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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姝稀裏糊塗地死了,她雖然好奇太子到底是怎麽失了皇帝的心,但她也知道,太子失勢,與她實在沒有什麽關系,她只是恰逢其時,讓太子妃逮住了殘害她性命的機會。

二月的江洲,氣候濕寒,沒有地龍,裹在被子裏感覺到寒氣從四面八方往身體裏面冒。姚姝在長安生活了六年多,沒想到一下子回到了江洲就很不适應這邊濕冷的天氣了。

姚姝把被子壓在身體底下,雞叫過三遍了,天還沒有大亮。她是在三天前醒過來的,醒來的時候,逝去十五年的母親把她抱在懷裏唱着歌謠安撫她,柔軟的身體暖暖和和的。從小就在她身邊的丫鬟百草是十二歲時候的模樣。

前世的一切好似一場長長的噩夢,她做了這麽久,睡了一覺後醒來,一切都回到了兒時的模樣,她只有七歲。

百草在屏風外面的榻上睡得很香,能夠聽到她綿長平穩的呼吸聲。黑暗中,姚姝左右手摸了摸,又在前胸和屁股上摸了一把,才安下心來,她還是那麽小,小小的手,身子骨也很小,還沒有長成。

迷迷糊糊中,她又睡了過去。

天大亮的時候,陽光透過糊在窗戶上的高麗紙照進來,打在她的臉上,暖暖的,時間久了,臉有些發燙。姚姝醒過來,百草站在床前,把姚姝的衣服放在湯婆子上暖。

“xiǎo jiě快起來啊,今日是花朝節,前些日子xiǎo jiě還說要去普濟寺賞海棠花,夫人昨晚讓人買了些花神燈回來,晚些時候我們把花神燈挂在海棠樹上再回來呢。”百草顯得興致很高。

姚姝歪在床上沒有動,她記不得她什麽時候說過要去普濟寺賞海棠了,但百草不會騙她。前世她們這個時候的确去過普濟寺,母親也不知道是在普濟寺裏遇到了什麽髒東西,還是不小心凍着了,回來就大病一場。

母親的身體一向都很好,性子也很開朗。如若不然,她未婚先孕,執意生下自己,獨自一人撫養自己長大,若不是那一場病,姚姝相信自己一定能夠在母親的照顧下平安喜樂地長大,帶了豐厚的嫁妝嫁個本分老實的丈夫,一世無憂地過完這輩子。

她再也不要母親生病了。她還記得,母親病了之後,當着她的面強顏歡笑,背着她不知道哭了多少場,想來是擔心自己的身體,怕自己死了之後女兒遭罪。

想到這裏,姚姝坐起身,待百草幫她穿好了衣服,淨了面,乖巧地坐在鏡子前。她年紀小,不需要抹粉,也不讓人給她點胭脂,只摳了膏子抹在臉上和手上。梳頭的丫鬟幫她梳了兩個包包頭,挑了粉紅色的珠串戴在頭上,鏡子中的小人兒如同從年畫中走出來,小小年紀,眉眼間那一抹媚色已經漸漸地顯露了。

姚姝很不喜歡,她朝着鏡子扯出各種眉眼,最後挑了一個讓自己威嚴一點的神色,維持着臉上僵硬的模樣,才在百草狐疑的神色之中,朝着正房走去。

前世,就是這抹顏色,姚姝擔了狐媚子的名聲,最後枉死。

這一世,她只想母親平安,陪着她長大,在江洲這種小地方,找個本分的男人,生很多孩子,再把他們撫養長大,等老了的時候,兒女孫子圍着自己,等到她要死的時候,看着孩子們分她的體己。

而如今,首先要做的就是,不讓母親去普濟寺。花朝節不能不過,女兒家都是靠花神保佑,當然要誠心誠意地祭花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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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微院就很好,雖然說那裏的人多了一些,但翠微院裏種了大片大片的茶花,這時候,茶花開得紅豔豔的,繞着院牆,種了一排排高大的垂絲海棠,開成一簇簇,倒垂下來像一個個小燈籠一樣,她們可以把花神燈挂在垂絲海棠上,比起普濟寺裏單調的西府海棠,更有看頭。

桌子上擺了早飯,姚氏坐在窗前的榻上,大丫鬟春香跪在榻前幫母親染指甲。采的是院子裏牆角邊上的一株鴛鴦鳳冠。這花是赤丹的變種,整個江洲尋不出第二棵來,換了是在別人家裏,都要供起來了,母親卻很随意地摘了來染指甲。

看到姚姝過來,姚氏用另一只包了指甲殼的手招呼,“遙遙過來,讓春香也幫你染,就不用鴛鴦鳳冠了,用那株狀元紅,白裏透粉,遙遙染了一定好看。”

“遙遙”是姚姝的小名,“姝”字取自《詩經》中的“靜女其姝”,用母親的話說,她發動的時候,正在讀這一篇,生下來後,就取了“姚姝”這個名字。聽起來很随意,但姚姝卻知道,“姝”字裏寓意了母親盼望她一切都美好的心願。

而“遙遙”,姚姝一直理解為是對父親的思念。母親十四歲那年,和姐妹們去普濟寺上香,她已經和表哥訂婚了,及笄之後就會嫁人,是做姑娘時候的最後一次出門了。

她多走了幾步路,快到後山的時候,聽到有□□聲,母親怕是有人受傷了,鬥膽過去,準備看一眼,要是真的有人受了傷去喊人過來搭救。

斜裏伸出一只手臂,攬着她就把她拖到了一個草堆裏去,那人受了很重的傷,一身雲錦面料的圓領袍服已經辯不出顏色了,臉上血污覆面,只看得出那人眉眼冷峻,卻辯不清楚長相。

那人被人下了藥,逮着母親,毫不憐惜。

事了之後,他扔給母親一枚玉佩,讓母親先離去,他将來定會來找母親。母親哭哭啼啼,也不理會這人說了什麽,狠狠地踹了這人一腳,提起衣服轉身就跑。

她後悔自己多事,還想搭救人,卻把自己搭進去了。

她嫁不成表哥,也不願意打胎,她父親是江洲姚家的家主,不肯讓自己的女兒給江洲姚家蒙羞,唯一能做的是把母親的陪嫁加倍給母親,把母親逐出家門。

對外,卻把母親的未婚夫說成是一個當年去世的表兄,姚姝成了遺腹子。

“我不知道你父親是誰,只知道他長得應該不差,他說了會來找我,這麽多年都沒來,怕是相見無期,遙遙無期。”

姚姝想,這便是自己小名的由來了。

姚姝幻想過自己父親會是什麽人,江洋大盜還是保家衛國的将軍?姚姝覺得,有母親疼愛就是很好的了,母親把她護得很好。

姚姝可不像母親,舍得拿狀元紅來染指甲殼。姚家的茶花不多,可每一盆都是ji pin,她在母親的身邊歪坐下來,看春曉小心地幫母親把裹着指甲殼的紗布拆下來,五根如蔥一般的手指上,指甲殼被染成了妖嬈的紅,如一顆顆飽滿的貝珠,透着盈盈的輝。

姚姝忍不住扭頭去看母親,一頭烏黑的頭發盤成雲髻,幾朵迎春點綴在鬓間,額間同色的花钿,眉如遠黛,目若秋水,白皙的肌膚如羊胎玉脂一般,母親說不出的美,但姚姝最是喜歡的還是母親身上豁達開朗的氣質。

她也就想不明白,母親身體一直很好,性情又爽朗,前世是什麽原因才會生了那一場要命的病呢?

“遙遙在看什麽呢?”姚氏小心地抱着女兒柔柔軟軟的身體,享受地閉了眼睛,深吸一口女兒身上嬌軟的氣息,聽到女兒在耳邊說,“遙遙在看美美的娘親。”

姚氏忍不住笑起來,松開女兒,點着她玉雕一般的小鼻子笑道,“都說遙遙長得像母親,遙遙是在說美美的自己嗎?”

姚氏牽了女兒的手一起去吃早飯,她聽到女兒說不想去普濟寺,想去翠微院,“那裏的茶花也很好看啊,娘喜歡用茶花染指甲殼,遙遙要幫母親摘很多花回來,染指甲殼。”

姚氏笑起來,夾了一個小籠包子放在姚姝面前的碟子裏,吩咐春香道,“一會兒記得幫xiǎo jiě帶上花囊,xiǎo jiě要摘很多茶花回來給娘親染指甲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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