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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姝毫不為其所動,她垂了眼簾, 沒有人看到她眼中的神色。只看到她唇角微微勾起, 噙着兩個小梨渦,半響, 才聽到她說, “姨母, 這件事已經鬧到了禦前,我母親怕是不能做主了。她如今有了身孕, 父親是不會讓她為這些事勞心費神的,您還是別去打攪她了!”

她說完,就要站起身。

孟月婵比她更急,猛地站起來, 居高臨下看着她,“姚姝,你如今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連親戚情分都不顧了?我母親和我如今這樣,還不是你害的,別院裏的東西, 這麽多年沒人管, 還不是你多事!”

趙峥身子一動卻被姚姝死死地按住,她平靜地看着跟前的孟月婵,仰着頭和她對視。如果說, 她曾經恨過買賣過她的商人, 恨過皇太子, 恨過太子妃和良娣,那麽真正讓她恨得,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的人,便是眼前這一對母女。

她是姚思廉的外孫女,小時候母親贊過她,說她寫的一首好字,将來是個才女。她也曾幻想過和母親一樣,誰都不靠,只靠自己。六年的古寺生涯,她太孤獨,姨母來接她,她是多高興,她處處想要巴結她們,可她們都對她做過什麽?

姚姝很想問一句,前世,孟月婵把她騙到後花園裏去,說是要送禮物給她,結果,她在那裏等來的是禽獸一樣的孟恬,她很想問孟月婵,她為什麽要那麽做?

可姚姝知道,這話,孟月婵永遠都回答不了自己。

她嗤笑一聲,眼圈兒一熱,她搖搖頭,親戚情分,真好啊,孟月婵居然還知道親戚情分。

趙峥從來沒有見到過這樣的姚姝,她永遠都心無城府,雖然比同齡人要敏感一些,卻單純得如一張白紙,沒有着過任何筆墨。可此時的她,看上去那麽平靜,其實,如同一只豎起全身尖刺的刺猬。

“遙遙!”趙峥自是不會在茶樓裏和婦人起沖突,他牽起姚姝的手,要帶着她離開。

姚姝卻沒有動,她語速很快,似乎和孟月婵說話,都是掉了她的身份,“孟月婵,你和傅鑰在街上罵我的時候,就沒有講過親戚情分。你不是和傅鑰說,我是野種,不是侯爺的親生女兒嗎?如今,我倒是要讓你們看看,侯府裏一些事,我能不能說了算。”

“那些禦賜之物,你們還不回來也沒關系,我爹爹會告訴你們,偷盜侯府的物件,占着不還,将來會有什麽下場!”

說完,姚姝便主動牽起趙峥,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孟月婵的臉一片死白,她站着,雙腿發軟,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種絕望的情緒湧上心頭,她不是什麽都不懂的小女孩子,她已經聽說了,姨娘讓人在爺爺跟前不知道灌了**湯,說她不是早産。

曾經,傅姚氏就是因為婚前失貞,和孟希來解除了婚約。說起來,孟姚氏只是撿了個漏。她嫁給孟希來之前,就不是清白之身,新婚之夜并沒有見紅,雖說有孟希來幫她遮掩,但這事,這麽多年翻出來說,又是這節骨眼上,真是說都說不清楚。

最關鍵的是,孟善誼質問孟希來的時候,後者支支吾吾就是不爽快。

孟善誼越發氣,老病都犯了。

孟姚氏也是想不到,姚姝一個小女孩子,竟然能夠這麽狠。她安撫自己的女兒,“不會有事的,娘跟你保證,不會有事的。”

至少,姚姝有一點沒有說錯,姚家不是随便的人家,有些事,孟家還要看姚家的顏面。

大年節,孟希來并沒有接孟姚氏母女倆回府。母女二人冷冷清清地在莊子裏過了年。孟月婵有些承不住,一個勁兒地哭。孟姚氏身邊的嬷嬷從城裏回來,侯府那邊,準備在初四日宴客,都是大房、二房和三房這邊的至親,因為二房如今是錢氏在掌家,便沒有請孟家的人。

聽了這話,孟姚氏氣得全身都在顫抖,她哆嗦着說,“錢氏,一個妾,她難道請的是自己的娘家不成?”

去打聽消息的嬷嬷很想說,錢氏雖說從前身份上是個妾,可侯府老夫人親自去向皇太妃請的封,如今也是夫人了,又識大體,有侯夫人幫忙撐臉,長安城裏,誰還把她當妾?

正兒八經的掌家夫人呢。

“那就初四那日過去吧!”孟姚氏是鐵了心要見姚氏一面的,她與傅姚氏是姐妹,傅姚氏不能這樣落井下石。

傅姚氏的肚子已經很顯懷了。姚姝大年前從宮裏回來後,侯府的一些事,就都是她在打理,姚氏在旁邊指點,倒是有模有樣。顯貴之家,過年的時候,掌家的人比誰都忙。姚姝每日裏看賬本分派事務,如今也是越來越熟練了。

初二日,姚氏沒有娘家,侯爺讓傅钰去了傅钰的外祖家,傅钰要帶着姚姝一起去,姚姝實在是忙,抽不開身。等傅钰從外祖家回來的時候,帶了不少禮物,說是外祖家讓他帶給姚姝的。

姚氏挺着肚子,坐在窗前的炕上,看兒子和女兒在挑挑揀揀禮物,便對傅钰道,“钰哥兒,之前母親也尋思得不周全,初四日府上宴請,能不能幫母親去給你外祖家下一張帖子?”

傅钰的外祖家,也是傅堯俞死去妻子的娘家,寧安伯府。伯爺如今大約五十多歲,還很健壯,伯夫人據說是個幹練的,姚氏一直沒有打過交道。傅钰的母親去世後,兩家一直沒有走動,只傅钰過年,伯爺和伯夫人過壽,才會shàng mén去。

姚氏也是猜到,怕是寧安伯府見她沒有苛待前妻留下來的孩子,這才讓兒子給女兒帶了禮物。

傅钰聽到後怔了一下,半晌,眉眼間有些松動,他目光投向坐在不遠處看書的父親身上,這事,不知道父親是什麽态度。

姚姝已是叽叽喳喳起來,她扯了傅钰的袖子,“哥哥,我聽二mèi mèi說,伯府還有個xiǎo jiě姐,你去下帖子的時候,能不能專程說一聲,讓李姐姐來我們家玩?”

傅钰又是一愣,目光再次不由自主地朝父親看過去。

傅姚氏也跟着看過去,傅堯俞受不住愛妻這目光,終于從書中擡起了頭,他扔下書,走過來,擡手撫摸兒子的頭,“嗯,想去就去!”他語氣一頓,“你母親也沒有娘家,長房這邊也不能誰都不請,就請寧安伯府的人過來熱鬧熱鬧!”

這是母親去世之後,侯府第一次主動和伯府來往。

傅钰眼圈兒一熱,知道是姚氏幫了他,他很是感激,擡頭對姚氏道,“母親,我明日一早跑一趟!”

今日,他又是一個人去伯府。外祖母心疼他,拉着他一個人在屋裏問了好半天。他并沒有一個字的虛言,只把平日裏和姚氏還有遙遙的相處都說了說。外祖母有些不敢相信,半天,又自言自語,“外祖母相信姚氏對你定是好的,好孩子,外祖母擔心了這麽些年,以後總能夠睡個好覺了。”

“她要不待你好,你也不肯待你mèi mèi好的!”

外祖母說得并不全對,母親要不對他好,他也會待mèi mèi好的。傅钰牽起姚姝的手,送她回雙溪館,在路上,他望着漆黑的天空,被燈影搖晃得影影綽綽的樹木,暗自在心裏說。

初四日,是個好天氣。

一大早,侯府裏就中門大開,一大群穿着嶄新袍子的下人們就開始在侯府內外,還有門前的大街上,打掃得一幹二淨。大紅燈籠高高挂起,門前的兩尊石獅子都似乎格外長了精神。

原來姚宅那邊的管家和下人們,今日也都過來這邊幫忙,人進人出,客人還沒有來,就已經格外熱鬧了。

日頭升起來的時候,孟姚氏便和女兒坐着馬車進了城,趕到侯府這邊的時候,街面上,已經停滿了車。有侯府的人,在前面疏通,孟姚氏的車夫就跟在一輛車的後面,慢慢地朝侯府靠近。

靖北侯是何等樣的人?誰敢跑到靖北侯府來吃白食?

前面的馬車裏也是女眷,被送到了二門口。孟姚氏緊緊跟着,待下了車,才知道,前面的馬車裏竟然是寧安伯府的夫人和孫xiǎo jiě。

孟姚氏的心裏咯噔一下,她在京城裏多年,當然知道寧安伯府與靖北侯府的關系。如今伯夫人親自來了,這是來給自己當了死鬼的女兒伸冤的嗎?孟姚氏不由得緊張,緊緊地拽了女兒的手,站在旁邊等着。

二門口,早有人迎了出來,挺着肚子的傅姚氏,穿了一身大紅緞面的氅衣,白色的風毛襯得她一張臉珠圓玉潤。她一左一右跟着兒女,姚姝扶着她的胳膊,傅钰随在旁邊護着,顯得很謹慎。

她自己倒是不太在意,笑着迎上來,朝伯夫人行禮,又牽了伯夫人身邊的女孩兒笑着說,“生得是真正好,把我姝姐兒都比下去了,這才是好女孩兒呢!”

這孫xiǎo jiě,就是姚姝特意讓傅钰請來的,年約十二歲,肌膚生的極好,單眼皮,但性情溫婉,看上去安靜,看到傅姚氏的瞬間,掩飾不住眼中的驚豔,一看就是個心思單純的。

傅姚氏便扭過頭,招呼姚姝,“遙遙,快過來拜見你外祖母,見過你姐姐,你不是一直都在盼着伯府的姐姐過來麽?”

姚姝自是要順着傅钰喊伯夫人一聲外祖母的。

姚姝要給伯夫人跪下,被伯夫人拉住了。之前就送了見面禮過來,這次見面,又往姚姝的手腕上套了一個沉甸甸的手镯。姚氏自是不會虧待了伯府的孫女兒,從頭上撥下一個金累絲紅寶石的釵子拔下來,插到了李萱的頭上。

這釵子是江南那邊帶過來的,如今才剛剛興到了京城裏,翠玉軒都賣斷了貨,價值不菲。伯夫人見此,也知傅姚氏是個大方的,也是個氣派的。

她上下打量姚氏,孟姚氏在旁邊格外緊張,生怕傅姚氏這一番表演都白費了。她格外猶豫,想要看伯夫人和傅姚氏鬧起來,她能夠在旁邊好好看一場熱鬧,又怕鬧起來了,她今日白來了。

她心知,侯府不是那麽容易進的,傅堯俞是格外不待見姚家的人。

“祖母!”伯府的孫xiǎo jiě和姚姝見過了,見自己祖母傻愣愣地盯着姚氏看,也覺得不妥,就出言提醒。

伯夫人回過神來,朝姚氏歉疚地一笑。姚氏哪裏不知道她的心思,卻能夠理解,她上前來,挽了伯夫人的手,親自扶着她過二門。伯夫人擡手撫摸在姚氏的肚子上,親切地問,“快生了吧?趕明兒,我讓钰哥兒舅媽給你送催生包來!”

寧安伯府應當是江南那邊的,在江洲,也有娘家人送催生包的習俗。可姚氏是沒有娘家人的,她扭頭看伯夫人,伯夫人卻一笑,“钰哥兒還小,你這麽護着他,我又怎麽不感激你呢?”

她又說,“你是個知書達理識大體的,我看得出來,也難怪你如今有這樣的福氣。為了钰哥兒,伯府與你走得親近些,又有什麽不好呢?”

伯夫人活了多大的歲數,哪裏有看不明白的?姚氏若不是為了家族和睦,她也不會主動提出讓钰哥兒給伯府下帖子。她能夠做到如今這般,自己又為何不能朝着她多走一步呢?

姚氏心裏很是感激,伯府畢竟是傅钰的母親李氏的娘家,要是在中間作起梗來,她和傅钰之間必定很難相處。姚氏真誠地道,“多謝伯夫人,钰哥兒大些,将來侯府必定還是要他撐下去的,他是好孩子,将來我母女要依仗他的也很多。”

伯夫人這才松了一口氣,心裏卻在想,不愧是一代大儒姚思廉的女兒,她這玲珑的心思,又有幾個人能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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