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吻

秋禹鈞其實都明白的。

他明白自己的感情或許只是一廂情願,而岩岩之所以不再和從前那樣對他抱有敵意,甚至對他種種逾矩的行為百般縱容,只是因為自己救了他而已。

他并不了解楚曦岩的過去,先前即便令影衛調查過,卻也因此人出生于戰亂而沒能得到詳細的信息。

但他能感受到楚曦岩給自己套了層殼,讓別人看不透殼子裏那只發着抖的小狐貍,也叫他自己看不透自己的心。

所以當他聽見楚曦岩将那些話說的如此理所當然時才會生氣、心疼又無奈,而眼下自己流了血的手被他捧着的時候心裏又止不住地欣喜。

他的岩岩還是會關心他的。

這樣想着,秋禹鈞本來上揚的唇角又被他強行扯了下來:

“岩岩……”

楚曦岩眼睜睜看着這張臉從笑靥如花變成苦瓜:“……怎麽了?”

“疼。”

楚曦岩在心裏翻了個白眼,面上卻無奈嘆氣:“我這就叫宮女去傳禦醫。”

說着就要轉過頭叫候在不遠處的邱裳過來,卻又被秋禹鈞止住:“不用不用。”

“咳。”秋禹鈞又往楚曦岩那湊了湊:“這傷口,禦醫不管用的。”

楚曦岩挑眉,心裏頓時升起不妙的預感,果不其然又聽這人繼續:

“但是,岩岩給我吹吹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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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曦岩一把丢開那只流着血的手——

可惜手才剛丢開,自己又被一把摟進了懷裏。随即頭頂傳來愉悅放肆的笑:

“好了,不逗你了。”

說着,被劃破的那只手一星靈光閃過,傷口便完全痊愈,連原本手上的血跡也被清理了幹淨。

雖說是不逗了,秋禹鈞卻又将人摟在懷裏抱上瘾了似的不松開,一手還十分不老實地從懷裏人的背上一直摩挲到腰間,還捏了捏近日養出來的一層軟肉。

真好,養胖了。

楚曦岩:……

……

他掙了掙,沒掙開。

“陛下。”

緊貼着他懷裏的聲音震的秋禹鈞胸口起了幾分癢意。

“嗯?”

“現在我必須要說兩件事。”楚曦岩被箍在懷裏悶悶道。

“什麽?”秋禹鈞又捏了捏他腰側的軟肉,激的懷裏人輕微顫了顫,心頭不禁更加愉悅。

“第一,我沒穿衣服。”

楚曦岩只是想表述一下這個有些尴尬的客觀事實,畢竟從剛才起他身上裹着的毯子就散開了。

但這話秋禹鈞聽進去卻變了味兒。反正這殿裏有暖溫玉,也不會叫人着涼,便想說些什麽再逗逗他,好報了方才惹他生氣的仇,卻聽楚曦岩又開口說了第二——

“第二,你懷裏有個什麽東西,好硌人。”

秋禹鈞:哎??!!

他胳膊猛地一松,叫楚曦岩尋到空子鑽了出來,立馬扯過堆在席子上的毯子将自己嚴嚴實實地裹住。側臉還留着一道被什麽東西壓出來的印子,看上去有些滑稽。

秋禹鈞這才記起自己在懷裏口袋放了什麽——

正是先前那塊令牌。

那令牌自先生交還給他之後他便給了史庫,着人去查。可史庫的人研究了數日卻只給出了幾個模糊的結果,細究下去也沒甚價值。

鬼谷之下那道金光的線索就此斷掉,而他這段時間又忙于談判事宜,便将這令牌如先前它出現時那般,又放回了自己懷裏。

他冥冥之中有所感覺,這令牌似是同他有些淵源。

至少,來者非惡。

秋禹鈞将那令牌自懷裏取出來,其上花紋與刻字還是同先前那般古樸而模糊。他想着鬼谷之行自己與楚曦岩同行,這令牌的事也合該同他說了,卻不想自己還未開口,便聽對面人“咦”了一聲。

“這個……陛下是從何處得來的?”

秋禹鈞一愣,當即追問:“你認識?”

楚曦岩扶着下巴蹙眉細細思索一番,肯定道:“嗯,見過差不多的。師門的彌珍閣內收藏有一塊開山祖師留下的護身符,看模樣,同這塊十分相似。”

秋禹鈞一時驚住。

和臨風門老祖同樣制式的護身符,為何會在出現在他這裏?

這樣一來,救下他二人的那人又與臨風門的老祖是何關系?

以及……造成此次鬼患的幕後主使究竟是誰?他又是何目的?

一時之間太多的疑惑湧上心頭,秋禹鈞眉頭緊皺着,五指握着那塊令牌,因用力而指節發白。

“陛下,這令牌你是自何處得來的?”

楚曦岩也意識到了問題,頓時肅了神情,同時也伸出手去,想拿過那令牌再仔細查看一番。

他指尖還沾着一點先前染上的秋禹鈞的血,卻不想剛剛觸碰到那令牌,其上花紋便頓時活了一般,将他手指的那點零星血跡吸了個幹淨,随即其上文字湧現出陣陣金光——

秋禹鈞本正想要回答楚曦岩的問題,然他話還未講,變故陡生!

愈發刺眼的金光将他二人團團包裹住,不遠處候着的邱裳察覺到不對,當即趕過來後卻只見金光剎那間消失,原先席子上的二人早已了無蹤跡。

僅餘朵朵桂花無風而動,翩然飄下。

……

楚曦岩只覺一陣耀眼金光閃過,刺的他不由得閉上了眼,再睜開時眼前場景卻已大變——

沒了溫泉、席卧、茶點、桂木,取而代之的是頭頂嶙峋的怪石、滾燙熾熱的岩漿、盤旋慘叫的鬼怪、石壁中橫叉出來出來的森森白骨……

以及,他在下墜。

滾燙的岩漿離他越來越近,楚曦岩幾乎能感受到那股熾熱燎人的氣浪在舔舐他的腳趾,卻只聽铿锵一聲脆響,是劍刃楔入岩壁的聲音,随即他右手被人抓住,堪堪止住了下降的趨勢。

幾顆碎石簌簌滑落下去,墜入岩漿之中,轉瞬便被吞沒,僅餘一絲滾燙的青煙。

楚曦岩擡頭望去,正是秋禹鈞拉住了他。

兩人對視,皆是從對方眼裏讀出了驚疑。

一切變故發生的太快了。

從宮殿猛然來到險境之中,楚曦岩甚至都沒來得及穿衣服,身上可憐兮兮地挂着一張毯子,毯子的一角還被岩漿燎糊了。

秋禹鈞穩了穩氣息,正想說些什麽,卻是在開口那一霎眼前場景再度變換——

灰黑的岩壁與赤紅的岩漿瞬間變為郁郁蔥蔥的雨林,樹上垂挂的粗壯藤蔓如同活過來一般朝着二人襲來!

饒是秋禹鈞修養再好,此刻也忍不住在心裏罵起髒話。

他當即将楚曦岩護在身後,畫影劍出鞘,裹挾着純澈靈力劈砍出去,将纏人的藤蔓斬的粉碎。

随即卻又見那些斷掉的藤蔓重新活過來,扭動着身軀再次朝這邊襲來!如此反複,沒完沒了。

“這邊!”

一道悍然靈力激蕩而出,秋禹鈞終于從無休無止的攻勢中尋到空當,立刻帶着人往樹木稀少之處跑。

“陛下,這裏是——”

楚曦岩被秋禹鈞拉着跑的踉跄,一句話還未說出口,便猛然感到嘴裏被猛灌了一口夾着塵土與碎石的山風。

下一瞬,眼前景象又一次大變!

身前是黑黢黢的岩柱林立,細長高聳直插入蒼穹,而身後則是深不見底的巨淵。

楚曦岩被夾着碎石的山風嗆得幾乎咳出眼淚來,秋禹鈞将他護進懷裏,一邊輕撫着他的背,一邊警惕打量着周圍。

雖然先前的話并未說完,秋禹鈞也已明白了這究竟是何處——

時序颠倒,空間紊亂,除了鬼谷的極深處,世界又有何處能如此?

只是想不到,那令牌先前幫他二人死裏逃生,如今竟又将他們送回了這地方。而這次他們一個神魂未穩,一個重傷未愈,狀況也沒有比上次好上多少。

當真是,造化弄人。

山風嗚咽,卷起來的塵土愈發嗆人了些,其中的血腥味兒也更加濃烈。

不遠處傳來鬼怪陣陣凄厲的嘶吼,手中的畫影劍震顫嗡鳴。

秋禹鈞将身邊人又往懷裏攬了攬,眉頭緊皺望向高大稠密的石林與灰白的天空擠壓出的那一線光亮,眸中透出的殺氣令人膽寒。

“陛下,那些……”在他懷裏的楚曦岩緩過氣來,也同他一起望向天邊,經過一番折騰後的面色還帶着蒼白。

天邊的那一線光亮終于被密密麻麻的黑暗吞噬,随之傳來足下土地的震顫以及刺痛耳膜的嘶吼——

那些是被他二人吸引來的鬼怪。

數量多到令人頭皮發麻。

“岩岩。”秋禹鈞收回視線,脫下自己的外袍披在懷裏人的身上,将楚曦岩嚴嚴實實地裹住,又捏住他正努力結印的手,安撫一笑:

“別勉強。”

随後緩緩轉過身,面上溫柔盡數收斂,周身殺伐之氣畢現。畫影緊握手中,他迎向了天邊襲來的鬼怪——

血肉橫飛,劍影交錯。

狹窄的斷崖很快化作了修羅地獄。地上岩石被血水浸染,滑膩幾乎不能站人,山風裹挾着翻飛的血肉,陣陣血腥臭氣催人作嘔。

秋禹鈞現在形容實在狼狽。

他本就重傷未愈,實力僅才恢複了三成不到,無奈鬼谷深處的鬼怪卻又實力強悍,在如此數量的攻勢之下秋禹鈞雖說未落得下風,卻也沒讨到多少好處。

此刻他衣衫被利爪劃的破爛,身上沾着不知是誰的血,烏發散開來,随着凝固的血液黏到臉上。

若非不得已,他真的不想叫岩岩見到他這副樣子。

但此時的楚曦岩其實并未看他,而是凝神運起魂力,低吟咒訣,手心一道人形虛影若隐若現。

但顯然他十分吃力。僅僅幾句咒訣,便叫面色蒼白如紙,唇角沁出血來。随着最後的法咒落下,手裏的虛影終于完全成型,憑依在了楚曦岩撕下來的一截布片上,将那布片化出人形輪廓來。

“主人!”手心的虛影蹦蹦跳跳,正是先前楚曦岩做的那只破破爛爛的人偶。

那人偶本就是植入了他一點神魂才有了神志,當初臨到鬼谷核心,強大的靈力與鬼氣将那布做的人偶軀殼撕碎,其神志也就重新化回了他的那點神魂回到他體內。

也幸好他現在神魂不穩,那點分出來的神魂才沒能與他完全融合,可以叫他如今又取出來,再做引路用。

“呀!主人,你怎麽流血了?”人偶顯然還沒搞清楚狀況,開始一驚一乍。

轉過頭又看見另一邊的秋禹鈞:“啊!大塊頭怎麽受傷了啊!”

楚曦岩竭力調整好吐息,将它亂晃的小腦袋轉回來:“先別管那些,現在可以尋路嗎?”

人偶左右瞟了瞟,沒看見像先前那般給它備好的陣法,但他見了面色慘白的主人,也很懂事地沒嫌棄,脆聲道了句:“我試試!”

可沒了陣法做引,人偶努力感知了許久,終究還是無果。

楚曦岩心也跟着往下沉了沉。

天邊湧現的鬼怪沒完沒了,秋禹鈞的應對看上去也逐漸吃力起來。

楚曦岩擡首望向天邊的黑沉,又望向不遠處浴血的身影,最終轉過頭去,看向腳下深不見底的巨淵。

猶豫幾瞬,他收回了剛剛召出的人偶。

身後,秋禹鈞一劍蕩平了又一波攻勢,回身設下一道結界,也朝着這邊走過來。

“要下去麽?”秋禹鈞輕輕拉過楚曦岩的手,其上沾着的滑膩的血腥染了後者滿手。但楚曦岩卻并未甩開。

身後成群的鬼怪瘋狂撞擊着結界,陣陣嘶吼撕裂人的耳膜。

他們已經沒有退路了。

“走吧。”楚曦岩道。語氣平淡的像是兩人要準備去郊游。

随後,二人縱身而下。

也正在此時,結界頂不住猛烈的攻勢,轟然一聲碎成齑粉……

呼嘯的罡風刮的人臉頰生疼,秋禹鈞将楚曦岩攬在懷裏,用衣袍包裹住,這才減緩了些流風劃過面頰帶來的窒息。

随後他仰頭望去,鬼怪依舊窮追不舍。

不會飛的跌落谷底,會飛的向下俯沖過來,尖銳的利爪與牙齒在一片昏暗中閃着寒光。

“陛下,那邊!”楚曦岩自衣袍裏扒拉出來,指向岩壁一旁——

那裏正有個裂縫。

秋禹鈞了然,當即抱着人一手扣上岩壁上突出的一塊石頭,借力一蕩,蕩進了石壁岩層之間的那處裂縫中。

随後又回身擲出一團精純靈力,轟飛追來的鬼怪,再抛下數層結界擋在裂縫口。

窮追不舍的鬼怪重重地撞擊在結界上,嘶吼聲隔着道道結界變的沉悶,反倒襯得這岩縫內狹小的空間安靜了許多。

楚曦岩暫時松了口氣。

可還未待他坐下來調息紊亂的靈力與魂力,卻忽聽見一聲輕喚:

“岩岩……”聲音脆弱而沙啞。

擡頭看去,秋禹鈞正扶着牆壁努力支撐身體,一手捂着額頭,沾了血腥的面龐蒼白的吓人。

楚曦岩呼吸一滞,當即上前将人扶住,奈何他現在虛弱無力,扶不住死沉死沉的人,反倒被壓的撞到了一側的岩壁上。

搬不動人,他便也只好就這這個姿勢坐下身去,讓人趴在自己懷裏。

“陛下?你怎麽了?”他試探性喚了聲,沒有回應。

楚曦岩抿了抿唇,蹙着眉将懷裏人又擺了個舒服的姿勢,也正是這時,他借着岩層縫隙露進來的一點微光,看清了此人背上那道駭人的傷口——

傷口自左肩直到腰窩,深可見骨,向外翻着紫黑色的血肉,還冒出陣陣黑氣。

顯然是沾了毒。

楚曦岩頓時呼吸一窒,當即便要去探他的脈象,卻猛地被人握住了手。

“岩岩……”秋禹鈞埋在他胸口悶悶道:“我好疼。”

“怎麽可能不疼的……”楚曦岩聲音發着顫,“你先別說話。”

他說着便要抽出手來去檢查傷口,卻無奈兩手都被死死握着,掙不出來。

都受傷了怎麽還這麽大力氣啊!

楚曦岩心裏着急的要命,卻見秋禹鈞撐起上半身,湊到他耳邊輕笑一聲:“不過,岩岩給我吹吹就不疼了。”

于是他心裏頓時又急又氣:“都什麽時候了還貧嘴?!”

秋禹鈞沉默着沒還口,好似方才的調侃真的耗盡了全部力氣,楚曦岩也意識到自己的語氣兇了些,頗有些不知所措地斟酌了陣子用詞,才猶豫着開口:

“你……你先放開我,我看看你的傷。”

壓在身上的人将腦袋埋進他肩窩,依舊沉默。

楚曦岩抿了抿唇,又道:“我給你……吹吹,行了吧?”

于是總算聽見這人有了回應,好似得逞地一聲輕笑:“不夠。”

楚曦岩:“什麽?”

秋禹鈞松了他的手,雙臂環住他肩背将楚曦岩攏在身下,深深吸了口他身上的氣息,方才繼續聲音沙啞道:

“岩岩,可以親我嗎?”

這話一出,楚曦岩僵了一瞬,随即從脖子紅到了耳根。他想将身上胡鬧的人推開,卻又礙于此人傷口不敢用力,想要說些什麽叫這人嚴肅點,卻又雙唇張合不知該說些什麽。

于是整個人怔在了原地。

秋禹鈞從他肩窩上擡起頭來,又認真地問了句:“可以嗎?”

“我……”

他話還未說完,便聽縫隙外“轟——”的一聲,是最外層的兩層結界被鬼怪擊碎了。

與此同時,秋禹鈞眉宇間浮現一抹痛苦神色,悶哼一聲嗆出一口血沫。血液滴在楚曦岩月白色的外袍上,鮮豔的刺眼。

他當即便要強行運起靈力給眼前受傷的人送過去,卻又被人抓住了手。

“岩岩,可以嗎?”秋禹鈞還在執着于先前那個有些逾矩的要求。

他面上挂着苦笑,輕輕摩挲着握住的那只手:“我怕之後就沒機會了……”

楚曦岩垂下眼睫,不敢再去直視他的眼神,他雙唇輕顫着,沒有同意。

但也沒有拒絕。

縫隙外山風嗚咽着,鬼怪嘶吼着,密密麻麻的黑影遮蓋蒼穹,黑翅扇動散出濃稠的腥臭。

縫隙口的結界被瘋狂擊打着,最後一道淡金色的屏障也逐漸浮現出裂紋,岌岌可危。

縫隙內,秋禹鈞卻對外界的一切充耳不聞,只是認真看着身下之人,柔聲道:

“閉上眼睛。”

楚曦岩兩手搭在他肩上,無意識地抓皺他染血的布料,他眸光微動,盯着秋禹鈞淩亂的衣領看了數秒,終究還是眼睫輕顫着,阖上了眼眸。

随後唇上傳來柔軟的觸感,溫軟滑嫩的舌尖伴随着腥甜的血氣探入了他的口腔,與他交觸、纏綿。楚曦岩只覺自己全身的熱意直往小腹湧,身上被人觸碰過的地方騰起一陣酥酥麻麻的癢意。

他腦子裏亂糟糟的,耳邊也亂糟糟的。

他聽見急促的心跳,聽見纏綿的水聲,聽見結界轟然破碎,聽見山風呼嘯,聽見碎石迸濺、鬼怪嘶鳴……

以及自己按耐不住的、短促的、極輕的呻吟——

“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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