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過往

過往

地上肥豬似的人已經完全顧不得尊嚴形象了,一個勁兒只知道往地上磕頭求饒,臉上眼淚鼻涕糊了滿臉,斷臂處腥臭的鮮血流了滿地。

如此狼狽可笑,像個喪家之犬。

但楚曦岩卻記得清清楚楚,一百年前這人是如何趾高氣昂、狗仗人勢地将他和少年二人逼入絕路的。

說來也是奇怪,明明已經一百年過去了,那時發生的事他居然還能記得清,甚至連每一處細節都不曾模糊。

呵,他怎麽不記得自己的記憶力還能這麽好了。

……

一百年前的他,每日要想的只有三件事:不要被餓死、不要被凍死、不要被吃掉。

放到現在再簡單不過的三件事,對那時的一個少年來講卻是難如登天。

彼時戰亂将息,修真界各大仙門都被戰争耗光了精力,完全分不出餘力去顧及他們這些流民,所以只能接納很少一部分,而剩下的,便只能無奈又無情地逐出自己的領城。

但有個地方例外:豐城。

無論多少難民,他們照單全收。

沒有人去想過這其中的緣由,大家都只知道若是不進城去,要麽找不到吃食餓死,要麽被城外游蕩的妖邪吃掉。所以大部分的難民都一股腦湧入了豐城。

包括楚曦岩。

可豐城的駐守仙門在他們進城之後卻沒管過他們,任由這些難民四處□□燒,強一些的活下來,弱一些的便去死。

像是在養蠱。

Advertisement

在這種環境下,為了活下去,大部分人都選擇了結成幫派。但那時的楚曦岩年齡小,身板也小,無論他再如何手段狠辣,心智如何早熟,也只會是待人宰割的羔羊。

但他沒想到,會有另一只小羔羊遇到了他,還拍着胸脯說要當他大哥,罩着他。

很天真啊……楚曦岩那時想,卻也沒有拒絕他,還很意外地,在少年那裏得了個特殊的東西——

一個名字。

他原本的确是有名字的,可他爹娘已經不要他了,那他們取給他的那個名字……他也不要了。

只是個名字而已,無所謂。

所以少年取名叫他“小六”,說什麽這個數字吉利,他也沒拒絕,即便這名字聽起來有些不倫不類。

就這樣,兩只羔羊抱了團,居然真的從那些豺狼虎豹中間活了下來。他那時本以為日子以後就這麽一天天過了,卻不想變故來的如此突然——

就在那一晚除夕夜。

作為戰亂後的第一個年節,豐城之中總算是比以往有了些年味兒,大戶人家張燈結彩,甚至還有餘情為他們這些難民破例施了粥。

他與少年自然也去了,畢竟他們兩個這輩子都沒怎麽喝過熱粥。

可惜到最後,那碗粥他們也沒喝上——

只因為他這張臉。

這張太過出挑、太過惹眼、太容易叫人起歹念的臉。

王順,當時王家的家主,他原本無權無勢,卻靠着将自己老婆閨女賣給仙門做爐鼎,抱上了鹿雲門門主這根大腿,從此在豐城內肆無忌憚、無惡不作,卻無人能奈何。

很意外,這個人便是今晚施粥的那戶權貴,同時也很不意外地,這個人看上了楚曦岩。

後面的事幾乎沒了懸念,兩個少年無論再怎樣拼了命地反抗,都終究抵不過過于懸殊的實力。

他們像是被困在鬥獸場內的漂亮羊羔,因上位者變态的淩虐欲而遍體鱗傷,而那些圍觀的愚民還要在旁指指點點:

“臭要飯的裝什麽清高,大人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氣!”

“王大人可是給咱們施粥的大恩人,連給大人操/一頓都不肯,呸!沒良心!”

“一個沒人要的小孩兒能長這麽個臉蛋兒,爹娘怕指不定是哪個倌兒和娼呢,還擱這跟你小爺裝?!”

“……”

一句句腌臜不堪的話湧入楚曦岩的耳朵,他沒什麽特別的感覺,流浪了這麽多年,這些話他早就習慣了。

但不代表他真就這麽認了。

王順帶來的家丁将他按在地上,他們沒敢傷到他的臉,便将拳腳都招呼到少年身上。少年衣衫被撕的破爛,臉上被碎瓷片劃了數道猙獰可怖的口子,那碗他還沒來得及喝上的滾燙熱粥盡數澆在了他臉上,血肉模糊,讓人看一眼都要頭皮發麻。

但他始終牽着楚曦岩的衣袖,盡最大努力将他護在自己身後。

“小六不怕,大哥,大哥護着你……”

在徹底昏過去之前,少年這樣在他耳邊說。

楚曦岩強迫自己盯着少年幾乎沒了人形的軀體,耳邊那些閑言碎語和王順殘忍的、帶着笑意的調戲都像是隔了一道屏障一般聽不分明。

“怎麽樣小美人兒,還要繼續下去嗎?你這位朋友好像快撐不住了啊。”王順腳尖嫌棄地踢了踢少年昏死過去的軀體,湊到楚曦岩面前問他。

“不了,不要了……我跟你回去。”楚曦岩聲音幾乎是發着顫的,但他垂下頭去,眼裏卻沒有半點恐懼。

而是濃烈到幾乎藏不住的殺意。

當晚,滿腦子想着美人的王順卻連楚曦岩的身子都沒摸到,便被迫忙于保命了。

他的大宅子起火了。

這宅子奪了多少百姓的錢財,建的有多大,燒的時候火就有多猛。可楚曦岩卻沒想到,他放了那樣大的一場火,甚至專程照顧了王順的卧房,居然都沒把這家夥燒死。

叫對方又偷活了一百多年,才能像如今這樣,喪家敗犬般地匍匐在他面前。

既然如此,那就再殺一次吧。

冰原劍召出,冷若冰霜的劍尖抵住王順堆了好幾層肉的脖頸,只要再輕輕往裏一寸,便能徹底了結此人的性命。

百年前未做完的事,如今終于可以了結了。

劍尖向前推進一寸,王順嚎的更為凄慘起來,楚曦岩的心情此刻卻忽然有了些波動,像是被堅冰覆蓋許久的湖面總算有了裂紋,有什麽被塵封已久的東西就要闖了出來。

他歪了歪頭,覺得自己莫名地,感到一絲高興,并不是大仇得報的狂喜,而是掩藏在這情緒之後的,一點得償所願的快意。

好奇怪……

上次有類似的感覺是在什麽時候來着,好像……是一百年前。

他記得那時他站在一片冰天雪地裏,地上滿是四濺的鮮血和碎裂的殘肢,他看着仇人屈服于自己劍刃之下,狼狽又無用地掙紮,他心裏幾乎是自虐般的痛苦,以及與之割裂的、殘忍的快意。

然後,然後……

那段回憶逐漸在他腦中蘇醒,忽然間,楚曦岩抵着王順的劍尖微不可查地顫抖起來。

他記起來——

當年的冰與血之中,要斬下仇人頭顱的利刃,被師尊擋了下來。

他問為什麽,師尊搖了搖頭:“你的仇怨為師無法評判,但為師知道……”

“一個人殺人的時候,總不該是這樣笑着的。”

回憶戛然而止。

楚曦岩驀地松手,冰原劍自他手中滑落,自跌落的劍刃之中,他看見倒映其中的、自己的臉——

那張白皙的臉上沾着王順髒污的血,唇角向上揚起一個弧度,僵硬地挂着一個沒來得及收回去的、殘忍、嗜血的笑。

“咣當——”

冰原劍落在地上,化作陣陣光點。

為什麽……為什麽這麽久過去了,他還是這樣………

楚曦岩擡起手捂住發僵的臉頰,無措地向後退去,卻不期然撞上了什麽,頓時身子一凜,下意識就要召出冰原劍朝後斬去——

卻被一雙結實的手臂緊緊地摟進了懷裏。

懷抱很溫暖,楚曦岩這才覺出來,原來自己已經不知何時被冷風凍透了。

“岩岩。”秋禹鈞在他頭頂輕喚,呼吸間還帶着難以察覺的微顫。

“……阿鈞。”楚曦岩身子猛地一僵,像是忽然意識到了什麽,将頭埋進秋禹鈞的胸前,抓着他衣服的手驟然緊了緊。

“不行,別看我,別看我……”聲音很小,幾乎是在哀求。

頭頂沒有回話,一件帶着毛領的大氅兜頭罩了下來,将他嚴嚴實實地裹進懷裏,又一張大手在他背上拍了拍。

“嗯,我不看。”秋禹鈞應了聲,随後擡眼看向不遠處早已被吓昏了的王順,眼裏滿是殺意,聲音卻意外的溫柔。

他隔着毛領在楚曦岩額頭印下一吻:

“沒事了,接下來交給我吧,好嗎?”

……

楚曦岩幾乎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回了客棧,渾渾噩噩中,只覺得自己被人打橫抱在懷裏,一颠一颠的,頭上蒙着的大氅暖融融的,還有一絲熟悉的、令人心安的體香。

等到他被人放在柔軟的床鋪上時,僵硬的身子已經放松了不少。

“我可以掀開了嗎?”秋禹鈞問。

楚曦岩點了點頭。

面前随即由黑暗變為明亮,還有一張近在咫尺的、熟悉的臉。那張臉上有擔憂,有慶幸,還有幾分沒來得及收斂的後怕。

若非感受到了楚曦岩的靈力波動,秋禹鈞幾乎真的要以為,這人是抛下他走了。

幸好,他還在。

只是……

秋禹鈞神色黯了黯,伸出手在他臉上抹了抹,揩去沾上去的一點污血。

他到底還是沒有問究竟發生了什麽。

眼前人的樣子逐漸和鬼谷之下重合,原本堅硬的外殼被摔個粉碎,那樣脆弱地蜷縮在他懷裏,呓語着不為人知的噩夢,像是一碰即碎。

楚曦岩安安靜靜地坐在床邊,秋禹鈞也沒再說話。

他打來一盆溫水沾濕巾帕,蹲在床前,拉過岩岩之前執劍的那只手,從指縫到手心的紋路,一點一點地、認認真真地擦拭染上的污血。

神色是叫人幾乎沉溺的溫柔。

巾帕濕潤溫暖,終于舒緩了楚曦岩最後一根緊繃着的神經。

那一瞬間,他忽然起了一陣沖動,想要将自己心裏壓抑了百年的過往全都說給這個人聽,于是被人小心捏着的五指下意識蜷了蜷,指尖在秋禹鈞手心輕輕劃了劃,力道像是小貓在撓爪。

秋禹鈞愣了愣,擡起頭來看他。

可視線對上的一瞬間,楚曦岩卻驀地啞了聲,徒勞地張着嘴不知該說什麽。

“沒關系,不用非得告訴我。”秋禹鈞将那只擦幹淨的手包進掌心揉了揉,“累的話就先睡一覺吧。”

……

厚厚的床帳被拉上,窗外的光亮被隔絕大半,床上兩人褪去外衣,蓋着一床棉被樓在一起。

客棧的床鋪不比重華殿,雖柔軟但狹窄,本是僅容一人的空間如今擠進了兩個成年男性,即便彼此緊挨着,也仍舊顯得有些擁擠。

但床上兩人誰也沒嫌過這點。

楚曦岩由着秋禹鈞以一個極為親密的姿勢摟着自己,雙目緊閉着,腦內卻一片清明,沒有半點睡意。

這麽閉了一會眼,枕邊卻逐漸響起均勻的呼吸聲。

楚曦岩愣了愣,将眼睛眯開一條縫,便見秋禹鈞阖着雙眸,呼吸勻長,像是已經睡熟了。

可楚曦岩知道,他才沒睡着。

楚曦岩就這麽癡癡的望了會兒那張近在咫尺的臉,忽地低笑了聲,沒有揭穿這人低劣的演技,而是鑽進了他懷裏,幾乎是肌膚相貼地挨在一起。

“我睡着了”——秋禹鈞是想這樣告訴他的,所以,有什麽想說的可以說出來,別壓在心裏,不用顧忌他,他“聽不到”。

于是,心底那些壓抑了百年的過往終于有了方寸的空間能被接納,不多,只有床帳內狹小的空間,但卻擁擠地讓人心安。

“阿鈞。”楚曦岩輕聲喚了句,溫熱的吐息灑在秋禹鈞鎖骨處。

你怎麽這麽好啊……

這句他在心裏想着,沒說出來。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