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三十二歲
第15章 三十二歲
山路果然很滑,地上全是雨水,車燈一照,都反着亮光。為了避免側翻,紀珩一直穩着油門,盡量不踩剎車。但這就意味着,提前很久他就得做出精準的預判;視野受限,還必須集中一百二十分的注意力。紀珩表面無波,但汗不斷從額角冒出來,順着臉頰,不停地往下淌。
言抒不會開車,但從側面看過去,她能感受到到紀珩的緊繃,心也跟着揪着。
太晚了,孩子們雖然剛才被叫醒,但扛不住襲來的睡意,又都在座位上睡着了。大人們都是睡意全無,屏息靜氣,一方面是因為緊張,另一方面也不敢出聲打擾。只有大雨,絲毫不留情面地砸在車身上,密密匝匝地在持續。
當一種背景音一直在持續的時候,時間長了,人們就習慣了。
所以,當“轟”地一聲在身後響起時,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
車上的人立馬轉過頭向後看去。紀珩啓動車子的時候,也開了後檔玻璃的雨刷。雨刷一來一回,一下子清晰一下子朦胧,但最後一排的人還是看清了。
“是落石!”
一塊巨大的石頭從山體處滾了下了,直接橫在了山路上。而那個位置,大巴車五秒鐘前才剛剛走過。
“這可怎麽辦啊!”有個阿姨帶着哭腔,又不敢太大聲,但抑制不住恐懼,憋在嗓子眼說了一句。誰知這一聲像落在油鍋裏的水珠,一下子一車的人都叫開了。
“雨這麽大,肯定還會有落石啊!”
“這好好的出來旅游,怎麽成了要命了啊!”
“這什麽狗屁旅行社,我告訴你,你們得賠償……”
一時間人聲鼎沸,言抒也有些慌了。除了擔心未知的危險,她也怕大家吵吵嚷嚷的,讓紀珩分心。
“全體,安靜!”
紀珩緊盯着前方,雙手握着方向盤,姿勢沒變,沉着氣喊了一嗓子。頓時大家都安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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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俯身,雙手護頭,但不能解開開全帶!”
所有人都依言照做,大人們也紛紛把孩子叫醒。這個姿勢,安全帶勒着肚子很不舒服,特別是舒建軍他們這些中年男人,多多少少都有些啤酒肚,俯身下來尤其困難。但這個時候,大家好像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紀珩身上,全都努力照做。小司機也縮回了車裏,披着大毛巾,瑟瑟發抖。
車開了許久,久到言抒被安全帶勒得,呼吸都覺得有些不暢了,終于感覺到紀珩的速度提了一些。她悄悄擡起頭往窗外看,道路漸寬,視野明顯好了很多,遠處也有些許亮光。信號跟着好了起來,手機此起彼伏響個不停,都是延遲收到的信息。
其他人也察覺到了應該是安全了,紛紛坐直了身體,放松姿勢,長舒了口氣。
遠處的亮光漸近,便是導游之前說的半山酒店。紀珩把車停穩,才騰出手抹了把臉上的汗,朝後面喊了句,“可以下車了”,自己也走出了駕駛室。
一片歡呼,大家早就坐不住了,也不顧此時還在下雨,紛紛下車取行李,準備去酒店美美歇上一晚。言抒揪着心終于放下了,靠在座椅上,有種脫力感。
隋螢從車後面走了過來,路過言抒,“走啊,到酒店了。”
“你先下,我這就來。”
隋螢以為言抒是太害怕了,還沒緩過勁兒,便自己先下了車找行李。言抒沒動,看紀珩站在過道裏,背對着她,此時正把行李架上的箱子拿下來,從裏面扒拉衣服穿。黑夜裏的光線,忽明忽暗,裸露的後背隐隐能看到幾處疤痕,沒有很發達的肌肉塊,卻很緊實,線條流暢。
光線不好,紀珩随便套了件衣服,把腦袋扒拉出來;褲子自然也濕了,緊貼着大腿肌肉,但只能忍着回酒店再換了。
言抒藏在他背後的陰影裏,看着眼前男人粗犷有力的身體,心髒不受控制地亂跳,比剛才過彎道時候還快。
穿好衣服的紀珩下了車,邊走便仰頭灌水喝,卻被等他很久的女導游叫住了。
女導游走過來,笑着撩了撩頭發,離紀珩很近,試圖像說悄悄話一樣低頭私語,聲音壓得很低,卻不乏嬌嗔:“帥哥,你消消氣,那小司機他也不想走錯路,确實是雨太大了,路也看不清,就算是老司機,那個情形下也未必都能處理好嘛。”
“我知道他不想。進山前已經下雨了,催他進山的,是你。”
紀珩面無表情,周身散着涼意,眼睛不帶一絲情感盯着女導游,“今晚不進山,就沒辦法入住這家酒店,你的抽成拿不到不說,還得給我們在山外另找住處。”
“但雨天進山的後果你考慮過麽?一旦被困在某個地方動不了,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來,你等着救援部門也冒着風險,派直升機來把整車人接走麽?還是說直接連車帶人翻下懸崖,直接擡屍就行了。”
女導游啞口無言,張了張嘴想要解釋,卻沒說出一言半語,只是直楞楞地盯着紀珩。紀珩卻沒再和她廢話,轉身往酒店走去。
“妍妍,妍妍你在哪兒啊?”車下,拿到了行李的隋螢找不到人,扯開嗓子喊。
“在這兒!”
言抒趕緊應了聲,下車後不忘朝愣在原地的女導游狠狠翻了個白眼,狐假虎威似的,轉身往隋螢的方向跑去。
“你怎麽跑車前面去了,我一醒來迷迷糊糊的,看見你旁邊的座位空了,整個人都吓精神了。”
路程雖然不順利,又是暴雨又是落石的,心驚膽戰。好在這半山酒店條件還不錯。姐妹倆都美美地洗了個熱水澡,洗去一身髒污,面朝着天花板,躺在床上聊天。
“……我下車上廁所,剛上車他們就察覺情況不對,我就趕緊就近找了個座位坐下了。”
言抒沒敢說自己擔心紀珩,随口找了個理由搪塞了過去,誰知話一出口,負罪感更甚。
隋螢對紀珩的心思她是知道的——隋螢是真的喜歡紀珩,特別是這一趟旅游出來,整天“紀珩哥”“紀珩哥”挂在嘴邊。別管十六歲的隋螢和二十二歲的紀珩可不可能,但她作為隋螢最好的朋友,喜歡上朋友暗戀的對象,這在十四歲的言抒心裏,基本等同于背叛友情了。
“你今天看見沒,紀珩哥可真帥,臨危不亂的,部隊下來的就是不一樣。”隋螢還沉浸在對紀珩的花癡裏,“我爸說他學技術也很快,腦子聰明,又肯幹。”
“能力這麽強,為什麽要轉業啊……”言抒翻了個身,嘟囔了一句。不知怎地,她覺得紀珩呆在電廠很白瞎,雖說也能學一門技術養活自己,但就像生活所迫似的。他那麽沉穩可信,就應該穿着軍裝,保家衛國,哪怕沖鋒陷陣,都是适得其所。就像今天,最早發現問題的是他,大家無頭蒼蠅一樣又哭又喊鎮住場面的是他,帶大家走出危險的還是他——他像一道光,把這個漆黑的雨夜,都照亮了。
“具體因為什麽不知道,但聽我爸說,他是被迫轉業的。”
“被迫轉業?”
“嗯,他這麽年輕,還沒到轉業的年齡。聽說之前在部隊時候級別還挺高的,但背了處分,轉業時候還是降級了,不然至少能和舒伯伯平級。”
“為什麽……背了處分?”
“這個就不知道了。他來報到那天,我爸說有個部隊的領導送他來,領導也沒說因為什麽,只是說他是個好苗子,讓電廠好好培養。”
言抒不說話了。
隋螢也翻了個身,面朝着言抒,“沒事,紀珩哥才二十二歲呢。好好幹,有的是時間升職加薪,我這也算選中了……那叫什麽來着?潛力股吧……”
言抒有些走神了。
電廠有一部分人都是大專或者中專畢業,年紀輕輕就參加工作了,紀珩在其中算不上最年輕的。但畢竟也才二十二歲啊,就背上了處分,被迫專業,在完全陌生的環境從頭開始,言抒光是想想,心裏就不好受。
不知道他因為什麽受了處分,到電廠了還要背着這個歷史嗎?會影響以後的工資和工作嗎?這些言抒也不知道。但隋保全說他學東西很快,舒建軍偶爾提到幾次,也是說這孩子很踏實,應該沒多久就能獨當一面,受到重用吧。
電廠雖然不比部隊,帶着保家衛國的神聖使命,但至少也是正正經經的國企。用舒建軍的話說,“端上了鐵飯碗,操心事不用管”。在這踏踏實實工作,福利待遇都不錯,關鍵是穩定——電廠能分房,能解決配偶工作、孩子上學,說句不好聽的,生老病死廠裏全包了,不會有無依無靠的漂泊感。
言抒試着往樂觀了想,十年之後,紀珩三十二歲的時候,也會有滿意的職位、安穩的生活吧。
雖然不能回到部隊了,但願他在這邊能順順利利的,言抒想。
其他的,對于十四歲的言抒而言,不敢、也覺得不應該抱有太多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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