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隔窗見耆
隔窗見耆
“兒親娘,兒親娘,娘親帶我上峰陽。”
“兒哭嫁,惹郎惱,娘親送我入花轎。”
“郎君啊郎君不說話,睜眼瞧我變啞巴。”
“娘子啊娘子總哭鬧,嗚嗚咽咽逗人笑……”
唱到“逗人笑”這一段時,屋外傳來了孩子們的咯咯笑聲,在這深山中格外清脆響亮,但此刻聽來卻讓人心裏發怵。
賈有意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現在的小孩兒都唱這麽瘆人的兒歌嗎?”
沈遺暄下意識看向樓曳,對方輕皺着眉,不知在想些什麽。随後樓曳一言不發地走到窗邊,伸手敲了敲窗。
很快他就聽對方道:“再鬼哭狼嚎,我把你媽叫過來。”
幾秒後,那道童謠和笑聲竟真的一同消失在了深夜裏。
沈遺暄:“……”
沒想到應付小鬼的方法居然是找媽媽。
賈有意瞠目結舌:“老大,厲害啊。”
沈遺暄嘗試推開大門,不料大門紋絲不動,如同被釘子死死地釘在了門框上。
見狀,賈有意趕緊上前幫忙,然而也只是白費力氣。
他郁悶道:“我們這是被鎖了?是那個村長?”
樓曳不慌不忙:“一扇破門罷了,踹一腳就能開。眼下被鎖,只有可能是她怕我們壞了‘規矩’。”
說到規矩,他嘲弄似的笑了一聲:“不知道這村裏有沒有第二個殷随意。”
“兩個殷随意?”賈有意一臉單純,“這麽随便的名字居然還有第二個人用?這查重率也太高了吧。”
話音剛落,他就發現自家老大的表情忽然變得難以言喻起來。
賈有意問:“老大,你為什麽這麽看着我?”
樓曳摸了摸他的腦袋,莫名笑得慈藹:“沒事,不怪你,睡去吧。”
看見二鬼的互動,沈遺暄挪開了眼。
村長的言行實在矛盾。
對方看似畢恭畢敬,卻讓他們住在最偏僻的角落,半夜還鎖上了房門……尤其是對方起初見到他們時的眼神,像是在衡量些什麽。
“你反應倒是快。”
思緒被斷開,沈遺暄不知所以地看向樓曳。
樓曳接着說:“你三言兩語就成了殷家村的貴客,還順帶讓我和你上了一條船。”
他說話依舊軟綿綿的,但那副抱怨的語氣如同良家婦女被強迫。
“我并沒有打算和你上同一條船。”沈遺暄說,“你可以天一亮就走。”
“那不行,我走了顯得多不合群。再說我走了,誰幫你圓謊?”樓曳反問。
沈遺暄沒說話,算是默認。
樓曳問得突然:“你姓什麽?”
見他一臉警惕,樓曳聳了聳肩:“好歹上了一條船,總不可能連你姓什麽都不知道,到時候被她們發現怎麽辦?”
聞言,沈遺暄這才不太情願地給出答案:“沈。”
樓曳興味索然地掰手指:“你想讓我怎麽叫你?沈公子、沈少爺,還是小沈……”
“沈遺暄。”他驟然打斷,“就叫沈遺暄。”
樓曳有些意外地擡眸,散漫道:“哪個‘wei’?少年辭魏闕,白首向沙場……”
“不是。”沈遺暄說,“折芳馨兮遺所思。是這個‘遺’。”
樓曳看着他,過了半晌才轉過頭:“哦,不認識。”
沈遺暄:“……”
那你問個屁。
他等了有一會兒,見樓曳還是沒反應,忍不住道:“你怎麽不禮尚往來?”
“你不知道嗎?”樓曳乜他,“我那碑上不是都寫了?”
沈遺暄面無表情地“哦”了一聲。
被冷落許久的賈有意朝沈遺暄反抗道:“喂喂喂,你怎麽不問我呀?”
沈遺暄詫異:“你們老大不是介紹過了麽?慫蛋。”
賈有意:“……我叫賈有意!”
“好随便的名字。”
“這是老大給我取的,你不許評價!再說能有殷随意随便嗎!”
“不過念久了還挺好聽的。”沈遺暄話鋒一轉。
“真的嗎?我也覺得嘿嘿嘿……”賈有意在原地傻笑。
“差不多行了。”樓曳一出聲,賈有意立馬蔫了。
樓曳盯着沈遺暄,一直到沈遺暄不自然地扭曲着嘴角,他才默默收回眼。
随即,他朝着賈有意招手,溫聲細語:“賈慫蛋,來,有事找你。”
沈遺暄将欲開口,見對方這般若無其事的樣子又只好把話吞回去。
莫名其妙。
即便樓曳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但賈有意還是敢怒不敢言地靠了過去。仔細想想,還有種終于被自己老大器重的感動。
他肅然道:“老大,你盡管吩咐,我必定赴湯蹈火……”
“你身上肉多,讓我靠會兒。”
“哦。”
沈遺暄這才發現,樓曳的臉色異常蒼白。好像從殷奉淑家離開後他就一直是這副病恹恹的樣子,說話更是有氣無力,而他身上的陰氣似乎也在逐漸減少。
沈遺暄從未遇見過這種情況,還沒等他想明白,那邊就響起了賈有意的聲音。
“老大?”賈有意納悶地嘴巴一撇,“這就睡着了?到底是有多困啊。”
“胖子,我問你。”沈遺暄最終将目标對準了賈有意。
“叫誰胖子呢!”賈有意差點跳起來,他看了眼靠在自己肩上的樓曳,又小心翼翼地挪了挪屁股。
他不大高興:“你說吧。”
沈遺暄說:“你家老大為什麽要把自己打扮成一個女人,這難道是他的癖好?”
大約是察覺出了他話裏的鄙夷,賈有意不禁拔高音量:“你以為我老大喜歡這樣嗎,懂不懂什麽叫身不由己被逼無奈?”
“嗯?”沈遺暄興趣濃厚地看着他,“為什麽身不由己?”
“說來話長,還不是因為他的七……”賈有意正準備解釋,對上沈遺暄的目光才及時止住,“問這麽多幹什麽?反正跟你說了你也不懂。”
見對方有意隐瞞,沈遺暄也不追問,自然而然岔開了話題:“這裏只有兩間房,所以一會兒怎麽分?”
賈有意一臉深沉:“我們老大看着很有女人味,其實他從未去過女廁所……”
“知道了。”沈遺暄擡腳往外走,“我一個人睡隔壁。”
末了,沈遺暄貼心地替他們關好了門。
賈有意:“……”
來到房間,沈遺暄第一件事是關好門窗。他注意到這間房的唯一一道窗戶無法完全向外推開,只因那一面正好挨着牆壁,能開條縫透氣就算不錯了。
沈遺暄思考片刻,本能将窗戶鎖死。
好不容易獨處,沈遺暄得閑理清思緒。
原以為殷家村只是一個簡單的落腳點,找到牢就可以再清閑一段時間。可自從開了樓曳的棺材後,出乎他意料的事便接踵而至。他試圖了解樓曳從何而來,可惜對方身上沒有任何的蛛絲馬跡。
更為重要的是,他非常渴望樓曳。
他對賈有意說的那句話自然也是發自肺腑。
沈遺暄按了按饞印的位置,手心底下立馬燒起一片灼熱。他深呼吸一口氣,過了良久終于冷靜下來。
雖說沒找到牢,但好在沈遺暄體內的那些東西有一陣子沒動靜,即使不知道具體原因,但也至少對他沒壞處。
少了這些向來纏繞着他的聲音,沈遺暄難得睡得沉穩。
天快亮時,沈遺暄被一陣突如其來的腳步聲吵醒。他本能睜開眼,看見床邊站着一個披着長發的女人,竟然是樓曳。
樓曳坐在床沿,目光平靜地注視着他。
有那麽一瞬間沈遺暄還以為自己回到了九笑街墳場。
見人醒來,樓曳輕輕地“噓”了一聲,他湊過去道:“別說話,外面有人。”
樓曳聲音很輕,但沈遺暄還是聽見了。
此時沈遺暄無心顧及其他,立馬朝窗外看去——那裏果不其然有一道佝偻的身影。
沈遺暄的表情頃刻間冷了下來。他分明記得窗子和牆壁之間的距離不足20公分,怎麽可能站得下一個人?
那個“人”似乎将整張臉都貼在了窗格上,呈靜止狀态,唯獨窗子背後那張鮮血淋漓的嘴不停地蠕動,好像努力地在說些什麽。
就在沈遺暄快要看清對方的一瞬間,十幾道聲音同時在他耳邊響起。男人低聲咒罵,女人幽怨地啜泣,相互交織叫人頭痛欲裂。
這些動靜驚動了對方似的,她目不轉睛地盯着沈遺暄的方向,冷不防用力拍打起窗子,嘴裏發出模糊不清的聲音。
就在此刻,樓曳突然抓住了他的肩膀。
“往我這裏靠。”
沈遺暄被撲面而來的陰氣震得心頭一蕩,再次擡頭,發現窗外早已沒了身影。
一切都歸于平靜,仿佛沒有誰來過。
察覺到沈遺暄的目光,樓曳表現得很是鎮定自若:“怎麽?”
沈遺暄将心裏的疑惑壓下去:“你過來幹什麽?”
樓曳想也不想道:“順路。”
“這個理由你已經用過一次了。”沈遺暄提醒,對于這敷衍的回答顯然不信。
樓曳只是彎了彎嘴角,似笑非笑地盯着他,沒有要解釋的意思。
此時的沈遺暄困意全無。他往窗外看了一眼,天色已經亮了,熹微的陽光隐約可見,在這種環境下那堵高牆顯得愈發壓抑。
“在想什麽?”身旁的樓曳忽然問道。
“在想牆的背後是什麽。”沈遺暄說。
“是天空,是大海。”
“……”
樓曳雙手抱臂:“把牆砸開不就知道了?”
沈遺暄徑直往外走:“我出去看看。”
不等他碰到門,下一秒門便被人向外拉開。
村長迎面碰上沈遺暄,動作略有停頓。她很快反應過來:“您是準備出門嗎?”
“當然,不出去見見陽光怎麽行。”樓曳最先接話,他沒好氣抱怨着,“這裏的門窗全都是擺設,不趁着天亮出門轉一圈,我怕我憋死在這裏。”
樓曳的語氣和神情恰到好處,沈遺暄還是第一次在一個男人身上看見“嬌柔做作”四個字。
村長連忙道:“殷家村條件簡陋,實在對不住。”
她趕忙轉移話題:“三位畢竟是千裏迢迢趕過來的客人,我和村民們聊表心意,今晚在村中設宴,不知三位是否賞臉?”
“現在就要去嗎?我還想逛一逛呢。”樓曳小聲嘟囔,略有不滿。
“我們這裏位置偏僻,地勢險峻,恐怕沒有您可以逛的地方。”村長說,“到時我會請人接你們過去。”
那就是要他們待在這裏等的意思了。
“好。”沈遺暄一口應下。
等村長走遠,一旁的樓曳才正色道:“你說這個村子裏到底藏着什麽秘密?”
沈遺暄沉吟:“你不是偶爾出來見見世面?”
看對方表情不解,言外之意大概是“還用得着問我嗎”。
可樓曳臉不紅心不跳:“讓你失望了,我每隔五十年才出來見一次世面。”
沈遺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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