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胃痛

胃痛

夜已經很深了，家電運作的聲音讓人聽起來有些昏昏欲睡。陳橋忍不住眯起了眼睛，意識卻慢慢渙散，他的頭情不自禁地歪向旁邊，但他卻不敢睡着……

直到陳靜給他發來了信息：我們見面聊。

陳橋焦急的神情微微緩和，他困得流出生理性眼淚，眼睫毛被潤濕。看着像哭了一樣。他如釋重負地吐出一口氣，呼吸變得悠長，胸膛微微起伏着，他忍不住縮成一團，然後安心地睡了過去。

盛長澤沒能再聯系上盛顯允，他失魂落魄地走下樓，眉眼染上淡淡的憂愁，眼眶微紅，神情格外落寞。

這副模樣與剛回家的盛究時碰見，他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心，然後溫聲開口，“長澤。”

盛長澤猛地擡頭，表情從無措變得鎮定，“叔叔，您回來了。”

盛究時長相嚴厲，是典型的精明商人的長相。他松了松領帶，臉上難掩疲憊，“嗯，你媽媽呢？”

剛一說完，貌美的婦人從樓下下來，“咔噠”的微跟拖鞋，伴随着香槟色薄紗長裙，看起來明豔動人。王婉君扶了扶微卷的黑色長發，一颦一笑格外溫婉，笑臉盈盈地迎了上來。

眼睛裏帶着愛慕與關心，她挽住盛究時的手臂，“回來了。”

盛究時的臉上露出淡淡的微笑，眼角眯出幾層褶皺，長年身居高位讓他不怒而威，即使表情淡淡，也給人極大的壓迫感。

但此刻，他握着妻子的手，眼裏的溫柔難得罕見，“頭還疼嗎？”

王婉君的秀眉輕蹙，卻是搖了搖頭，“無事了。”

盛長澤就像一個外人，游離于他們之外，他沉默地看着眼前琴瑟和鳴的夫妻，不言一語。

“晚餐已經做好了，去換個衣服就吃飯吧。”王婉君說着就要幫盛究時把衣服給脫下來，盛究時笑意盈盈，像是很是欣慰自己妻子的賢惠，“你啊，在家真是閑不住。”

喉嚨就像是被卡着沙子，莫名生疼，盛長澤難忍自己內心的苦澀，低着頭說，“我不餓，我先上去了。”說完就低着頭走上樓了，旋轉樓梯很快就不見盛長澤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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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究時的帶着審視的目光落在盛長澤的後背，王婉君不動聲色地擋在他的面前，無奈扶額，“長澤也不知道怎麽了，究時，你別和小孩子計較。”

盛究時把審視的目光收回，大度道：“怎麽會。”

門被敲了敲，靠在椅子上的人睜開了眼睛，他怔愣地望着天花板，沉默地聽着門口傳來的溫柔女聲，“長澤，我進來了？”

門被推開了，急促的腳步向他靠近，盛長澤的眼睑輕顫，不願去看來人。

王婉君走到了他的面前，不似盛究時面前溫柔賢惠的模樣，微微帶着怒意與譏諷，語氣生冷，打量着半死不活的人，“你發什麽瘋？”

盛長澤不語，王婉君抱着胳膊冷笑，“嫌我惡心，呵，要不是我，你估計不知道在哪個角落吃垃圾呢。你有什麽資格嫌棄我。”

盛長澤忽然覺得心累，他側頭看向窗戶，逆光讓他不禁眯起了眼睛，窗戶上面放着一盆吊蘭花。小黃色的花點綴在綠白相肩的顏色之中，清新雅致，綠色的花枝伸到了窗戶外面，盛長澤想，該換一個花盆栽種了。

他走神得厲害，王婉君瞥他一眼，抱着胳膊嫌棄地撇撇嘴，忍着不耐煩，“盛顯允呢？”

盛長澤終于開口了，只是聲音格外的啞，“不知道。”

“啧，那小子有種，”王婉君不知道從哪掏出一根煙和打火機，“咔噠”一聲，銀色的打火機亮起藍色的火焰，煙被點燃了，白煙氤氲然後消失不見，空氣中傳來難聞的煙味。

王婉君吞雲吐霧地抽了起來，眼神冷漠，紅唇迷離，很是妩媚，“那小子倒是狠，在他爸的結婚紀念日送那種寓意的戒指，擺明了是想讓他爸難堪。”

盛長澤慢慢擡頭，他看不清母親的臉，只能看到塗着紅蔻的手，鮮豔晃眼，那雙手即使年過四十依舊保護的很好。很難想象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當初在貧民窟那種地方，把盛長澤拉扯到十六歲。

“……那也是你的結婚紀念日。”

“哦。”王婉君表情冷漠。

門外傳來敲門聲，是阿姨，“太太，先生找你。”王婉君的語氣瞬間變得溫柔，表情卻依舊冷漠，像是真實皮囊之下藏了一個僞善的靈魂，“就來了。”如此違和的一幕，盛長澤并不驚訝，他已經見過太多次了。

王婉君把煙頭扔在地上，用鞋跟碾了碾，空氣中傳來難聞的味道，是皮革燒焦的氣味。王婉君嘆一口氣，付哦，“怎麽說，他現在也是你爸，你和他最好別搞出什麽事來，難看。”

門被關上，門外是王婉君與阿姨帶着笑意的交談聲，聲音逐漸離遠，最後再聽不到一點聲音。

屋內的煙頭即使被碾滅了，散發出的窒息味道也讓人難以呼吸。淡淡的煙霧像揮之不去的夢魇随影而行。

盛長澤表情有些茫然，脖子就像纏了一圈白繩，随着他的呼吸而慢慢收緊，不至于窒息而亡，但也痛苦萬分。

雅逸空降了一位執行ceo兼首席設計師，足以可以看出上面對空降這位的重視。雅逸人心不齊，問題很多，陳橋今天就是過來給盛顯允震場子的。

盛顯允今日穿得倒是正式，商務三件套，梳着大背頭，露出飽滿的額頭，線條分明的五官依舊讓人移不開眼。冷厲的表情加上獨有的氣質，給人自帶一種威嚴感。

陳橋的心微微放下，“還不錯。”

盛顯允交疊着雙腿，露出一截穿着黑襪的腳踝，擦得铮亮的皮鞋在光下泛着光。狹長的眼尾彎起，把玩着手上帶着的銀指，“哪裏不錯。”

陳橋不理會他的調侃，淡淡道：“雅逸以前是蘇怡的一言堂，她雖然走了，但影響依舊很大。你剛開始可能會遇到一些障礙。”

盛顯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知道了。”陳橋無奈，他倒是不擔心盛顯允會被怎麽樣。他擔心的是雅逸能不能承受得住這一次變革。

“那我要是被欺負了，是不是可以找你告狀？”盛顯允靠近他，身上的男士香水味很淡卻很好聞，陳橋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盛顯允彎着眼，表情變得有些暧昧，“學弟會幫我出氣嗎？”

陳橋面無表情地退了一步，“會，不過我認為你不需要。”畢竟，抛開其他不說，盛顯允在珠寶上的造詣以及管理上的天賦是不可置否的，前提是他想怎麽管理。

雅逸太小，在巨大的市場上是不夠看的。這些年一直能屹立不倒，靠得是陸氏的支持。

但長年的虧損讓陸氏的其他股東有了怨言。商人追求利益最大化，沒人願意做虧本的生意。

陳橋知道雅逸對陸以堯的意義，所以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盛顯允身上。

雅逸的氣氛很是凝重，俗話說新官上任三把火，現在的第一把火不知道燒在誰身上。雅逸的老員工們都如臨大敵，戰戰兢兢。

只有盛顯允似笑非笑，看似無所事事地在各部門閑逛。

陳橋安靜地跟在他的身邊，裝做狐貍身邊的那只老虎。

他早上吃的少，胃有點疼。

他和盛顯允低聲說了幾句，環顧四周，下了樓。

在樓下的蛋糕店買了蛋糕和牛奶，他終于稍微松一口氣。

店裏放着舒緩的音樂，暗色的布局加上氛圍燈，陳橋的面容看的有些不真切，他漆黑的雙眸不加掩飾地對上玻璃窗上的倒影，他其實有一點累，他得快點去找陳靜。

陳橋面無表情把一塊蛋糕給叉進嘴裏，微苦後帶着芒果的清甜。他喝了一口牛奶，嘴唇上方多了一層白色的液體。他慢慢地吃完，然後拿出手帕細細地擦了擦嘴。

他總是很珍惜享受食物的時光，也許是年少時缺少食物的經歷，又或是食物本身帶來的幸福感。

他安靜地發着呆，與其他幾個辦公或是看書的人格格不入。也許是氣質太過獨特，又或是樣貌太過出衆。

陳橋發現好像有人在看他，像是一個上班族。但不知道為什麽愣住不動，手上的鼠标還被拿在手上。

陳橋沒什麽表情地看過去，眼皮掀了掀，對方的視線太過冒犯，他并不喜歡。

男生尴尬地收回目光，讪讪地看着自己的電腦。陳橋站起身，面無表情地把西裝外套的扣子扣上。

午後的陽光格外燦爛，陳橋站着店門口，微眯着眼，他低頭看了一眼手表，思索着司機還要多久來接他。正欲拿出手機打電話，就聽見背後傳來聲音。

“等等，你是不是陳橋？”是那個在店裏一直在看陳橋的上班族，他似乎有些着急，直接攔在了陳橋的身前。

陳橋漆黑的眼眸盯着他，語氣冷淡，“你有事？”

“我是祝幸啊，高中同學，不認識了嗎？”叫祝幸的男人急急忙忙地介紹着自己。

陳橋淺淺地掀了掀眼皮，“嗯。”

這下輪到祝幸有些無措，尴尬道：“你記得啊？”

“有事嗎？”陳橋沒有不耐煩，但淡淡的話莫名讓祝幸有些發愣，他喃喃自語，“你變化好大，我都認不出來了……”

“如果沒有事，我就先走了。”陳橋平靜地看着他，祝幸連忙再次攔住他的去路。

他撓了撓頭，有些不知道怎麽開口，“就，那個高中要舉辦高中聚會，你去嗎？”

冗長的沉默後，陳橋問，“你覺得我會去嗎？”

祝幸不知道怎麽回答，張了張口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陳橋平靜的目光把他拉回了多年前的那個午後，臉上帶着傷疤的少年冷眼看着嬉笑的衆人……

愧疚感把祝幸淹沒，“對不起！”

陳橋沉默地從他的身邊走過，腳步聲不慌不忙，似乎是對這種插曲不屑一顧。

祝幸再擡起頭時，空蕩的店門口，早已不見陳橋的身影。

司機王叔來接陳橋的時候，就注意到陳橋的表情不太好，王叔是陳橋他最近請的司機，陳橋上次車禍，至今不願意開車。

司機與王叔并不熟稔，他沒敢多說話，盡量開得平穩。後排的陳橋沒什麽表情地看着窗外，司機忍不住從後視鏡看了一眼，他只看到陳橋冷漠的側臉好緊繃的下颚。

司機更加堅信了陳橋心情不。

陳橋并不覺得自己是小氣的人。他知道從前的那些人有人和他在同一領域工作，以他的身份完全可以讓他在這個行業混不下去。但他沒有。

他只是不想讓自己去想那些事情，他努力地想去忘記。

陳靜說：“報複并不是釋懷的最終方法。”

他只想維持原樣。

他看了窗外，直到微微産生了眩暈感，他才慢慢把頭扭過來。手指不自覺地點着手機屏幕，這兩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了。

在陸以堯面前犯病……他的表情忽然變得急躁，怎麽就在他面前這樣了呢，以前都好好的……

手不自覺地扣着底下的皮椅，臉上是不安與慌亂，他得想個辦法把這件事……

忽然他的額角青筋乍線，表情隐忍扭曲。小腹傳來撕心肺裂的疼痛感，他蒼白着臉，表情痛苦，唇色更是慘淡一片。

他虛拟地捂着小腹，蹙着眉頭，不明白自己為什麽吃過東西了，胃還是一陣陣地痛。

司機從後視鏡觀察到陳橋蒼白的表情，猶豫了片刻問，“陳總，你還好嗎？”

陳橋疼得彎下腰，手抓在膝蓋上，西褲被他攥出褶皺。頭上的太陽穴猛跳着，好半天他才緩過來，慢慢地從喉嚨裏扯出一句話，“沒事，繼續開車。”

司機不敢有異議，只能放下內心的擔憂繼續開車。車上有保溫杯，陳橋抖着手，倒出了帶着熱氣的熱水，瓷白的手實在是不聽使喚，顫顫巍巍得如同遲暮的老人。

西褲被濺出的熱水給潤濕了一小塊，陳橋不管這些，顫着手把水遞到嘴邊，溫熱的水終于進入了口中，撫慰着脆弱的胃，陳橋慢慢呼吸，唇慢慢有了血色。

手機忽然彈出信息。

肖樂：下個月他們要弄同學聚會，去嗎？

陳橋輕沉默地往下翻，肖樂給他發了好幾張聊天記錄。

是以前的高中群，不過那時候他沒有手機，所以一直沒進，也不知道有這個群。

群裏有人在聊天，不知道怎麽就聊到了同學聚會上。群裏一下出來了很多熟悉的名字出來出謀劃策，很是熱鬧。

就在這個時候，不知道是誰提到了他，原本熱鬧的群忽然冷了下來。直到十幾分鐘後，再次熱鬧起來。

肖樂又發來信息：去嗎？給那群賤人一人一巴掌。

陳橋的眼底泛起陰霾，他表情冰冷，在手機上打出幾個字，“不去。”

他有些疲憊地靠着椅背上，去幹嘛，他在高中又沒有朋友。

車頂是頂級的皮革，紋理和光澤都是上等的。他現在是行業的精英，每天與各種大佬打交道。他有什麽好在乎的，他擁有了別人沒有的一切他有什麽不該滿足的嗎？

他吐出一口氣，心髒跳得有些快，他的表情隐忍不甘。所以呢，他現在輝煌就要釋懷過去嗎

憑什麽呢，陳橋就着捂着小腹的動作，蜷縮在後排，他的意識變得昏沉，他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迷迷糊糊之間，他聽到有人笑着對他說：“同學，你的眼睛就像是琥珀一樣，很好看。”

好看嗎，真的好看嗎，陰郁的少年扣着手心，冷厲地看着眼前蠢蠢欲動的十幾個人，如果真的好看，那為什麽眼前的這群人說要挖了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