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獨上鬼橋

獨上鬼橋

和一只鬼貼得如此近,沈遺暄垂下眼眸,實在沒忍住往後退了一步。

“這是我們第三次見面了。”他語氣淡然地叫出了對方的名字,“殷随意。”

殷随意的眼珠子還沒歸正,聞言只是“咯吱咯吱”轉動了幾下,看樣子是想眨眼睛,可如今卻這麽簡單的動作都做不到了。

“你怎麽會在這裏?”沈遺暄問。

然而殷随意沒有要說話的意思,沈遺暄思考幾秒,又耐心問了兩個問題。

“你難道一直在跟着我們?”

“……”

“你可以跟着我們,但你可以不要翻着白眼吓人麽?”

“…………”

沈遺暄:“我摔下山那一次,是不是你在身後推的我?”

“不是。”

“你能說話?”對方聲音很輕,沈遺暄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

見殷随意點頭,他這才知道剛才殷随意不過是單純不想回答他的問題罷了。

“你跟着我們想做什麽?”

樓曳此話一出,沈遺暄就看見殷随意渾身激靈了一下,倏地躲在了樹後,似乎十分忌憚樓曳。

見狀,樓曳也只是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瞧着對方。

雖說殷随意的出現很可疑,但眼下當務之急是找到賈有意。

眼見天色越來越暗,沈遺暄不得不拿出手機照明。

他扭頭看了眼兩手空空的樓曳,有些不解道:“愣着幹什麽?難不成你想摸黑走山路?”

樓曳:“也不是不可以。”

沈遺暄:“?”

猶豫片刻,他猜測:“你該不會沒有手機吧?”

樓曳很理直氣壯:“我被埋了一百多年,沒有手機不是很正常?你見誰七月十五會燒手機?”

沈遺暄:“……”

還挺有道理。

這麽一說,沈遺暄好像确實沒見過樓曳玩手機。

他誠心提問:“那你晚上不玩手機都在做什麽?”

“看隔壁同事沖業績。”

“……”厲害。

殊不知身後的殷随意在聽見那句“一百多年”時默默往後退了幾步。

他們又往上走了一段路,可始終見不到頭。眼見他們毫無進展,太陽也快要徹底落山,焦急感油然而生。

就在這時,沈遺暄的衣角突然被人輕輕拉住。

是殷随意。

不等他提問,殷随意便自覺松了手,轉而朝另一個方向指了指。

沈遺暄幾乎是一瞬間就明白:“你知道賈有意在哪兒?”

殷随意點了點頭。

樓曳語氣不善:“為什麽不早說?”

聞言,殷随意顫了顫,如同受了驚的倉鼠,顯得有幾分楚楚可憐。

前提是得忽略她那張臉。

沈遺暄平靜地朝樓曳遞過視線:“別吓她了,看不出她怕你?”

“你這是什麽話,我長得有她吓人?”樓曳不以為然,繼而又道,“果然有新歡就忘了舊愛,你們男人都一個樣。”

沈遺暄:“……”

他現在很好奇樓曳這一百多年以來都經歷了什麽。

總之有人帶路是好事,不會再像無頭蒼蠅一樣四處亂轉。

沈遺暄和樓曳跟着殷随意一路行走,不知不覺便進入了深山中。直到他們來到一處半山腰,看見遠處隐約亮着光的殷家村,沈遺暄這才意識到他們已經走了很遠。

“那是什麽?”一旁的樓曳突然道。

沈遺暄看過去,一個泛着紅光的建築映入眼簾,從外形上看像一座廟,距離他們不遠。

樓曳轉頭問殷随意:“山頂上還住着人?”

殷随意身形一凜——這一次她不是在害怕樓曳,而是在忌憚些什麽。

沈遺暄有種預感,賈有意就在廟宇那個方向,于是便加快腳步。然而就當他們快要走出去時,殷随意卻說什麽也不肯走了,“呼”一下消失在了空中。

沈遺暄壓下心中疑慮,覺得殷随意的行為實在矛盾。下一秒,他看見前方的景象立馬頓在了原地。

殷随意帶他們來的地方居然是那座天然石橋。

黑夜中,石橋上的人影依稀可見,待沈遺暄和樓曳走近才發現竟然是賈有意!

賈有意渾然不覺,他低垂着腦袋、雙眼茫然地在石橋上來回行走,仿佛沒有自我意識。忽然,他定在原地,眼神驚恐地看向橋尾,看見了什麽怪物一般不住地往後退。

“別過來、別過來!”賈有意崩潰地大叫,然而那裏空無一人。

“賈有意。”樓曳叫了他一聲,眉頭緊皺。

可賈有意始終聽不見他們的聲音。不知過了多久,他滿臉的惶恐最終趨于平靜,轉而望向腳下的萬丈深淵。

幾乎是一瞬間沈遺暄就想到了樓曳說的那副場景,他連忙道:“不好,他要往下跳!”

話音剛落,就見賈有意上前走了一步,整個身子往前傾,而他的右腳已經懸在了橋外——

旁邊一道身影晃過。

樓曳轉眼間來到橋上,将還未來得及邁開另一條腿的賈有意攔腰按下,一同重重地摔倒在地。

“卧槽——!!!”

随着一聲親切的髒話脫口而出,沈遺暄松了一口氣。

賈有意眼底恢複清明,他不可思議地看向自己老大:“老大?你這是幹嘛?”

他又低頭看了眼此刻的姿勢,老臉一紅:“老大……沒看出來你這麽熱情啊,主動上我床……”

樓曳卻一臉嚴肅:“看清楚你現在在什麽地方。”

“什麽地方?我不是在床上睡覺——嗎?!”賈有意語氣陡然一轉,“這他媽是什麽鬼地方?!!”

“鬼架橋。”沈遺暄說。

賈有意循聲望去,看見了橋頭的石碑上刻着“鬼架橋”三個字。

“鬼架橋?”賈有意默念了幾遍這三個字,“聽着怎麽這麽瘆人啊?鬼架橋鬼架橋,反過來不就是嫁鬼——”

他說到一半忽地愣住,表情凝固在了臉上。

“說說看,”樓曳站起來,居高臨下,“你怎麽會自己一個人跑這種地方?”

“老、老大,”賈有意語氣不穩地叫了一聲,随後驚恐地擡起頭,“我被選中了。”

沈遺暄眼皮猛地跳了一下。“選中”這個詞出現在殷家村并不意味着是一件好事。

“什麽意思,說清楚。”樓曳的臉色十分難看。

“是那個小姑娘,是她,一定是她!她又開始唱童謠了!”賈有意俨然在回憶,“我醒來之後發現你們都不在,接着就聽見了那首童謠,屋外還有人唱唢吶。我去,你們不知道我當時都快被吓死了!”

樓曳點頭:“繼續說。”

“之後……之後好像就有人來敲門,我聽見他叫了我的名字,說恭喜我被挑中了。誰他媽能想到門口居然是個迎親隊伍啊,那人還讓我坐花轎,我一個大老爺們兒坐什麽花轎?”賈有意一邊吐槽一邊和敘述當時情形。

沈遺暄問出關鍵問題:“所以你就跟他們走了?”

賈有意怔住,吶吶道:“是啊,我為什麽會跟着他們走呢……不對,我當時大腦空白一片,等我恢複意識的時候你們就來了。”

“你不是說聽見了童謠?”樓曳說,“還記得那首童謠怎麽唱麽?”

“兒親娘,兒親娘,娘親帶我上峰陽。兒哭嫁,惹郎惱,娘親送我入花轎……”唱到一半,賈有意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突然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為什麽我們聽見童謠就沒事?”沈遺暄提問。

“這裏面一定還有我們遺漏的關鍵點。”樓曳蹙眉。

“等一下,我想起來了。”賈有意忽然道。

他仔細回想:“在上花轎前,我還看到了那尊佛像。”

“哪裏的佛像?”沈遺暄沉吟,想到了一種可能性,“宗祠?”

賈有意連忙喊了好幾聲“停”,他道:“你一定要說出來嗎?我現在好慌。”

他們都知道看見宗祠裏的佛像說明着什麽。

樓曳冷不防嘲諷:“都已經是做新娘的人了,有什麽可慌的?”

“……老大你這麽說就不對了,再怎麽着我也得是個新郎吧。”

“剛才在橋上你看到了誰?”樓曳問。

賈有意想了半晌,“好像是個男人,他身上穿着婚服,刷的實在是記不起來了。”

末了,氣氛驟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老大。”最終賈有意打破了沉默,他苦笑道,“我會沒事的吧?”

“你能有什麽事?有這個時間胡思亂想不如吃點好吃的。”樓曳難得安慰。

“一天沒吃東西,還真是有點餓了。”聽見自家老大這麽說,賈有意頓時安心不少。

不過還是有好消息的,至少他身上穿着的依舊是自己的衣服。

沈遺暄說:“先回去,這個地方不能再待了。”

回到住處,沈遺暄思緒萬千。通過賈有意這件事,他總覺得事情的真相很快就要浮出水面,現在只差最後一個導火索……到底會是什麽?

“叩——叩——叩——”

聽到窗外響起的動靜,沈遺暄無聲嘆了一口氣。看來今晚又要睡不着了。

見老人大費周章地推着窗,沈遺暄好心放她進來,語氣熟稔到他們仿佛認識了許多年。

“來了?”

老人:“……”

沈遺暄假裝沒看見她臉上的凝滞,開口道:“殷惠珍?”

三個字一出口,對方更是僵在了原地。

看來猜對了。

沈遺暄也不拐彎抹角,一針見血道:“她們之所以把你害死,是不是因為你知道些什麽?”

常言道,人只要被縫了嘴,死後即便是進到陰曹地府也不能再開口告狀。

聞言,老人的情緒頃刻間激昂起來,久久不能平靜,也側面說明沈遺暄的話是對的。她試圖張開被縫合起來的嘴,可惜徒勞無功,只能發出一陣陣嗚咽,像極了不甘,又最終消寂。

“雖然我并不清楚你想找的人是誰,不過我可以幫你。”沈遺暄說。

她安靜了許久不作反應。

直到一縷幽光鑽出,繼而萦繞在她身體周圍,沈遺暄這才篤定一笑地伸出手。而在他指尖碰到光的一瞬間,老人也一同消失在了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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