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 禍事(下) 趙槃低頭,瞧着滴血的長劍……

55.  禍事(下)   趙槃低頭,瞧着滴血的長劍……

大火剛滅, 雨水沖刷着殘骸,皇城中處處皆是一片屍海。

趙槃獨自站在大雨中,孑然一身, 手心卻緊緊攥着那枚小像。

……這是他臨走之前請求她畫的。

她一定還在這裏。

……

冷宮處,阿弗攀着一段樹藤從井裏往上爬。

景峻撇下她之後, 一個淮南王叛軍盯上了她,自然是看上了她的容色。

阿弗被逼得沒有辦法,假意答應那叛軍,趁着那叛軍松懈之時, 拼着命把劍刺入了他的小腹, 才僥幸得以逃出生天。

之後又來了更多的叛軍,阿弗只得把那叛軍的屍首拖進了暗處, 自己也褪掉之前那身襦裙,換上了叛軍的衣衫, 跳入井中暫躲風波。

那口井雖然看上去是口枯井,但大雨下了一天一夜, 井底蓄了太多的積水, 她跳下去時險些被髒水給嗆死。

雨水被陰冷的井壁滲得冰涼刺骨,阿弗半截身子泡在雨水中, 哆哆嗦嗦地不斷告誡自己……要留得性命, 一定要留得性命。

只有留得性命, 她才能擺脫趙槃, 才能去追求她想要的東西。

也不知過了多久, 她聽着外界的紛亂聲漸漸平息了,才敢從井底爬出來。

井壁上盡是濕滑的綠苔,她攀着樹藤,用景峻給她的那把劍鑿縫兒, 再用手指摳着井壁上坑坑窪窪的部分,一點點地往上爬。

這一番攀爬費了不少力氣,阿弗一邊爬一邊大喘着粗氣,手裏那把劍顫顫巍巍的,差點沒拿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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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她這時候還有着身孕,每邁一步都像要花兩倍的力氣。

這幾年趙槃把她養在深宅大院裏,讓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幾乎剪掉了她所有的羽毛。

她現在确實就是一朵柔弱的菟絲花,想要活命,想要獲得榮華富貴,都只能依靠趙槃。

……可是她不想這樣啊。

她生活在鄉野中時,雖然箪食瓢飲,但總還是自由的,命還是自己的。

如今她身處樊籠之中,才知道什麽叫身不由己。

走。

阿弗思忖了會兒,得出這麽一個結論。

一年之約想來只是趙槃的拖延之計,她現在就要走,等不了一年之後了。

現下兵荒馬亂,她要走,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否則,落在趙槃手裏,她這輩子都得像個金絲雀似的被他養着。

到時候他想要孩子就要孩子,他想去母留子便去母留子,他想賜她一根白绫就賜……她永遠都得仰人鼻息。

還沒等阿弗真正爬出枯井,雨勢又大了起來。

阿弗嘆了口氣,擦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剛要扒着井邊攀上地面,驀然見一只沾着雨水的手朝她伸過來。

阿弗怔怔擡起頭來。

趙槃正半跪在井邊,颀長的身形微微彎着,朝她伸出手。

他領口微微敞着,粘膩的發絲散亂地貼在額上,看上去有點狼狽,目光裏卻含了絲熱忱。

“在這呢?”

阿弗毫無準備,更沒想到一出井就撞上趙槃,身子一顫,差點又跌回井裏去。

趙槃卻已先一步托起她腋下,将她直接抱了出來。

他把她抵在凸起的井口邊,直接把她揉進懷裏,愛憐地鎖着,像摟着一根失而複得的羽毛,滿是唏噓,卻又小心翼翼。

這一抱持續了許久,阿弗隔着濕透的衣衫,只感到趙槃略顯急促的心跳。

“殿下……”她被趙槃摟得喘不過氣,掙紮着推開他。

趙槃一張一吸地吐着氣,半是掐着她雪白的肩膀,啞着嗓子質問她,“說,阿弗,你是故意的嗎?……告訴我,你為什麽要躲着我?”

——即便她要躲在井底避難,也不該這麽久才冒出頭。

昨夜,今日,他明明在這口井邊呼喚過她千次萬次,也求了她千次萬次,她卻一次都沒有應聲過。

她知不知道他快急死了。

阿弗身子不由自主地抖,無言以對。

“我沒有……”

阿弗的話還未說完,就被趙槃粗魯截斷,“行了,不管是什麽原因,都不用解釋了。”

趙槃按着她,雨幕沖刷下,掌心的紋路依舊滾燙,“我看你實在是不老實。以後你還回別院去,你的活動範圍只有你的屋。”

他說着,灼熱的目光牢牢地看着她,像是一道無形的繩索,把她渾身縛了個嚴嚴實實。

阿弗緊咬貝齒,想跟趙槃解釋一下之前的事。

但轉念一想,她也确實打算要跑的,解釋跟不解釋在他眼裏根本無甚區別。更何況,他擺明了心就是要把她給困死,解釋也根本沒用。

“不行。”阿弗挑挑眉,努力從他的掌控之中脫身出來,“憑什麽?奴隸還有奴期呢,你憑什麽一句話就把我随意安置了?”

趙槃陡然變色,“憑什麽?你敢再問一句嗎?”

阿弗鐵青着臉,不肯屈服。

趙槃怒意大盛。

可他卻又不得不忍着性子告誡自己,要對她溫柔,不能傷了她的心,不能吓着她……可當他以為她死了,那種徹底絕望和孤獨的滋味又有誰替他嘗?

她為什麽就不能稍微憐憫他一點點?

“我要走。”

阿弗直白地說,嗓音有些抖,“太子殿下,這話我以前就說過。我不喜歡你,也不喜歡在你的宮殿住着。現在不會,以後也不會。我有我自己的生活,我會走。”

趙槃凝滞,眼中一抹冷亮驀地升起,空氣中都濺滿了危險的火光。

各種絕望陰郁的情緒糅合在一起,咬噬着他的內心,讓他幾乎在失控的邊緣。

他微微譏诮,“不喜歡?”

“那好,我實話也告訴你。你不愛我可以,但這輩子你都別想擺脫我。就算我死了,化為一縷魂也會繼續纏着你。”

阿弗被他鎖着肩膀,抽噎着喉嚨,眼裏俱是淚光。

她活該要承受千鈞巨石被他壓一輩子嗎?她什麽壞事都沒做過,就活該永遠不得翻身?

“你太可怕了。”阿弗怔怔搖着頭,聲音平靜得如一灘死水,“我之前真是瞎了眼,會救你?”

趙槃一動不動,神色隐匿在幽暗的雨幕中,黑沉沉的叫人害怕。

他沉聲拷問,“救了我,叫你後悔嗎?”

阿弗冷笑,“無比後悔。”

趙槃亦慨然一笑,笑中不勝唏噓。

“你不用拿這些話來激我。回去,你就給我乖乖在別院呆着,一輩子都不許給我踏出門去。”

阿弗眼裏一瞬間失控。

他的話,從來沒在開玩笑。

他說要關她一輩子,就一定會。

趙槃見她沉默,那般憂傷地垂着眸子,登時便陷入無限的心軟與憐憫中。

是他又沒控制好脾氣了。

他該如何對她?

如今朝政風波不斷,把她明目張膽地放在東宮,實在是大錯特錯了。

唯有把她放到一個誰都找不到的地方,才能繞過那些暗藏的危險,護她暫時的平安。

趙槃狠了狠心,托着她的背欲扶她起來,卻猛然感覺肩胛骨之處一沉。

“嘶”,那把淬霜的長劍硬生生地穿過他的左肩,帶着血,直刺筋骨。

如注的血水噴湧而出,落在地上,蘸出一朵朵猩紅的蓮花。

一陣駭人的沉寂。

趙槃怔怔低頭,瞧着滴血的長劍,一時就沒感到痛。

她不愛他他知道,不愛到……可以一劍捅了他?

……為什麽?

他從未防備過她。

那麽一瞬間,他起了放棄的念頭。

阿弗顫顫地收回手去,眼中血絲暴漲,豆大的淚珠漸次落下來。

她居然真的捅了他?

她也瘋了。

趙槃身子猛烈一顫,嘴角露出悲沉的笑,眼裏的神采也一點點黯淡下去。

他之前本就受了極重的箭傷,又淋了一夜的暴雨,挨到此時身子本已虛透,這一劍無異于壓垮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他吐出一大口黑血來。

阿弗見他吐血,自己喉嚨也一甜,腿軟得差點跌入井中。

她真是瘋了……她怎麽可以用這把刺叛軍的劍刺他?

她嗓子一時酸楚無比,看着趙槃這般血流如注的樣子,心像是被狠狠地挖空了,一時間五髒六腑四肢百骸都是痛的。

她沒怎麽傷過人,更別說傷他。

“我要走。”阿弗淚流滿面地重複着,語調很快,生怕稍遲一會兒便會心軟放棄,“趙槃啊,趙槃!我再說一遍,我要走。”

羽林衛聽得了這邊的動靜,飛也似地沖過來。他們見太子被劍穿肩而過,憤怒得恨不得上來把阿弗給撕了。

幾百名號人唰唰抽出了長刀,“殿下!”

阿弗也不躲閃。傷了太子,她也別想活了。

趙槃渾身戰栗,神色悲涼,雙眸中一絲光也無。

然而他的身體卻仍像釘子一般釘在地上。他揮揮手,制止了羽林衛蜂擁上前。

“退下。”

羽林衛們目瞪欲裂,一時恍若未聞。

趙槃擦了擦嘴角的血,夾雜了冰冷的怒意,“孤叫你們退下!!都是聾子嗎?!”

羽林衛恨恨退下,刀卻仍然未收。

趙槃轉過頭來,面色仿佛覆了一層烏蒙蒙的灰,無半點人色。

他的嘴角繃成一條直線,帶着點凄然又随性的笑,卻沒有一點妥協的意思。

阿弗泣不成聲,眼睛裏閃爍的暗光卻不似方才那般堅定。

她從沒像此刻這般猶豫過。

趙槃擡起手,強硬地握住阿弗那抖如篩糠的手,放回了劍柄之上。

“你要我這條命嗎?”他扯着嘴角,一遍一遍耐心地問她,“這條命本來就是你救的。你要的話,我會給你。”

阿弗被他握着手,眼裏盡是迷亂的悔意。寒滲滲的雨點散亂地打在她的臉上,剜心一般地疼。

她哭得已經失語了,“對不起,對不起!可是你為什麽就不肯放過我?……我不想要傷你,卻也不想辜負了我自己?!你懂麽?”

趙槃輕淺一笑。

只聽“呲”地一聲,他握着她的手,又往裏刺了二尺的距離,直到他們之間只剩一個劍柄的距離。

“殿下!!”

羽林衛撕心裂肺地大喊。

阿弗完全被他吓僵了。她拼着命才掙脫他的手。

“趙槃!”她涕泗橫流,手裏滿是粘膩的紅色,“求求你,別這樣,好嗎?”

趙槃臉上無盡的涼,“阿弗,這樣夠嗎?你說話,我都會滿足你。”

他眼底渾濁,臉上帶着靜穆的笑,就好像平時撫着她頭發時那般溫柔。

然他血色濃濃的手卻刮着她的臉頰,“但是,放你走,恕我……不能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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