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章

第 1 章

海濱市地理位置三面環海,六月中旬的夏季,戶外行人仿佛在開着無數個浴霸的熱氣蒸騰的浴室裏行走,火烤的炙熱,又汗淋淋黏稠的濕。

老巷小區C區-35棟-3單元樓上的一戶老房子中,上午十點多,客廳空調吹着與室外濕熱不同的恰好舒适的涼氣。

夏日陽光透過陽臺落地窗照在陽臺高懸的晾衣架上,幾束窄光從晾着的衣物間穿梭而過,落在地磚上映出閃亮的光影,随着雲朵像霧一樣飄動着。

其中一束光落在女孩子白皙的腳背上,女孩子被曬得動了動白皙圓潤的腳趾,擡起右腳心輕磨發燙的左腳背,挪步躲到陰影裏。

許清茶正站在晾衣架前收衣服,前日大學畢業回到家裏,有些秋冬的被單衣物在箱子裏壓得久了有了難聞的味道,昨日用洗衣機洗了小半天,現在陽臺上充溢着清新的陽光與洗衣液的好聞味道。

她疊着晾幹的香噴噴的衣物放回到箱子裏,漸漸有一點失神,眉心輕蹙,在她漂亮的面容上增加了兩分愁容。

“茶茶,你聽到了嗎?”

旁邊搖椅上放的手機裏,傳來好朋友倪瑤的關心詢問聲。

兩人正在微信語音通話。

許清茶聞聲回神,擡步走向搖椅,拿起搖椅上的手機到嘴邊說:“瑤瑤你說什麽?”

倪瑤拉着長音說:“我說——要不一會兒我開車送你過去吧?你和阿姨他們在陳記火鍋店見面是嗎?我今天剛好也要去那邊辦點事,我送你去吧?”

窗外陽光耀在許清茶的臉上,卷翹的睫毛在臉上閃出細密的輕顫的影子,她搖着頭輕聲說:“不用,瑤瑤,我沒事。”

“我倒也不是擔心你有沒有事,”倪瑤憂心忡忡地說,“我主要是擔心阿姨她對象有事。”

許清茶無了個語:“。”

倪瑤:“你們這是第一次見面,你只聽阿姨說男方人很好,你又不知道男方真的好不好。”

“阿姨她對象還帶着比你大好幾歲的兒子,萬一那兒子是個性格惡劣的普信男,說話不好聽,又是在火鍋店見面,你再沖動把火鍋給掀人爺倆兒腦袋上去,我是去派出所撈你還是去醫院看人爺倆兒的熱鬧拍視頻去啊?”

許清茶:“……。”

倪瑤說:“許清茶你不要無語和吐泡泡,好像你沒沖動過似的。”

在倪瑤心裏,許清茶大多數時候都很乖很甜,但還有一些時候很辣,就像超市裏賣的小辣椒,在燈光下照得紅汪汪亮晶晶的,看着像是沒什麽攻擊性,還漂亮極了,可買回家裏使勁嚼上一口,能辣得人拉血。

今天許清茶要去見她媽媽的對象和她媽媽對象的兒子,倪瑤真的很擔心許清茶跟那父子倆打起來。

“不會的,”許清茶放下手機,繼續蹲在地上疊着衣服說,“我在我媽面前很乖的,瑤瑤你放心,我不會在我媽面前動手的。”

倪瑤:“……”

所以她要在背地裏動手是吧。

“那我中途給你打個電話,”倪瑤擔心地說,“如果你想提前退場,你就說我有急事找你,你就順勢走了。中午十二點開飯是吧?我十二點多給你打電話,好不?”

許清茶疊衣服動作未停,臉往椅子上的手機探了下,答應說:“好,謝謝瑤瑤。”

-

中午十一點,許清茶關了家裏空調,檢查一圈電源,将充電器也都拔掉,戴帽子背上包出去。

電梯下行,她抱着肩膀,心情複雜地擡頭望着電梯變化的數字。

媽媽再婚,她就要有一個繼父和一個繼兄了。

她不知道他們是好人還是壞人,不知道他們會不會欺負媽媽,更不知道她和媽媽未來的生活會發生什麽樣的改變。

她擔心那個男人只是喜歡上媽媽的漂亮,會像爸爸一樣搞外遇搞小三還搞出一個孩子出來,她也很擔心那個男人的兒子在背地裏悄悄欺負媽媽。

她心裏還有一些難過,如果媽媽真的遇到了一個很好的男人,那個男人很愛媽媽,關心媽媽,愛護媽媽,她打從心底裏為得到幸福的媽媽感到高興,她會願意奉獻出媽媽對她的愛與關心,分給那個男人一些,但她內心深處有一點抗拒她再也不會得到媽媽完整的愛的這件事。

可誰又知道以後的事會是怎樣的呢?

對未來的茫然和對母親的擔心,種種情緒像雜亂的柴火垛堆積在許清茶不安的心裏。

而柴火垛四周又都是能輕易劃破她手指的刺,令她不敢輕舉妄動。

會突然出現一個火源,點燃這堆柴火嗎?

全部燒着了,燒它個幾天幾夜,而後柴火垛漸漸化為灰燼消失不見,心裏就寧靜了。

電梯門開,從狹窄的空間裏走出來,許清茶推門走出單元門,深呼吸着擡頭望向天空。

天上恰好路過一只鳥,她恍惚感覺她頭頂戴的白色棒球帽好像一沉。

旁邊單元扔垃圾的叔叔正好看見鳥拉屎,“撲哧”一聲笑得好大聲:“小美女你今天運氣真好啊!”

“…………”

許清茶灰頭土臉地返回家裏洗帽子換帽子。

-

半小時後,一輛騷包粉色超跑停過來的時候,戴着防曬口罩的許清茶正站在樹蔭下嚼着口香糖,口吐芬芳地跟三個膀大腰圓的老爺們吵架。

許清茶頭戴回家換的黑色棒球帽,帽下紮着兩個低麻花辮,身着緊身短袖和紅色短裙,中間露着一截漂亮的小蠻腰,紅裙下的兩條腿光潔白皙,白到在陽光下泛着光。

許清茶揚着被汗打濕的脖頸,眼神超級兇,嘴巴裏不停地罵着人,非常不好惹的樣子。

那三個老爺們被罵得臉色鐵青,已經要大步走過去揍人。

江星橋緊忙甩開車門下車沖過去拽許清茶瘦弱的小胳膊:“活祖宗啊!!……沒事沒事,幾位大哥不好意思啊,走了走了。”

許清茶回身就用胳膊肘怒推了一下江星橋:“你跟他們那幾個流氓道什麽歉?那幾個流氓眼神下流地盯我腿,還說惡心話!見了流氓還不罵,忍着幹什麽,慣着那些流氓去騷擾別的女生……”

江星橋一聽确實是流氓耍流氓,也想上去罵流氓,但他身上實在沒啥肌肉,要是真動起手來,對方人多勢衆,他可能打不過,連拽帶抱地把許清茶給弄上車,他墨鏡在慌亂中掉到地上,他一腳沒注意踩碎了鏡片,他心疼得“哎喲”了一聲,也顧不得他新買的墨鏡了,一腳油門開出去,腦瓜子疼得嗡嗡嗡的,狂拍方向盤:“許清茶你不怕他們打你啊!”

坐上車,許清茶用力喘着氣兒,被氣得不輕,摘了雙肩包放腿上,系上安全帶,抹着脖子上的汗說:“不怕,你沒看到剛才我身後是派出所啊?”

“……”

他還真沒注意。

江星橋說:“可是你也不該一個人……”

許清茶摘下口罩放包裏:“我是遠遠看見你車來了才開始罵的。”

江星橋嘆氣:“你就沒想過他們可能連我一起……”

許清茶掀開帽檐擦腦門上的汗說:“你車貴,他們不敢動手。”

江星橋皺眉:“你剛才為什麽和那三個人站在一……”

許清茶掀着帽檐疑惑地看他:“是你給我打電話讓我立即從出租車上下來,出租車剛好停那裏了,江星橋你怪我?”

江星橋:“……”

很好,三句話,他一句話都沒能說完整,早高峰都沒她這麽能堵人。

他無屁可放了。

許清茶回想剛才那幾個男人的惡心目光,忽然想到那些被流氓欺負過的女孩子們,又被勾出怒氣,按開車窗還要探頭出去罵人,江星橋忍無可忍拿出殺手锏:“許小姐,文明點,你不怕路邊正好就有紀先生啊?”

一句話,只見好似氣急能去殺了那些壞人的許清茶瞬間安靜下來。

她耳朵尖在陽光的照耀下悄悄變紅,端着一張怒氣洶洶的表情,眨眼間變成了乖巧的小貓咪。

她縮回腦袋,乖巧地合上車窗,垂下眼睑,雙手抓着安全帶,羞澀忸怩地“昂”了一聲。

她抹了下鼻尖冒的汗,用小貓咪喵喵叫似的聲音小聲說:“紀先生又看不到……好了我不罵了還不行麽,你別拿他吓唬我。”

江星橋見怪不怪了,木着一張臉說:“你這個嗲裏嗲氣的暗戀腦貓妖給我速速離開許清茶的身體,放出剛才那個正常人格。”

許清茶長出來的暗戀腦一時半會兒沒不了,臉紅到發俏,她摸了摸腦頂,覺得頭暈腦熱的,按開車窗吹風。

她扇着臉上的熱氣,邊仰臉看着上面說:“我很正常的,橋橋,我好像看到天上有好多心形氣球在變隊形,好浪漫啊——”

“橋橋,你快看呀——”

江星橋:“……”

他看個屁。

這網戀的風到底為什麽會吹給許清茶?

紀先生,紀先生,天天紀先生,喊了四年的紀先生。

還是一面都沒見過的客戶紀先生,竟然把眼高于頂的許清茶給迷得這麽神魂颠倒鬼迷日眼的?

大白天的竟然害羞到出現氣球變隊形的幻覺,現在還只是暗戀人家而已,這要是真談戀愛了還了得?

江星橋皺着眉,不經意地歪頭朝天上瞥了一眼——

哦草,竟然真有好多心形氣球在變隊形。

江星橋:“……”

抱歉冤枉戀愛腦了。

-

江星橋把超跑開出了蝸牛的速度,轉眼間又被一輛老頭樂超車了。

還有前面一條街就到達火鍋店,江星橋在這條車輛很少的街道上開得慢吞吞,一邊像個小偷似的,一會兒往許清茶臉上偷瞧,一會兒又緊忙收回偷瞧的視線。

許清茶已經把她的暗戀腦收回去了,正在閑來無事用面巾紙疊小兔子。

疊完小兔子,她又展開面巾紙給江星橋擦車。

擦了會兒車,許清茶終于在江星橋緊張兮兮的目光下擡起頭,語重心長地說:“橋橋,就算那位叔叔和他兒子人不怎麽樣,惹惱了我,我也不會輕易動手的。你放心吧,我有分寸的。”

江星橋倒也不是怕她沒有分寸,大不了就是打架了去派出所或是醫院呗,主要是如果換作是他爸媽離婚後,他要去見他爸的對象……他只是這麽想想,心裏就已經像生吞了剛吃完屎的蒼蠅一樣難受。

“這樣吧,我中途給你打個電話,”江星橋貼心地說,“如果你不開心,想提前退場,你就和你媽說瑤瑤她出車禍了,要去醫院。”

許清茶:嗯?

真是好貼心的好朋友,但他要說誰出車禍了?

許清茶拿出手機,點開他們三人的微信群,手機遞到他臉前:“來,橋橋你重說一遍這句話,我給我們的好朋友瑤瑤同學聽聽你的貼心好主意。”

紀坤:“。”

愛煽風點火看打架是吧。

-

中午十二點,陳記火鍋店,許清茶文靜地站在母親許盈盈身邊,見到了她未來的繼父宋承儒先生。

宋先生五官英俊,氣質儒雅,身材偉岸,單看外表,像個好人。

但是好巧,單看她親爸的外表,也像個好人,還不是搞外遇還搞出一個孩子來。

“叔叔好。”

許清茶彎着淺淺唇角,目光清澈地看着面前男人,乖巧禮貌地喊人。

宋承儒紳士微笑說:“茶茶您好,快請坐吧。”

“嗯。”

許盈盈接走許清茶的雙肩包挂到衣架上,牽許清茶坐下,給她倒着大麥茶水,邊問她:“打車過來的嗎?”

許清茶點頭說:“前半段打車來的,後半段剛好江星橋給我打電話,半路坐他車來的。”

說到這裏,許清茶想起江星橋的墨鏡好像被踩碎了,好像是他拽她上車時,在她掙紮間,他給踩碎的。

雖然是他踩碎的,但這事主要怪她,她得賠給江星橋。

江少爺戴的可能又是一副三四千的墨鏡……一副墨鏡而已,怎麽都是戴,為什麽要買這麽貴的。

宋承儒看許清茶突然間垂下眼睛,似乎心情不好的樣子,他在心裏嘆了聲:不好弄啊。

許盈盈輕撫許清茶的肩背,也在心裏嘆了聲:有點難弄啊。

她知道女兒表面乖巧,其實心裏防備心很強,不容易接受一個陌生人的接近與示好,不想要一個陌生男人出現在她們的生活裏。

許盈盈溫柔地輕撫女兒的麻花辮說:“你不是很喜歡戴那頂白色帽子嗎,怎麽戴黑色的這頂了,熱不熱呀?”

許清茶尴尬:“出門時候被鳥拉那個了。”

許盈盈陡然失笑,宋承儒聽得也輕笑出來。

“路上車多嗎?”

宋承儒适時問了這一句。

許清茶說:“還好,但太陽有點曬。”

三人就着天氣聊了些話,不熟的尴尬氣氛稍有緩解。

服務員們準時上了火鍋備菜和炒菜,菜單是宋承儒和許盈盈一起定的,都是兩個孩子平時愛吃的菜。

但宋承儒的兒子還沒到。

“宋禮可能有事吧?”

許盈盈打着圓場問。

宋承儒點頭說他問問,發了幾條微信後,抱歉地對許盈盈說:“宋禮沒回,應該在忙。”

許盈盈無聲點頭表示理解,用眼神示意讓他安撫一下許清茶的心情。

宋承儒歉意地望向許清茶,聲音溫和:“茶茶,不好意思,我兒子他今天可能臨時有事,今天我們先吃,下次我們再和小禮哥哥一起吃飯,好嗎?”

許清茶心裏已經沉下了半顆心,這哪裏是臨時有事,這不明擺着她和她媽媽不受對方兒子的待見嗎?

許清茶嘴上乖巧地說:“好,沒關系的,叔叔,我理解的。”

宋承儒笑着點頭:“謝謝你的諒解。”

-

二十分鐘後,夏日陽光落在輕輕搖晃的翠綠葉子上,窗外有一只坦着白肚子的小喜鵲站在樹枝上揚着腦袋吱吱地叫,好像在報喜一樣。

火鍋店包廂內,氣氛還算和諧,許清茶夾了兩小片的地瓜片放進自己面前的小火鍋裏,安靜地等待地瓜片煮熟煮軟。

在這二十分鐘的時間裏,這位叔叔表現得儒雅溫和,很照顧她與母親,亦不過分恭維和獻媚,讓她沒有不适感,不太像表演型人格,像是本身性格就是如此。

如果這是他真實的樣子,她有一點理解母親為什麽在遇到父親那樣的人以後,還願意再次踏入婚姻這座城的選擇了。

她邊想,如果這位叔叔真的很好,這位叔叔的兒子也總是不出現,倒也很好,她努力朝這樣好的方向想象,努力放下自己的不安——

門外忽然傳來敲門聲。

包廂門開,傳來腳步聲。

與腳步聲一起進來的,是一道聽不出情緒态度的低低嗓音:“不好意思,朋友車禍,來晚了。”

宋承儒條件反射問:“哪個朋友車禍了?”

這人淡淡地答:“紀坤。”

許清茶敏銳地支起了耳朵:姓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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