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殺

秋禹鈞去了城南的一家農戶小院內。

這小院地處偏僻,荒廢了有段時間,因而幾乎無人來往,即便不用設下隔音的結界,也不必擔心有人會聽見裏面人因拷打發出的慘叫聲。

在裏面被拷問的,正是王順。

不過也不能算作拷問,畢竟秋禹鈞并未交代影衛要審什麽,完全只是在變着花樣地折磨而已。王順起先還能搬出自己所謂的“大人”逞逞威風,等棺獄的十八般酷刑招呼上去之後,便連句完整的求饒都說不出了。

秋禹鈞坐在一張破舊的桌椅前,平素呆在楚曦岩身邊時面上的柔和神情盡數消失不見,轉而被極具壓迫感的肅殺所替代。他睨了眼王順癱在血裏幾乎沒了人形的軀體,“啧”了一聲,不耐煩地吩咐:

“給他喂顆續命丹,本座還有話要問。”

影衛照做。

那續命丹效果立竿見影,王順吞下去不消半刻就恢複了意識,原本幾乎翻過去的眼珠子又活泛起來,沒了血色的嘴唇劇烈抖着,嘟哝着求饒的話。

秋禹鈞可沒耐心聽這些。

一道強悍的靈壓下去,地上癱着的人頓時抖了三抖,不敢再吱聲。

“本座只問一遍,把你和今天要殺你那人之間的所有事,仔仔細細一件不落地跟本座說了,若有隐瞞——”

秋禹鈞頓了頓,“你知道是什麽後果。”

……

外頭陰雲密布,不見日頭輪轉,卻簌簌落下雪花來,不時還吹幾陣冷風,吹的這所破敗農戶的窗子吱呀作響。

透過這扇半開的窗子,偶爾有幾聲慘叫傳出,而大部分時間,則是嘶啞又痛極的嗚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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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前的那些往事不算複雜,沒過多久便被王順交代幹淨。座上秋禹鈞始終沉默着,一張臉匿在陰影裏看不清神色,握在手裏把玩的一盞空茶杯卻被生生捏碎了。

立在一旁的影衛清楚的很,他們陛下這是真的怒極了。

“所以……”秋禹鈞從座位上緩緩起身,看向王順的眼神冷到令人心驚,“你當年傷過他。”

王順頓時打了個哆嗦,手腳并用地往後爬去,無奈手臂被人斬了一截,兩雙腿也因方才的酷刑不聽使喚,只能看着秋禹鈞朝他一點一點地接近。

一聲铮鳴,畫影出竅,令人膽寒的殺氣吓的王順屁滾尿流,不住地磕頭求饒。

“而且……還妄圖要了他?!”聲音咬牙切齒,一道劍光随之斬下!

“啊啊啊!!!!”

霎時間血肉橫飛,一雙肥笨的腿被生生斬斷,過于凄慘的慘叫聲驚飛了外頭樹上的幾只鳥。

聒噪了好一陣,王順終于發覺自己還沒死,又氣若游絲地求起饒來:“大人饒命……饒……”

“我不殺你。”秋禹鈞揮劍甩去上面污血,“該殺你的人不在這裏。”

“不過……”他話頭一轉,猛地轉身朝一側牆壁揮了一劍,強悍的靈氣頓時轟塌了一面牆,連着屋外及腰粗的大樹也被攔腰斬斷!

王順被激蕩的靈力徹底震暈過去,半死不活地趴在地上。待揚起的塵土逐漸平息,竟有幾道黑影自其中顯現出來。

“本座倒是想不到,你還能招來這些家夥。”

幾名影衛當即守在了秋禹鈞身前。

秋禹鈞卻無所謂地收了畫影,随意地打量一眼為首那将自己裹的一身黑的人,眉宇間尚有未褪去的戾色。

“鴉族族長,今日怎的如此興致,跑來這南境閑逛了。”

金涯帶着一衆鴉妖,隔着倒塌的磚石同秋禹鈞對峙,面上全是警惕與打量。

他是接了王順的求救才順着追蹤術追過來的,卻想不到追到此地竟遇上個如此來歷不明的人物,修為看不出深淺,但直覺告訴他,他們得罪不起。

“不知閣下是?”他直截了當地問了。

“本座問你的話你還沒答。”

金涯一噎,他身後一只急性子的小妖率先忍不了,指着秋禹鈞便罵了起來:“放肆!族長同你客氣你竟還不識好歹,知不知道這無方境是什麽地方?!”

但他嚣張的話才剛落,只見一名影衛稍稍動了動手指,他那條指向魔君的大不敬的手臂便被齊齊斬斷,甚至噴出的污血也被盡數從秋禹鈞面前擋了下來——

變故僅在一瞬間,金涯甚至還來不及阻止便被濺了一臉熱血。他錯愕地、緩緩地轉過頭看向自己負了傷的族人,先前面上客套的笑再也挂不住。

對面男人身形高大,逆着窗外黯淡的光輕蔑地看着他,卻隐隐有種無從抵抗的威壓。

他這才明白,他們這是招惹了個什麽樣的存在。

不得不說,這一震懾頗為有效,餘下衆妖俱是敢怒不敢言,手忙腳亂地幫着受了傷的那只烏鴉療傷。

金涯袖中五指緊緊攥成拳,指甲幾乎掐進手心肉裏,即便心裏憤怒與恐懼翻騰,卻還是堪堪維持住最後一絲理智,面上幾經變換,勉力維持住一個還算得體的笑。

“叨擾閣下了。”他瞥了眼地上爛泥似的王順,“我等本無意開罪閣下,但此人乃我族中重犯,我等乃是來此捉拿他,還望閣下成全。”

“哦?真的?”秋禹鈞挑了挑眉,眼底略有些不耐。

“千真萬确,不敢欺瞞。”

“我若不答應呢?”

金涯面上一僵,沒料到此人拒絕的如此直接,可偏偏他們怕是加起來都敵不過此人,硬搶簡直天方夜譚。

若就這麽放棄了大人派過來的使者……他實在不知先前談好的那些交易還能否順利進行下去。

但……

也罷,金涯咬了咬牙,眼底閃過一抹狠厲,左右契約已經簽下,那位還能反悔不成。

至于眼下這位使者……既然保不住了,還是盡早料理掉,免得再說出些不該說的。

“閣下不答應,我等必然不會強求。”金涯面上客客氣氣,“但他畢竟是我族重犯,還望閣下成全我等,由我親手了結。”

他朝着秋禹鈞作了一揖,身為一方大妖,自認為是給足了對方面子,可一擡眼卻發現對方壓根都沒有看過來,反而轉過身去看向身後光禿禿灰撲撲的牆壁。

還沒待金涯疑惑,對面那牆“轟——”地一聲便塌了,四濺的磚石砸了他與身後妖衆一身,漆黑的衣袍落的滿是灰。

反觀秋禹鈞,像是提前預料到什麽似的施了訣擋住,身上半點微塵都未沾。

而在那面塌了的牆壁後面,又邁進來一名青年,身着一身月白色薄衫,俊俏的臉蛋在屋外冷風中吹的發紅,頭頂和肩頭還落了薄薄的積雪。

“那邊有門。”秋禹鈞指向另一邊被牽連着轟塌半扇的門,無奈失笑。

楚曦岩瞥了眼,“你鎖住了。”

“……好吧。”秋禹鈞走上前替人拂去身上粘的雪,又變戲法似的從儲物戒取出一件厚厚的棉襖給人裹上,蹙眉問他,“怎麽過來了?也不打個傘,衣服還穿這麽薄。”

楚曦岩站在原處任由他擺弄,聞言眸光黯了黯,視線移向秋禹鈞身後——

已經不成人樣的王順被埋在滿地廢墟裏,看不出是死是活。

“他死了嗎?”楚曦岩小臉被裹在厚襖子裏,問道。

秋禹鈞的手一頓,“自然沒有,哪能那麽簡單就叫他死了。”

說着,眼裏閃過一點紅光,趴在地上的王順頓時像是被毒蟲咬了一般彈動起來,急促地喘息幾聲,醒了過來。

結果才剛一睜眼,便見砍了自己一條胳膊的殺神站在眼前。

“啊啊啊啊啊!!!!”

尖叫的聲音刺的楚曦岩耳膜發疼。

“閉嘴!”他一句話丢下,王順頓時被吓的止了聲。随後眼珠子滴溜一轉,看到了廢墟另一邊站着的金涯。

“族,族長大人……”他像是終于見到活下去的希望,兩顆眼珠子又冒出光來,僅剩的一根胳膊往前扒拉着要往金涯那邊湊,絲毫看不見對方避之如蛇蠍的臉色。

“閉嘴!罪子也配喚吾?!”金涯厲聲呵斥打斷了他,掩在袖中的雙手顫抖着,語調中還有險些沒藏住的慌張。

得快點将這人除了!金涯心裏想着,否則若是真将他們與那位大人的交易抖摟出來,他們一族就全完了!

他朝惹不起的那二位那邊偷了一眼,卻只見先前還将他們視若空氣的兩位齊齊朝他看了過來,尤其那位長相頂好看的,還問了身邊人一句:

“他們是誰?”

像是這才注意到這些烏漆麻黑的家夥。

“一群烏鴉。”秋禹鈞搓了搓楚曦岩被凍的發涼的手,“礙事的話我叫影衛将他們清出去。”

楚曦岩點了點頭。

随後也不管金涯在嚎些什麽,一道結界展開,将在場所有外人都清了出去,連影衛也知趣地躲去外面,半塌的屋子裏只剩下秋禹鈞和楚曦岩兩個,和仍舊在不斷哀嚎求救的王順。

楚曦岩盯着那蠕動的軀體看了好久,伸手召出冰原劍,緩步上前。

他想明白了,這個人,是可以殺的。

也是應該殺的。

無論是師尊還是戒律長老在,想必都不會像當年一樣再攔他。

而且,不能讓他死的太過輕易了,當年他在少年身上留下的傷,每一分每一寸都得再還回去!

……

結界外。

金涯心焦地領着一群小妖往裏面望,奈何只能聽見愈發氣若游絲的慘叫聲,裏面發生了什麽,半點瞧不見。

“族長。”忽有一人喚他,金涯轉頭,是先前跟在那位大能身邊的一人。

影衛神色淡漠,語氣也冷淡:“陛下命我轉個話——妖族安居無方境千餘年,不要忘記是憑的什麽。”

說罷,像是又接到什麽新的命令,跟随其餘影衛轉身離去了。

徒留金涯在原地驚愕。

“陛下”……他念着這個稱謂,放眼天下,能被稱作陛下的有幾個?!可那位……那位怎會來此地!?方才那話又是什麽意思?是警告嗎?那位到底知道多少?!!

他不敢再想下去,近乎呆愣地立在原地,直到同族人來喚他,才終于回過神來。

他聲音幾乎是嘶啞的:“走吧……回去。”

結界內。

猩紅的污血染紅外面飄灑進來的雪花,滿地皆是熾烈的顏色,執劍者的眼神卻冷的可怕。

楚曦岩雙唇緊抿着,揮劍的動作不見絲毫凝滞。直至地上的人徹底沒了聲、咽了氣,變作一攤爛泥,他才收了劍。一身月白色衣衫被血染的紅豔,像是落了寒梅。

他近乎呆滞地站立良久,忽然無意識地喚了句。

“阿鈞……”

背後随即被抱進一片溫熱,肩頭擱上一顆毛茸茸的腦袋。

“我在。”

“我把他殺了。”

“嗯,岩岩做的很好。”

楚曦岩握劍的手聞言倏地一緊。

做的好……對,他做的很好。

他忽然無端地笑了起來,笑聲叫人莫名覺着凄然。他擡手撫上自己被凍的冰涼的臉蛋,才發覺自己竟不知何時哭了出來。

外面的冷風又吹起,楚曦岩回過頭去,将自己埋進秋禹鈞胸前,雙手環住他的腰緊緊抱着。許久,悶悶說了句:

“阿鈞……我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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