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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第一章
◎大婚之夜(一)◎
疼……
腦袋似要炸裂開來。
衛慈稍稍睜開眼,透過微微睜開的縫隙,她看見了一些熟悉卻又陌生的擺件。
黑漆镙钿牡丹花銅鏡、漆象牙雕芍藥插屏、青鸾牡丹團刻紫檀椅……視線拉近了些,便可看見垂挂于床柱上的純銀镂空香球。
她之所以覺得熟悉,是因着這裏正是她年少時的閨房。
可她分明已經離開衛家太久了。
久到她忘卻了時光流逝,活活爛在了她自己編織的夢裏。
她雖貴為長寧侯府嫡長女,但這一生委實悲催。
父親寵妾滅妻,生母早逝,她在爹不疼沒娘愛的處境中長大,後來更是被年少便心悅上的意中人所摒棄,活成了一個人人厭棄的累贅。
她到死都不明白,為何她出身尊貴、容貌傾城、才色雙絕,卻落了個凄風苦雨的下場。
直到彌留之際,庶姐一身華服過去看她。
常勝侯謝南州舉兵造反,付恒帶着東宮諸人一路逃亡北地,路途颠簸,地域苦寒,衛慈早就不堪重負。可庶姐卻不同。她深得付恒的疼寵,雖是側妃,卻享受付恒獨一份的寵愛。哪怕到了北地,她依舊養尊處優,錦衣玉食。
庶姐就那麽看着榻上,面色蒼白的衛慈,似是頗為暢快,笑道:“二妹妹,你當初本該嫁給謝南州,可你卻抗旨不尊,非要嫁給太子殿下。如今可好,謝南州已是新帝,而太子也不願看見你,你當真是一無所有。”
衛慈太累了,身心俱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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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記事開始,雖頂着衛家嫡長女的身份,卻是事事不順。就仿佛老天故意奪走了她一切的好運,讓她一步步走到半死不活的境地。
見衛慈不說話,一雙秋水眸竟還澄澄澈澈,一個将死之人了,還保留了幾分美人的模樣,像開到了靡荼的嬌花,透着凄楚的破碎之感,到底還是清媚的。
許是不想讓衛慈就這麽輕易死了。庶姐俯身,在她耳畔輕蔑一笑。
“二妹妹,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啊……當初先帝之所以将你賜婚給謝南州,是太子的手筆。太子根本不喜歡你,卻又想利用你的一片癡情,讓你嫁去西洲,給他當細作。可惜了,二妹妹一腔熱情都撲在了太子身上,寧可得罪全族,也要拒絕婚事。可縱使留在太子身邊,他心中也沒有你呀。”
衛慈死寂一般的澄澈眸子,終有起了一絲絲的漣漪。
疼……
心口像是被人硬生生撕開。
可她竟然就連疼的力氣也沒了。
只一瞬也不瞬的看着庶姐。
原來是這樣啊!
倒是她自己一廂情願了,死守着年少的歡喜,本以為是一段良緣,卻不成想,成了一場自作多情的妄念。
庶姐見她面若死灰,卻還是不吱聲,遂又給了她致命一擊:“二妹妹,其實你本該嬌寵一生,可我卻奪走了你的氣運,讓你從天之嬌女墜下神壇,你每一次因為太子吃醋,都會讓你一點點的失去氣運。啧,如今瞧瞧,你可真是可憐吶。”
衛慈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明眸皓齒的女子。
她忽然胸口一痛,是庶姐用匕首戳進了她的心窩子。庶姐變得面目猙獰,原本清麗的面龐也開始扭曲:“可為什麽他們還是在意你?我已經奪走了你的氣運,謝南州憑什麽向太子索要你?!”
衛慈無法言語,血腥味從喉嚨裏噴湧而上。
她突然還不想這麽快就死了。
她起碼得知道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什麽是氣運?
為何還會被人奪走?
謝南州向付恒索要她……?
帶着一腔困惑,衛慈的手緩緩放下,她只覺得自己的身子變得輕飄飄的,直到飄到上空,她看見付恒疾步奔來,似是看見她死了,無法對新帝交代,遂一腳揣在了庶姐胸口:“你好大的膽子!誰允許你碰她了?!”
風一吹,衛慈眼前出現一團濃厚的白霧,她便什麽也看不見了。
浮生一夢,一切都仿佛是夢魇一場。
*
“二小姐!二小姐你可算是醒了!可莫要再想不開了呀!二小姐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奴婢如何對已故的夫人交代!”
錦書的哭嚷聲,将衛慈從回憶中拉回神。
她的視線從純銀镂空香球上挪開,緩緩轉移到了錦書臉上,驀的,衛慈愣住了。
只見面前少女不過才十五六歲的光景,面容稚嫩,和那個慘死在北地的錦書截然不同!
衛慈:“……”
難道,她當真只是做了一個冗長的夢?
尋墨端着湯藥從外面進來,進步匆忙,同樣神色焦灼,帶着哭腔,人未至聲先到:“二小姐千萬不要想不開了,此次是皇上賜婚,老夫人與侯爺也無他法,二小姐尋死也無法更改聖意呀。”
衛慈忽然想起了一樁事。
彼時,帝王忽然下旨将她賜婚給謝南州,她一心心系付恒,自是不願意嫁去西洲。遂在侯府一哭二鬧三上吊。可阖府上下無人肯為了她去得罪帝王。故此,她只能去尋死。可即便是尋死也沒能改變祖母與父親将她外嫁的決心。
付恒更是親自勸說她嫁去西洲。
當初,她年少無知,芳心錯付,還以為付恒是以大局為重,這才沒有設法留住她。
可所有人都低估了她對付恒的心思,寧可屢次尋死也不答應賜婚。
後來,帝王無法,只能收回成命。
然而,衛慈雖不用嫁去西洲了,卻仿佛在一夜之間得罪了所有人。人人都不再待見她,就好似她拒婚一場,是多麽惡劣的行徑。
此時此刻,衛慈卻豁然明了了。
她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呢?
她這樣的累贅,本該讓所有人摒棄,若是嫁去西洲,還能用來當細作。
衛慈心髒一縮,仿佛被人狠狠捏住了,疼到呼吸紊亂,而下一刻,她忽然又想到庶姐提及的“奪走氣運”之事。
衛慈清媚的眉目稍稍蹙起,不甚明白“奪走氣運”究竟是何意。她昨日落水,此刻醒來仿佛大病初愈,可眉目之間又透着韶華美人獨有的嬌俏。
“二小姐,您倒是說句話呀!”錦書焦灼萬分。
衛慈卻陷入了一時的迷惘。
她到底僅僅是做了一個夢?
還是……又重活一次?
尋墨見衛慈仍在失神,不免更是憂心,二小姐明明是嫡女,可自幼命運多舛,好不容易與心悅之人定下了口頭婚約,眼下卻又是一場空,她不忍心看到衛慈這般傷懷,哭道:“二小姐呀,實在不行……您就去求求二皇子,讓他去禦前幫您抗婚。”
倏然,衛慈笑了。
呵呵……
付恒會幫她?
當真可笑至極。
如今的付恒還是二皇子,他為了當上太子會不擇手段,長寧侯府與常勝侯府之間本就有解不開的罅隙,她的父親間接害死過謝南州的父親,帝王卻下旨賜婚,明顯是想讓衛家牽制謝南州。
而付恒一定會順着帝王的意思,放棄她,讓她嫁去西洲。
這時,一守門小丫頭撩開珠簾邁了進來,态度還算恭敬,道:“二小姐,二皇子來了侯府,眼下正在前院堂屋,是來商榷當初與二小姐的口頭婚約之事。”
衛慈水潤的眸底掠過一絲絲波瀾。
她彼時那麽喜歡的一個人,而今再聽到他的名字,竟也覺得無比尋常。甚至想到付恒這個人,她此刻也覺得好生普通。
用不了幾年,謝南州舉兵南下,攻占京都,禦極帝位。付恒會一路逃亡至北地,衛慈上輩子死時,付恒已經被謝南州逼到了強弩之末。
說到底,還是謝南州更勝一籌。
衛慈粉白的唇微微揚起一抹淺淡的弧度,談不上暢快,倒也不會幸災樂禍。她對付恒的心思已經淡了,淡到了不願意去花力氣嫉恨。
“扶我起來,是時候去見見祖母與父親。”她願意接受賜婚,并且嫁去西洲。
這一次,她要選擇一條截然不同的路。
小片刻後,看着銅鏡中正當韶華年紀的自己,雖是大病未愈,可依舊嬌妍昳麗,至少眸子裏還有光。
衛慈攬鏡自照,悠然一笑。
還真是無愛一身輕啊。
心無牽挂之人,便只想以最大的限度愛惜自己。
*
侯府堂屋。
長寧侯衛舟漾端坐在上首的位置,已至中年,卻是神态儒雅俊朗,頗有武将之範,他單手持盞,輕嘆一聲:“二殿下,事已至此,衛家只能照着聖旨辦事,殿下與慈兒僅是頭口婚約,算不得數。”
衛舟漾十分看好付恒。
眼下,太子之位懸而未決,而付恒背後既有母族支應,他本身亦是手段雷霆、文韬武略,是最像帝王的一位皇子。衛舟漾自然不想失去這樣一位乘龍快婿。
不過,他知道付恒真正中意之人,并非是嫡女,而是庶女衛蘇雯。何況,嫡女生辰八字乃大兇之兆,克母克父,衛舟漾雖是舍不得自己的親生骨肉,但将衛慈嫁出去,未嘗不是一樁對人人都有利的好事。
此刻,付恒捏着茶盞的手一緊,清俊眉目微蹙,昨日夤夜夢魇驚醒,他直至此刻還是心有餘悸,他夢見衛慈背對着他,無論他如何呼喚,衛慈都不曾回頭看他一眼,他幼時倒是喜歡她,可後來逐漸反感她的靠近,此刻,卻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悵然若失之感。
付恒不會兒女情長。
他要的,是太子之位。
帝王想讓衛家女嫁給謝南州,他便只能放棄衛慈。
這時,一道清越且平穩的嗓音從廊庑下傳來:“我願意嫁去西洲。”
女子的嗓音甚是好聽,甚至還似乎帶着些許放松,無半分不悅之意。
衛舟漾與付恒齊齊聞聲看去,就見衛慈已經跨入門廊,暗花細絲褶緞裙擺随着她的動作,劃出一抹蓮花般的弧度。
少女精致面龐上挂着淺笑,眼眸明媚,像晨曦初初綻放的嬌花。
有那麽一瞬,衛舟漾愣了一愣,在這個瞬間忽然就想到了亡妻,他驟然擰眉,他分明厭惡那個女子。衛舟漾飲了口茶,硬生生掐斷了回憶。
而付恒又莫名其妙心尖一扯,有些不可思議。
他聽聞衛慈昨日為了拒婚,而跳河自盡,他太清楚衛慈有多喜歡他,從幼時懵懂,到年少情窦初開,她目光所及,都是他。
親耳聽見衛慈說願意嫁去西洲,且還如此這般風輕雲淡,付恒竟是胸腔湧上一股怪異。詭谲滋味,無法言說。
*
同一時間,西洲,常勝侯府。
京都賜婚的聖旨才剛送達,整個謝家炸開了鍋,就連陸小郡王也過來湊熱鬧。
一屋子人衆說紛纭,神色各異。
“二哥,我聽聞那衛家嫡女國色生香,一出生就體帶幽香,還是個天煞孤星,會克夫呢!”
“我謝家與長寧侯有不共戴天的仇,聖上卻将衛家女賜婚給二哥,這不是明擺着挑事麽?!”
“該不會是美人計吧?”
“美人計怕什麽?二哥後宅的美人還少麽?還不是至今冰清玉潔!”
“噗嗤——不是……我說,謝南州,你當真就從未踏足過後宅?”
一番哄鬧聲中,謝老太太的嗓音響起:“南州,你如何看此事?”
謝南州坐在上首的位置上,已弱冠三載,容貌清隽清冷,那雙狹長的幽深鳳眸中掠過一絲漫不經心,可單單是一個擡眼的神色,也透出陰鸷狠戾,以及明顯的涼薄之意。
他并不在意衆人如何調侃,只淡淡啓齒:“無妨,謝家接受聖旨,待那衛氏嫁過來,便随便另辟一座院落,讓她獨居即可。”
作者有話說:
高嶺·謝南州·之花:本侯不好美色,本侯絕對不會被蠱惑,本侯晾着她,本侯一定不會喜歡她~
讀者: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坐等打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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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子們,開新文啦,先婚後愛系列。高嶺之花墜下神壇,從此君王不早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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