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妍妍,在靳城怎麽樣啊?
第73章 妍妍,在靳城怎麽樣啊?
大年三十一早,言抒一身中國紅的套裝,準時出現在了早新聞直播間。一開場,便右手握拳,左手成掌包住右拳,做了個“吉拜”的手勢,“感謝您收看《第一眼盈州》,今天是除夕,言抒在這給您拜年了!”
下了節目,《第一眼盈州》欄目組這一年的工作就全部結束了。雖然早新聞欄目沒有假期,第二天早晨無縫銜接,準時開工。但大家還是沉浸在春節的喜悅裏,互相道着“新年快了”,收工回家吃年夜飯。
言抒也拎着大包小包的東西,回了舒建軍那裏。
來盈州臺沒多久,言抒就從外景記者轉為了早間新聞主播。住在家裏實在太不方便了,早上要早起半個小時,車也不好打,言抒便搬了出來。一開始是在電視臺附近租房子住,房子破就不說了,房東還三天兩頭找茬。言抒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默默忍着,畢竟再搬一次家,對她來說難度也不小。
又過了一段時間,有了些積蓄,便咬咬牙,買了現在住的那套兩室一廳的學校家屬院裏面的房子。當時買這個房子的時候,是吳文陪着她看的,吳文很不贊成。一來是家屬院裏的房子有年頭了,在吳文看來,雖然算不上“老破小”,按也絕對靠不上“新遠大”,有點不上不下那意思,未來的增值空間不好把握;二來,房子雖然一般,但言抒畢竟剛工作沒幾年,付完首付,基本口袋空空,每月還要承擔一部分的月供。雖然說不上勒緊褲腰帶吧,也很難攢下什麽積蓄。但言抒的态度很堅決——電視臺附近她能買得起的房子不多,這套算各方面條件還比較均衡的了,非買不可。吳文便不勸了,把力氣省下來,拉着中介,往死裏砍價。到底省下了兩萬塊錢,才算鳴金收兵。
打那以後,吳文便知道了,言抒骨子裏犟得很。那股子勁頭一上來,十頭牛都拉不回。
但言抒心裏卻無比确定,即便兩手空空,背上負債,她也不願意再和舒建軍生活在一個屋檐下了。
十歲的時候母親去世,舒建軍一個人,把言抒拉扯到十八歲上大學。那時的舒建軍,中年男人喪偶,自己帶着女兒,憋着一口氣,一邊在電廠努力幹活,一邊照顧言抒的日常生活,精細周到談不上,但至少也盡心盡力。特別是舒建軍做得一手好飯,言抒高三最累的時候,每天換着花樣做好吃的,言抒的嘴巴就是因為這個被養刁的。
眼看着女兒上了大學,出類拔萃,前途一片光明,人人都說舒建軍的苦日子算是熬出頭了。他可能也這麽認為,總算完成了把女兒拉扯大的使命,一下子卸掉了身上的擔子,在電廠也快退休了,沒有什麽繁重的工作,整日輕飄飄,開始“放飛自我”。
先是談戀愛。平心而論,這麽多年,言抒已經接受了母親去世的事實,舒建軍年齡也大了,言抒自己的工作又很忙,她也希望能有人在舒建軍身邊,陪伴他、照顧他。言抒并不反對舒建軍再婚。她甚至想過,如果對方對舒建軍好,她也可以給人養老送終,盡力而為。但很快,言抒發現,舒建軍所謂的談戀愛,和她想得好像不太一樣。
先是頻繁地更換對象。身邊離異的、喪偶的女性,統統被舒建軍招惹一遍。舒建軍倒也坦承,并不掖着藏着,每一個都大大方方介紹給言抒認識,每一個都擲地有聲地告訴言抒,是此生難遇的真愛。頭兩次,言抒還很鄭重其事地,特意選了環境好的餐廳,也給對方阿姨準備小禮物。但沒多久她就發現,舒建軍的熱血超不過三個月,熱乎勁一過,馬上又張羅把下一個“真愛”介紹給言抒。
有了那麽兩回,言抒就不見了。
她私下勸過舒建軍,大意是這麽多年,他一個人帶着自己很辛苦,她是知道的。談戀愛沒問題,再婚也沒問題,她都支持,但前提是踏踏實實過日子,而不是走馬燈似的換對象。但舒建軍油鹽不進,始終覺得自己壓抑了這麽多年,總算熬出了頭,可以追求真愛。言抒勸告無果,後來幹脆就不管了。
舒建軍找了對象,三天兩頭往家裏帶。言抒無論如何也住不下去了。
這次找的這個常豔,之前是舒建軍電廠的同事,是電廠為數不多的沒編制的臨時工,挺早就離了婚,日子過得拮據。聽說兒子考上大學,身上擔着一筆不小的費用。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是怎麽回事,但舒建軍堅稱,兩個人是在一個單位日久生情,是老年真情,和錢不發生關系。去年春節,舒建軍和常豔只是交往,還沒住到一起。過年的時候言抒勸過一次,沒說兩句,舒建軍就暴跳如雷,言抒也就不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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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這次舒建軍還算比較有長性,一年了,交往的對象還是常豔,而且聽說已經住在一起了。言抒覺得這次可能靠點譜,所以才決定以家人的身份,見見常豔。她小的時候就見過“常阿姨”幾次,但作為舒建軍的交往對象,這次過年還是第一次見。大過年的,言抒不想把關系鬧僵,提了大包小包的東西,禮多總沒錯。
進了電廠大院,一切還是以前的樣子,但細看又不太一樣。以前在大院裏碰見的人,基本都是言抒認識的,舒建軍電廠的同事。但現在,卻都是生面孔——很多人家把房子賣了,搬去更好的商品房住了。反而老電廠人,在這院子裏是少數了。
拎着東西上樓,言抒站在家門前。老房子隔音不好,她甚至能聞到飯菜的香味,聽到油煙機的轟鳴。摸出鑰匙準備開門,人卻愣住了。
破舊的防盜門上,嵌着一個嶄新的指紋鎖。
攤在手心裏的鑰匙,裏裏外外透着尴尬。
言抒其實也早就不用鑰匙了,家裏是指紋鎖,電視臺是刷臉或者刷工牌,言抒也不開車,這個家是她唯一需要用到鑰匙的地方。但即便如此,言抒還是配了好看的鑰匙鏈,天天在包裏放着,甚至帶去了勒城。現在看來,唯一的這一把,以後也不需要了。
言抒收起鑰匙,開始敲門。
許是家裏的油煙機太吵了,過了好久,門才開。是個陌生的年輕男孩,也不說話,從開門到言抒進屋,看都沒看言抒一眼,一直在低頭打游戲,更別提打招呼了。不用問,言抒也知道,是常豔帶過來的兒子。
最先發現言抒的到來的,是常豔。
常豔穿了一件大紅色的羊毛衫,款式雖然俗氣,但一看就是新買的,上面還有輕微的壓痕,筆直筆直的。
“妍妍來啦?我和你爸還想着今天大年三十,你工作那邊會忙,怎麽有空過來了?”
言抒眉頭輕輕皺了一下。
“忙完了,過年回家。”她不想和常豔多說什麽,把東西塞到她手上,淡淡地回了一句。
舒建軍在廚房,油煙機響得跟轟炸機似的,此時還不知道廚房外發生的事。言抒打量了一圈,常豔的兒子在低頭打游戲,常豔坐在沙發上嗑瓜子,敢情就舒建軍一個人忙。
言抒沒說什麽,脫了衣服洗了手,打算去廚房幫他。
“妍妍回來了?”正在往鍋裏添水的舒建軍很驚訝,“你常姨說你過年這段時間會很忙,怕是不能過來了,沒想到還真回來了!”
言抒心下冷笑,但沒表現出異樣,“上次小年的時候我本來說要回來,後來因為有些事情耽擱了,電話裏不是和您說了,過年回來嗎。”
小年那天,紀珩出事了,她是無論如何沒辦法回家了。
“對對,我給忘了,忘了”,舒建軍笑,“你也不會做飯,別伸手了,也差不多好了,叫你常姨他們,洗洗手準備吃飯。”
言抒往餐桌上端菜,低頭看着手裏盛了滿滿當當的盤子,唯恐撒了。随口叫了一聲,“常姨,吃飯了。”
常豔挽起袖子去洗手,也沖屋子裏的方向喊了一句,“兒子,吃飯了。”
舒建軍沒少忙活,桌上整整齊齊,兩個涼菜六個熱菜。來之前言抒明明有些餓,此時看着這些飯菜,卻食欲全無,突然想吃紀珩做的西紅柿湯飯。
三個人都坐好了,面面相觑。舒建軍首先打破尴尬,“妍妍,在靳城怎麽樣啊?順利不?”
言抒表面無波,內心卻涼意蔓延。
“爸爸,是勒城,在西北邊境,靳城在東南。勒城那邊……挺好的。”
“嗨!你瞧我這記性,你發信息給我說去勒城,我就給記成靳城了,
言抒笑笑,沒說話,雙手支在餐桌上,等待的意味很明顯,偏偏常豔的兒子還沒上桌。
這是年夜飯,人還沒上桌就開飯總歸是不好,常豔顯然明白,面子上挂不住,趕忙欠身,“我去叫他。”
舒建軍這個老房子,兩個卧室。常豔直直奔着次卧去了,推開房門,“快點兒子,出來吃飯。”
言抒猛地站起來,椅子因為後撤得太快,在地上劃出“嘶啦”一聲響,但她顧不上,快步朝次卧走去。
屋裏很黑,拉着厚厚的窗簾,推開門,一股空氣不流通的味道襲來,腳臭和汗臭混在一起,像是睡醒後就沒通風。床上的被子揉作一團,上面還堆着游戲機、吃剩下的餅幹盒、火腿腸包裝皮。梳妝臺上,她的很多東西都不見了,換成了一個亮着各種顏色的筆記本電腦,正在播放游戲畫面。此時,常豔的好兒子,正坐在電腦前,戴着耳機打得如癡如醉,壓根沒聽見外面的喊聲。
言抒的腦子轟地一下炸了。
這間次卧,是她的房間。
以前的每個晚上,她都裹在散着洗衣粉香氣的被子裏,和媽媽聊天或者講故事,直到睡着。
看向書架,媽媽和她的照片,也不知所蹤了。
言抒不氣反笑,倒是一下子輕松了。
事已至此,也不用再有什麽顧慮、留什麽餘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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