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 我要去一趟江南,你與我一道……

12.  灑墨   我要去一趟江南,你與我一道……

別院。

阿弗挺着纖細的腰板抄完了一卷又一卷字帖,揉了揉酸痛的雙眼,兩只手腕直發麻。

陰雨天光線昏暗,室內的燭火闌珊,她不自覺地擱下了筆,打了個哈欠,稍稍打了個盹兒。

這一覺睡得迷迷糊糊,直到她感覺一雙泛着凜冽寒意的手将她打橫抱起。

空氣中那鋪天蓋地的男子氣息和淡淡的皂角香,讓她倏然睜開了眼睛,正對上一雙泛着潋滟暗光眸子。

“殿下?”

阿弗渾身一激靈,睡意瞬間煙消雲散,“您怎麽來了……”

此話一出口頓感有些失言,這裏是太子的別院,趙槃自然想來就來。

他眉心一皺,熟練地捏着她的唇吻了吻,低沉而問,“我不能來?”

阿弗被他束縛在臂彎中,雪頸擡也不是低也不是,只得咽了咽喉嚨,“不是。”

她本還指望着趙槃被她氣得再也不來了呢。

趙槃把人放在卧榻上,雙手撐在兩側,居高臨下地凝注着她。

阿弗被一片玄色籠罩,觀男子的臉色,無波無瀾,也看不出他是不是還為之前的事生氣。

阿弗側過臉。

多日不見,驀然與他這麽親近,她渾身像是起了一層刺兒似的,哪裏都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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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又沒有拒絕的權利。

趙槃撩起她的一縷發絲,冷冷淡淡地問,“這麽多日,一直在練字?”

阿弗沉默半晌,“是。”

他指尖漫不經心滑過她的臉頰,“學會幾個?”

阿弗嘟了嘟嘴,“太難,沒學會幾個。”

他淡淡嗯了聲,顯然不怎麽在意。

本就昏暗的光線被趙槃一擋之下便更加黯淡,兩人間的氣氛有些微凝。

阿弗微施粉澤的鵝蛋臉上添了一絲難堪之色,她此刻不敢有過多的動作,生怕男子會覺得她欲迎還拒。

趙槃握着她的腰,眼神泛着啞色。

阿弗曉得他那不言而喻的意圖,唇角為顫,轉過下巴去躲避。

她又恨又怕,跟趙槃任何的親近舉動都讓她神經上蹿下跳。

但這一輕微的舉動似乎再度惹惱了趙槃。

男人毫不留情地把她掐了回來,那點漆的眼睛倏然濺了絲寒光,指尖骨節更是變得冰冷無比,“怎麽,還惦記着老情人?”

阿弗大聲辯解,“我沒有。”

趙槃手上的力道依舊沒卸,“那惦記着誰?”

阿弗生氣,“你。”

惦記你行了吧?

她真不明白趙槃沒事為什麽會吃這種邪醋。

印象裏,前世的趙槃待人溫潤如玉,彬彬有禮中帶着點疏離,對她更是愛答不理忽冷忽熱的,完全不像現在這般難應付。

男子瞳孔微有凝滞,低頭吻了下去。

阿弗待他吻完,好不容易找個機會坐起身來,整理了下淩亂的衣衫,放緩了下語氣,“殿下,你行行好吧。章太醫給我開的湯藥還沒喝完。”

趙槃長嘆了一口氣,顯得有些苦惱地閉上眼睛。

“怎麽這麽多事?”

還不是你自己非逼着我吃補藥的。

阿弗心裏腹诽了一陣,和顏地搖搖他的手臂,“殿下,體諒奴婢吧。奴婢也想早點恢複身子。”

趙槃溫柔而又暴烈地盯了她一會兒,覺得好像無從反駁,興致敗得一幹二淨。

阿弗也暗暗舒了一口氣,剛要提上鞋脫離床榻的危險區域,卻一個不留神被趙槃又給拉了回來,差點跌在他懷裏。

“殿下。”阿弗嗔怪了句。

她其實是想直接罵他。他總喜歡這樣從背後拽人。

趙槃擰擰阿弗含紅帶暈的雪腮,嘴角沾了些淺淡的弧度。

他的聲線卻依舊低沉冰冷,淡淡地說,“去把你寫的字給我瞧瞧。”

阿弗張了張嘴,黯然道,“不要。我的字醜,殿下看了必定要笑話。”

男子不為所動,“拿來。”

阿弗只好不情不願地去桌上随便拿了一張丢給他,上面抄了首溫庭筠的利洲南渡——誰解乘舟尋範蠡,五湖煙水獨忘機。

其中範蠡的蠡字太難寫,阿弗又不是真考狀元,覺得暫時好像也用不着,就幹脆畫了三個圈摞一起代替了。

趙槃看在眼裏,自然是啞然失笑。

他凝注半晌,只啧啧評價了句,“委實醜。”

阿弗佯裝氣惱,欲将字紙搶了回來,卻又被男子擡擡下巴給吓回去了。

她怪罪,“那是自然。殿下會了多少翰林大人,又邂逅了多少才貌雙全的貴女,這樣的字當然不堪入目。殿下只還了便是,阿弗這就去燒掉。”

“那也不必。”趙槃聽着她半是陰陽怪氣地說着,不禁蹙了蹙眉。

面前的女子朱唇微微撅起,垂着腦袋,一副生人勿進的樣子。

她又提名門貴女。莫不是又吃醋了?

趙槃想起宋機的話,一時有些拿不準。

他眼神飄忽不定地審視着面前的女子,微微伸出骨節分明修長的手去,替她別了別垂在臉頰上的發絲,順便輕輕刮了下她的臉。

阿弗被他碰得渾身發毛,偏生又看不清男子面上的喜怒,吃不準該怎麽應對。

她不自在地往四周望去。

“過來。”

趙槃利落說了句,起身,臨于軒窗燈燭明亮的書桌之前。

他長身玉立,随身攤開了張熟宣和鎮紙,飽含墨汁的毛筆中鋒一筆而下,蒼勁有力、飄若浮雲的一行字已然落成。

窗外雨絲仍沙沙地打着芭蕉,阿弗盯着男子峻拔的背影,但見側顏豐朗而幹淨利落,淡淡的陰影打下來,他專注而微顫的睫毛在眼窩下遮成一窪黑潭。

阿弗把宣紙給拿了起來,放在眼前端詳半晌。

她幽幽嘆道,“真好看。”

她這些日子來都沒說過什麽真心話,但這一句是真心的。

聽說教習太傅是當世鼎鼎有名的書法大家,如今看趙槃的字,乃是得了其師真傳,粹其精髓,青出于藍而更勝于藍。

從前阿弗居住的山窪子裏最會寫字的人就是景峻哥了,然跟眼前人所寫之字相比,當真是雲泥之別。

想到這裏阿弗不禁有些心酸。

趙槃從小就是矜貴清高的太子,一生下來就是命定的儲君,騎術、劍術、書法、琴技、治國之道樣樣都出類拔萃。

而她呢,連自己的爹娘都不知道,窮困潦倒,吃了上頓沒下頓,更被提念書了。

某種程度上,确實是她配不上他。

那宛若天邊明月的衛長公主,才是能與他談天說地之人。

阿弗不知不覺地陷入自己的沉思中,暫時忘懷了藏在心底的那些恩怨和愛恨。

趙槃側睨着她,察見女子那微微流露的失落,眼色深沉得仿佛一口井。

雖然他日夜都盼着阿弗可以跟他坦然以待,可是此刻,當阿弗真的展現真情實感時,他卻難以抑制地心疼。

他還是喜歡看着她笑,如車矢菊般地笑,即便是虛與委蛇裝模作樣騙他的也好。

趙槃已經環上了她的腰,溫柔的氣息散落一地。

阿弗轟然被他的動作一驚,下一刻,毛筆已被男子交到了她手上。

“我教你。”趙槃冷冷淡淡地說了句,握着她的手,鎮紙、蘸墨、露鋒、運筆、行文、收鋒,一套動作下來,行雲流水,沾了些潇灑快意的禪意。

罷了,阿弗怔怔盯了半晌,嘆了口氣,“我寫的終究沒有殿下寫的好看。”

趙槃唇角淺淺彎起一個弧度,目光還落在紙張上,漫不經心地說,“這要靠長年累月地練。日後我日日看着你練。”

阿弗心中暗暗吐了吐舌頭。

她可不要。雖然白得個風采絕佳的書法老師,但一輩子綁在趙槃身邊,委實是得不償失。

過些日子,她還要跑路去姑蘇過她的舒坦日子去。

阿弗覺得今日趙槃仿佛很閑,平常都有成堆成堆的政事等着處理,今日居然有閑情逸致練起毛筆字來。

她抿抿嘴,試探性地岔開話題,“殿下,您今日沒有朝政要處理嗎?”

趙槃安靜地說,“沒有。”

說着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輕輕地轉過阿弗的身子來,雙臂把她抵在桌子之前。

男子微涼的指腹柔柔慢慢地揉着她泛着水光的唇,随意平淡地提起,“聽說你在給我準備生辰禮?”

“啊?”阿弗一時沒反應過來。

男子氣息一凝,“嗯?”

頓一頓,阿弗腦袋才像炸雷一樣開了花。

她用來搪塞劉嬷嬷的敷衍話,怎麽就傳到了趙槃的耳朵裏?

銀筝……要不就是沁月……肯定是她們倆的一個……看來以後自己行事更要掩人耳目了……

阿弗這麽一碰,趙槃眉間的耐心很快被她細微的神色耗盡,取而代之的是濃重的疑色。

“沒有準備,”男子重複了一句,語氣漸漸地、緩慢地染上冰寒,“阿弗,那你存銀錢想做什麽?”

兩人咫尺之距,氣息交織在一起。

阿弗臉上新月生暈,看似嬌澀,實則被趙槃這突如其來的一問吓出了一身冷汗。偏生她又被男子給束縛得死死的,面對質問半分小動作也做不出來。

她好怕趙槃下一刻直接叫人把床底下的包袱給揪出來。

阿弗咽了咽喉嚨,纖細水蔥似的玉指扯了扯他的衣袖,半遮半掩地說,“準備了。但是……”

她不敢看男子的臉色,硬着腦皮繼續說下去,“但是,還差一點點沒完善好,所以我還不能給您看。”

阿弗知道她的趙槃的生辰是五月初五,現在遠遠還沒到。

前世她送過她一個裝滿沉香的小荷包,雖然不是什麽名貴香料,到底是她蘊着情誼一針一線縫的。

趙槃那時跟她說,他不喜歡沉香的味道。

他哪裏是不喜歡沉香的味道,分明是不喜歡外室送的沉香的味道。

後來那個荷包被衛長公主的丫鬟失手給燙出一個大洞來,沉香末兒都灑了,就被扔了。

芝蘭玉樹的太子戴着外室送的伉俪鴛鴦荷包,會丢人。可是衛長公主那樣高貴的送的荷包,雖然同是沉香味兒,就不會有半分不妥。

說到底,在他內心深處,終究還是把她當成衛長公主的影子吧,閑暇時候逗弄作樂,聊勝于無罷了。

阿弗的一顆心也想那個被燙出大洞的荷包一樣,情意灑了一地,再難修補了。

趙槃陷入全然的黯色,片刻才說,“無妨。”似是不經意地補充,“等你做好了,我日日都帶在身邊。”

阿弗一言不發,連點頭也懶得。

這個話題似乎揭過了,趙槃握過她的手,不緊不慢地說,“明日,我要去一趟江南,為着點朝上的事情。”

男子的話音落在耳朵裏,阿弗閃過一絲狂喜,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

江南不是近路程,沒有個十天半個月是回不來的。

這些時間,幾乎夠她完全籌備好一切,甚至直接跑路。

阿弗婉轉拉住趙槃的手,嘴裏剛要說些一路安好早去早回之類的客套話,忽見趙槃捏了捏她柔膩似酥的耳垂,平平淡淡地道出一句話來。

“你與我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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