

陳羽的臉頰慢慢冒出兩抹紅暈，他不知道這兩抹紅在他蒼白的皮膚上極為顯眼，他只知道自己臉在發燙。第一次，有人誇自己好看……

“有摩的來了。”陳樹招手。

摩的停在他們面前，陳樹把陳羽推上去，自己也坐了上去：“陳羽，報一下地址。”

“新月巷32號。”陳羽糾結了一下說。

“好嘞，小同學們關好門，坐穩了啊。”阿叔笑嘻嘻地啓動車子。車子嗡嗡兩下，有些搖晃地開了出去，經過陡峭的路面時還震了幾下，聲響挺大。摩的馳到老城區，路面越發不平，車子幾乎開幾步路就掉進水泥坑裏，發出咔咔的嘈雜聲。

坐在車裏的兩人被吵得耳朵疼，屁股也震得疼，只有習慣了的阿叔沒有絲毫不适。在兩人的忍耐中，他們終于到達目的地。

此時，線上支付還未流行，陳樹取出現金遞給阿叔。

陳羽張口想說什麽，見陳樹看了過來，又閉上嘴巴。

陳樹腿長，走得快便說：“你走前面點帶路。”

“……”

他們進入了這個尤其老舊的巷子，地面翻出了大大的石板，板與板的縫隙中長出棵棵野草。前方是淩亂的交叉的電線，兩旁是泛黃的白色牆壁，路過時，它還在掉着粉末。兩人都不是什麽話多的人，一前一後地沉默地走着。

陳羽很感謝陳樹沒有說什麽，換做別的人可能會冷話相對，雖然，這樣也讓他很難堪了。

“我到家了。”陳羽回頭說。此時，他們來到了一棟印着拆字的兩層小房面前。

陳羽走上樓梯，樓梯嘎吱嘎吱響，生了鏽的樓梯露出紅黑紅黑的內裏，人一踩上去像下雪般掉着鐵粉。

陳樹假裝沒聽懂暗示，也跟着上去。

這時，陳羽的餘光察覺到了，停下腳步，只好說清楚：“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正當陳樹想說什麽時，樓上的門開了，一個滿臉胡子的中年男伸出半個身子。男人先是看向戴着口罩的陳樹，然後才注意到陳羽。他一見陳羽就大罵：“兔崽子，跑哪去了！不知道你爹快餓死了嗎！”

陳樹氣紅了眼，殺氣在心裏翻騰。

【陳樹，沖動是魔鬼呀。】甜甜圈從陳樹的腦子裏飛出來，閃亮的七彩光暫時奪走了陳樹的注意，也讓他稍微平靜下來。

【冷靜，冷靜。】甜甜圈飛到陳樹耳邊說話，聲音軟萌甜蜜。

陳樹冷靜了，去到陳羽身後。他走近後，看到陳羽死死握緊的拳頭，還看到陳羽低着頭而露出了脊椎上的骨頭，這時的陳羽就像一個白色骨頭架挂了寬大的校服。

“快給我滾進來做飯！”男人怒指着陳羽，眼神兇狠，不像陳羽的爸，倒像個仇人。

“是我讓陳羽陪我去醫院，所以耽誤了。而且你自己不知道做嗎！”陳樹沒忍住，大罵：“你他——”他的衣角被拽住，讓他止住了嘴。

“你回去吧。”是陳羽背着手在拽他，背對着他說話，聲音很小，聽不出情緒。

【滴！陳羽好感動下降為40！】

陳樹哽住了，一口氣噎在嗓子眼。他頓了幾下，最終轉身離去。他知道不該操之過急，畢竟他倆才剛認識，陳羽不想讓自己看到他不堪的一面。

是他沖動了……

【沒關系哦，這才第一天。而且陳羽在你走後看了你哎。】甜甜圈趕緊把監控畫面放到陳樹面前。畫面裏，陳羽眼眶通紅，滿是痛恨地看向他們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