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浴火迎春

浴火迎春

小七死死地盯着白色幕布，眼睜睜看着皮影戲裏的他翻開了相冊最後一頁，那裏果不其然多了一張充滿年代感的黑白合照，正是前不久樓曳換下來的那一張。

照片裏的男女主人郎才女貌，小男孩兒的笑容純真開朗，再不似往日那般死氣沉沉，一家三口幸福美滿。老照片的質感如同蒙了一層灰色噪點，連同那段回憶也被塵封起來，可即便如此，這張照片也被完好無損地保存了下來。

餘光裏突然多了一個人，小七看過去，和樓曳對上了視線。

樓曳手裏拿着那本相冊，他單獨露出那一頁照片，上面的時間定格在1983年4月11日。

“收手吧，周弄影。”樓曳說，“你的家人在等你。”

小男孩兒的瞳孔肉眼可見地震了一下，他搖着頭退後，滿臉不可置信道：“不！不可能！”

事已至此，他的身份已明了。

周弄影控制不住憤怒起來，轉頭瞪向臺下的沈遺暄道：“你這個騙子！為什麽答應了我又要背叛我？！”

“你是不是弄錯了什麽？沈遺暄是我的人，不是你的父親。”樓曳全程冷眼旁觀，輕描淡寫地說，“你的父親叫周邺，你若是想念他，為何不去看看他？”

“我沒有他這樣的爸爸，他根本不愛我！”周弄影露出陰毒的表情，語氣驟冷，“你知道什麽？”

樓曳嘲弄地笑了一聲：“我原本還有些同情你，如今看來當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這時候，坐席中的沈遺暄站了出來。

沈遺暄挪着虛浮的腳步朝小男孩兒走去，表面看着依舊從容不迫，他輕聲道：“停下來吧，小影。”

聽見最後兩個字，周弄影的小身子不住地顫了兩下，他倔強道：“我不允許你這麽叫我。”

“是你的爸爸，周邺。”沈遺暄看着他，“是他想這麽叫你。”

Advertisement

“騙人。”周弄影壓根聽不進去，冷靜道，“你們都是騙子，明明不願意留下來，還和我演了這麽久的戲，騙我說會留下來陪我。”

他說着，視線落在了樓曳身上，繼而是屈無閑。

經過短短幾分鐘的時間，沈遺暄在周弄影身上看出了變化，讓他意識到眼前這個人不再是個小孩子。

周弄影：“我本想放你們兩個離開，但現在我改變主意了，你們一個也別想走。”

話音剛落，戲臺上突然響起了民樂，藝人們铿锵有力的嘹亮歌聲從白色幕布後方傳出來。

衆人愣在原地，一時弄不清狀況。

“怎麽回事？皮影戲不是結束了，為什麽還有？”周弄影皺着眉頭，看向了站在不遠處的徐管家。

徐管家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和藹，朝他點了點頭，示意他看下去。

幕布上，出現了兩大一小三個身影，周弄影見狀愣在原地，因為他認出其中的兩個大人是他的親生父母。

同時，他也反應過來沈遺暄剛才說的話有可能是真的。

幾人不約而同安靜了下來，共同觀看這場突如其來的小插曲。

戲的前半部分講述的是周弄影出生後學皮影的經歷。周邺作為周氏第四代傳承者，對下一代的嚴格出乎了沈遺暄幾人的意料。

看見周弄影因為做出來的皮影讓父親不滿意，從而被罰跪在庭院裏，屈無閑不禁道：“他不過是一個孩子，用得着這麽吹毛求疵？”

而身為戲中人的周弄影在看見這一幕時，腦海中不好的畫面一閃而過，他命令徐管家道：“快把它關了！”

他察覺到這場戲的走向愈發不受他控制，

然而徐管家不為所動。

戲裏面傳來周弄影的聲音：“爸爸，我給你做了個禮物。”他手中拿着親手做的雕刻木馬。

皮影人周邺卻只是質問：“你今日的戲學完了嗎？折騰這些幹什麽？”

周弄影縮了縮手，小心翼翼道：“我想讓你開心。”

“其實你不喜歡皮影，對嗎？”

“不是的爸爸，我很喜歡。”周弄影下意識道。

周邺沉默了數秒，最終道：“小影，若是你再這樣下去，那我只好放棄了。”

聞言，臺下的周弄影忍不住激動起來，如同被揭開傷疤，周弄影拔高了音量：“徐管家，我要求你把它關掉！”

皮影戲仍在繼續。

聽見周邺的話，周弄影臉色大變，所有不好的念頭一并湧上來，導致他頃刻間爆發了出來。

周弄影将自己親手做的木馬摔在地上，他既失望又不解：“我已經很努力了，為什麽你還是要放棄我？”

周邺皺起眉：“小影……”

“你根本不愛我！”周弄影打斷他，“你只愛你的皮影，你不配做我的爸爸！”

這還是周邺這麽多年以來第一次被親兒子頂嘴。他愕然在原地，來不及把話說出口就眼睜睜看着周弄影跑了出去。

與此同時，臺下的周弄影抑制不住地抖了起來，仿佛越過厚重的時間線看見了那個夜晚，七歲的他躲在鎖好的房間裏捂嘴痛哭。

他的爸爸放棄他了、他的爸爸不要他了……

悲傷和憤怒兩種交織着将周弄影淹沒，埋在心底的回憶被連根拔起，讓他幾乎崩潰。

就在這時，幕布上的畫面一轉。

“事已至此，你還打算讓小影學皮影戲？”

“我教了他這麽多年，他是不是喜歡皮影我一眼就能看出來，只是這幾年我一直在自欺欺人罷了。”

畫面中的兩個影人正是周邺和他的妻子。

周邺妻子：“那你還對他說這麽重的話，說要放棄他？要不是徐管家告訴我，我還不知道你倆吵了一架。”

“其實上周我就想好了，若是小影不喜歡，那我就不再強迫他學皮影，讓他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我的本意是這個，沒想到……”周邺嘆氣，“是我給他太多壓力了。”

說罷，他拿起那只被周弄影扔掉的木馬，捧在手心裏仔細端詳。

“不得不說，我兒子的手還是很巧的。”周邺語氣裏滿是自豪。

臺下的周弄影徹底怔住，他看着戲中的周邺拿出一張老鼠模樣的皮影，看樣子是個卡通人物，十分還原。

“等明天我就跟小影道個歉，這場戲是我給他的禮物，算是讓他跟皮影戲道個別。從今以後，他的人生就要靠自己走了……”

可是周邺到死都沒有完成這場戲。

之後，周家發生大火，慘叫聲此起彼伏，庭院裏到處火光燭天。周弄影倒在狹小的角落裏無法動彈，失去意識前，他隐約聽見外面有人喚他的名字。

小影、小影……

“周弄影。”

周弄影擡頭看見樓曳，他聽到對方說：“還記得我當時說的獎勵麽？你現在能夠做到了。”

緊接着，周弄影感覺一道暖意從眉眼處送了進來，眼前的畫面逐漸朦胧。

他親眼看見自己的周身泛起了點點熒光，好似空中飛舞的螢火蟲。而那些螢火蟲很快會聚在一起，拼湊出一道身影，是他的親生父親。

周邺朝他伸出手，說道：“我們回家。”

這是樓曳向他提出的獎勵，是離開，也是團聚。

戲臺上一曲終了，沈遺暄褪去一身束縛，回到了最初的樣子。

一道來勢兇猛的氣息注入進體內，令沈遺暄感到身心愉悅，他忽地聽見“啪”的一聲，代表着周弄影的牢已經破開。

臨走前，他聽見周弄影小聲說了一句話。

“謝謝。”

不遠處的徐管家欣慰地笑起來，轉而消失在人世間。

“卧槽——！”臺下的賈有意晚一步醒來，他愕然地望向旁邊三人，“我感覺我做了個很長的夢。”

都不用看，光是聽見這熟悉的口吻，幾人就同時松了口氣。

屈無閑難得一笑，他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賈有意忽然注意到自己身上的奇葩衣着，轉而郁悶起來，“我靠，這什麽黃不拉幾青不兮兮的玩意兒就套我身上了——不對，是不是那個死孩子幹的？”

“你口中的那個死孩子已經走了。”樓曳拎起他的衣領往門口走。

“走哪兒去？”賈有意滿臉茫然，“他又安排什麽活兒了？該不會又是做皮影吧？”

他說着，扭頭看見了戲臺裏的皮影，一下子消了音。

依舊摸不清狀況。

然而眼下不是解釋的時候，周弄影雖然已經離開，可他們目前為止還沒有找到出去的方法。

這時，屈無閑皺起了眉頭，說道：“我聞到了，煙味。”

這一次不光是屈無閑，沈遺暄和樓曳也聞到了。他們突然想起那張合照，上面的時間停留在1983年，若一張照片對應一個時間線，那眼下他們便是回到了1983年，而那個時候周家已經失火。

樓曳反應過來：“這是一個輪回。”

“我們現在在哪兒？該怎麽辦？要跑嗎？”賈有意一問三不知，手足無措。

“你問題太多了。”屈無閑打斷他。

沈遺暄說：“周家的大火蔓延過來需要時間，趁其他地方還沒有被殃及，我們得趕緊離開古鎮。”

屈無閑：“問題是我們該怎麽回去？”

沈遺暄：“迷霧。”

此話一出，四人不再停留，奪門而逃。

果然不出他們所料，鎮上的火勢十分旺盛，然而街道上空無一人。除了他們，竟沒有一個活人跑出來。

永相古鎮靜得可怕，只能聽見大火劈裏啪啦地燒。眼見火舌幾乎追到屁股，賈有意使出了吃奶的勁兒，一騎絕塵。

幾人争分奪秒，終于趕在整個古鎮被燒毀之前找到了迷霧。

進去之前，沈遺暄下意識回頭望了一眼樓曳。

沒想到的是樓曳也在看着他：“一會兒見。”

沈遺暄愣了愣，回應道：“一會兒見。”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