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陰家宗祠

陰家宗祠

如他們所想，一直等到太陽快落山，村長口中的人才終于露面。

來接他們的人是個年過三旬的男人。這本不稀奇，可在女人比比皆是的殷家村中卻十分罕見。

賈有意小心翼翼地拍了拍男人的肩膀，好奇道：“大哥，冒昧問一句，你是殷家村的嗎？”

那男人愣了下，随後笑起來：“當然是。為什麽這麽問？”

“是麽？”一旁的樓曳自顧自道，“殷家村居然還有男人？我還以為都死光了呢。”他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

沈遺暄朝他看過去，示意他說話過于直接。

不料男人非但沒有生氣，還愁眉苦臉起來：“是啊，不過這已經是很好的結果了，近幾年來新娘越來越不配合，要不是沒辦法……”

意識到說錯了什麽，男人倏地一頓，立馬道歉：“是我說錯話了，三位貴客不要在意，千萬不要告訴丁家。”

說到最後，他的面色變得惶恐。

樓曳乜了他一眼，鼻腔裏發出“哼”的一聲，很是傲慢不屑。

男人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不敢再亂說話，安安靜靜地走在他們前頭。

沈遺暄故意放慢腳步：“附近難不成還有個丁家村？”

昨日村長提到丁家時的态度似乎頗為忌憚，不免讓他好奇這些素未謀面的丁家人到底是什麽身份。

樓曳遲一步反應過來：“嗯？你在問我？”

“你不是長年住在這兒？不問你問誰？”

“話是這麽說，但我平日不愛出門。”

沈遺暄冷着一張臉，看樣子不太想理他。

“賈慫蛋，過來。”樓曳朝賈有意招了招手。

或許是怕被人聽見，樓曳附在對方耳邊，把沈遺暄的問題原封不動地轉述了一遍。

賈有意同樣聞所未聞，遂搖頭：“沒有，這方圓幾裏就只有一個殷家村。”

聞言，樓曳“嗯”了一聲：“慢慢來吧，遲早會知道。”

賈有意又忍不住往樓曳身邊湊了湊，用只能兩人能聽見的音量小聲詢問：“老大，我剛才聽他那句話的意思，村子裏的新娘都不是自願出嫁的？”

“看見殷随意了麽？”沈遺暄提醒道，“她便是其中一個。”

“我去，你怎麽能聽見我說話的？！”賈有意萬分震驚。

樓曳教育他：“知道了？以後不要當着人的面說壞話。”

……你的意思是背後說壞話就可以了呗？

賈有意的重點只偏離了幾秒鐘。一想到殷随意身穿嫁衣自缢的模樣，他轉而陷入了沉默。

“如果殷随意還有意識，應該是個不錯的突破口。活人嘴裏問不出東西，死人總可以吧。可惜了。”樓曳略表遺憾。

這話雖然聽着奇怪，但并不是沒有道理。

看得出村民們的口風比他們想象中的還要嚴。

有那麽一瞬間，沈遺暄想到了窗外的那位老人。只是目前看來要讓對方成為線索的突破口，恐怕有點難度。

沈遺暄一邊環顧周圍一邊思考。

在這期間，他注意到男人的目光似有似無地落在他們身上，仿佛一直在不經意地觀察他們。

男人晚一步迎上他的視線，則是有些驚慌地挪開眼，不敢再看，更加篤定了沈遺暄的想法。

而另一邊的樓曳埋着頭不知在想些什麽，依舊和賈有意走得很近。

幾人同行路上默默無言，十多分鐘後，他們來到了村子裏的廣場上。

說是廣場有點牽強，其實就是一塊被房屋包圍空出來的平地，腳底下的泥地在日日夜夜的踩踏下早已被踩實。

平地中央擺起了長桌宴，為表心意，村子裏的人果真毫不吝啬地拿出了美酒與佳肴，一看就花了不少心思。

“我靠，居然有這麽多好吃的。”賈有意不禁感慨。

“別光想着吃。”樓曳很是謹慎，“來的路上你們有沒有看見一座橋？”

賈有意迷茫道：“橋？這村子裏有河嗎？”

“你指的是山上的那座？”沈遺暄問。

“沒錯。”

“有什麽特別之處麽？”

昨天剛到殷家村時，沈遺暄只遠遠地看了一眼。那是個天然的巨石，橫架在兩座山峰之間，遠看就像是一座橋梁。彼時的他最多感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其餘的一概沒印象。

不料下一秒樓曳道：“橋上有人在擡花轎。”

“那句怎麽唱來着……”賈有意不自覺哼出聲，“兒親娘，娘親送我入花轎……難不成跟這首童謠有關系？”

賈有意說着，又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沈遺暄不置可否，朝樓曳多問了一句：“你還看見了什麽？”

“一個女人，”樓曳語氣凝重，“如果我沒看錯的話，她從橋上跳了下來。”

沈遺暄愣住：“什麽時候？”

樓曳說：“準确來說是十分鐘前，太陽剛下山。”他對這些細枝末節一向記憶深刻。

“總之一會兒留個心眼，靜觀其變，看看有沒有什麽辦法可以離開這裏。”樓曳最先上前，“走。”

村長早早出來迎接，其餘的幾個村民則是熱情地拉着三人入座。

坐下之後，樓曳打量四周，不經意似的說道：“人是不是沒來齊呀，怎麽沒見半夜出事的那位大姐？”

村裏一旦出事可以說是人盡皆知，對面中年婦女一聽就明白了，便主動接話。

“你說的是奉淑吧，她是沒到場，今早上村長才去她家裏看過，好像是病了。”婦女嘆氣，“估計被吓壞了。”

“這樣啊，怪可憐的……”樓曳邊點頭邊嘟囔，“那還有個小姑娘呢？怎麽沒看見她？”

不知道是不是沈遺暄的錯覺，樓曳說出這句話的瞬間，在座的幾個婦女臉上都出現了短暫的凝滞。

唯獨坐在角落裏的女人自顧自地享用美食，絲毫不在意他們的談話，仿佛事不關己。

由于她臉頰上有一道疤痕，沈遺暄下意識多留意了一眼。

“你……你在說什麽啊？什麽小姑娘？”剛才的中年婦女僵硬地笑了一下。

“一個小女孩，大概六七歲？大半夜還在村裏唱童謠呢。”樓曳笑着問她，“你難道沒聽見嗎？”

婦女的瞳孔止不住顫動，她慌慌張張地撇開頭，連忙伸手倒酒。

她語無倫次地說：“沒、沒有……怎麽會呢……怎麽可能會有小孩子呢……”

“這位姑娘走了這麽遠的路，想必有些累了吧，不妨試試我們這裏的桂花米酒。”及時出現的村長打斷了婦女的動作。

她不動聲色地接過婦女手中的酒，臉上的笑容挑不出破綻。

婦女仍舊驚魂未定，她心不在焉地給三人道歉，随便找了個借口後便離開了。

樓曳一改剛才的犀利模樣，很是人畜無害：“可是我不會喝酒。”

他一臉可憐樣，說完還看了一眼旁邊的人。

村長說：“姑娘放心，米酒度數不高。”

賈有意反應過來，忙獻殷勤：“我喝，我正好口渴了。”

沈遺暄則是默默吃着人人都有的大白米飯。

看見這明顯的擋酒行為，村長笑而不語，沒有再勸。

然而沈遺暄一行人再警惕，也擋不住這麽多村民同時勸酒，也正是這時候沈遺暄察覺到了不對勁。

他伸手按下樓曳的酒杯：“你沒發現這群人有意灌我們？”

沈遺暄示意樓曳看向賈有意那邊。

此刻的賈有意已經醉得開始說胡話，旁邊的女人問東他答西，從頭到尾牛頭不對馬嘴。

樓曳毫不在意：“那又如何？他們未必能灌醉我。”

如此一來酒過三巡，天色已晚。前不久還熱鬧非凡的筵席如今只有寥寥幾人，村長也不見蹤影。

“她們走了。”沈遺暄說。

突然，一道稚嫩的歌聲從遠處傳來，咿咿呀呀的笑聲讓人倍感不适，整座山村中充斥着一股詭怪的回音。

正是那首童謠。

沈遺暄立馬恢複大半理智，同樣清醒過來的還有樓曳。

樓曳扭頭掃了眼還在耍酒瘋的賈有意，不客氣地伸手把人拍醒。

“慫蛋，別瘋了。”樓曳率先起身，“我們走。”

原本還睡眼惺忪的賈有意聽到那首童謠後精神不少。

沈遺暄刻意觀察了一下在座的村民，他們的表情毫無波瀾，顯然渾然不覺。

确認他們聽不見後，沈遺暄仔細回想着剛才那位中年婦女的态度。

當聽見樓曳說有人在半夜唱童謠後，婦女的第一反應是反駁小孩子的存在，看樣子是在懼怕些什麽，而且顯然吓得不輕。

賈有意抱怨道：“怎麽又開始唱了，這群人都不嫌吵的嗎……”

“嗯？”一旁的人疑惑道，“唱什麽？”

此言一出，賈有意僵直在了原地。

趁着沒人關注他們，沈遺暄一行人偷偷溜了出去。

“你們說……唱童謠的是人還是鬼？”出來後，賈有意緊張地咽了咽口水。

“你覺得會是前者？”樓曳的表情好像在說他明知故問。

沿着狹窄的小路一直走，沈遺暄後知後覺發現他們幾乎走出了山村，而那首童謠也越來越近，可惜的是這條路已經到了盡頭。

“這下怎麽辦？原路返回？”眼見線索斷在這裏，賈有意一籌莫展。

樓曳蹙着眉：“不急，再找找有沒有什麽漏掉的地方。”

“沒有路。”

沈遺暄轉頭就對上了一張翻着白眼的臉，他心裏一凜，下意識後退了一步。忽然腳下的樹枝發出“咔擦”一聲脆響，沈遺暄始料未及，整個人重重地往後栽，突然出現的那個女鬼則是雷打不動地望着他。

沈遺暄摔下山的速度飛快，幾乎是轉眼間他面前的景象就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他摔到了一座祠堂前。

富麗堂皇的祠堂與落後的殷家村格格不入，他定睛一看，注意到了牌匾上的四個字——殷氏宗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