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人間團圓

人間團圓

沈遺暄愣怔片刻，回過神時下意識朝窗外看去，然而一無所獲。

說不出什麽原因，沈遺暄對那道聲音格外在意，就好像有什麽東西從樓上摔了下來，他第一時間想到的是高空抛物。

可什麽樣的人會在大半夜抛物？更為重要的是在那之後腳步聲也停了下來。

接下來的時間沈遺暄都沒能睡着，以至于天一亮，他就迫不及待跟樓曳和屈無閑說了這件事的經過。

屈無閑說：“二樓貌似沒有廁所，會不會就是單純的起夜？”

“不太可能，你沒聽他說那個人試圖進我們房間？”樓曳說。

屈無閑：“……”他十分想回怼對方是怎麽好意思說出“我們房間”這四個字的。但經過一番思想鬥争，屈無閑還是沒把話說出口，畢竟正事要緊。

他看向沈遺暄道：“我很早之前就想問，為什麽那些人總來找你？難不成你身上有什麽吸引他們的東西？”

說完，屈無閑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旁邊的樓曳。

“我也想知道，如果來找我的真是人也就罷了。”沈遺暄經歷這些事不是一次兩次，到現在他甚至有些麻木了。

樓曳則是對屈無閑的眼神視若無睹，轉頭對沈遺暄說：“若那個人今晚再來你就叫醒我。”

沈遺暄狐疑：“……你确定你叫得醒？昨晚上那麽大動靜都沒能把你吵醒。”

樓曳笑道：“你知道的，辦法總比困難多。”

沈遺暄怔了怔，驀地想起周家的那天晚上，于是又冷着臉把頭扭到了一邊，裝作自己沒聽見的樣子。

邊上的屈無閑曾不知在心裏罵過這對狗男男多少回，如今也算習以為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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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想起一個關鍵點，朝沈遺暄問道：“你最開始說你從哪裏聽見的聲音？”

“二樓，就在我們頭頂——”沈遺暄說完也反應了過來，“賈有意昨晚睡的哪一間？”

屈無閑臉色微沉，道：“我也不知道，去看看。”

三人前腳剛踏出房間，後腳就跟女人打了個照面。

“起得這麽早，不再多睡會兒嗎？”女人笑意盈盈地詢問。

“不了，我們找賈——兆果。”屈無閑及時糾正，差點露餡。

女人挽了挽垂落下來的發絲，幽幽道：“他啊……他現在沒在家。”

聞言，他們的心一下子跌到谷底，屈無閑險些沒忍住罵人。

其中樓曳還算淡定，說出來的話透着一股冷意：“他在哪兒？”

對方也沒有瞞着，說道：“和他爸爸在一起。怎麽了？”興許是看出三人的臉色不太好看，女人關心了一句。

受不了這擠牙膏似的問答方式，屈無閑直接問：“他們在哪個位置？”

“在湖邊，出門右轉一百米左右就看見了。”女人說，“我猜他們現在在釣魚吧。”

沒走太遠就好。他們下意識松口氣，旋即刻不容緩出了門。

“你們覺得這個女人有沒有古怪的地方？”樓曳問。

“當然有，只是我不知道問題具體出在哪裏。”屈無閑回想了一下。他特意觀察過，剛才問話的過程中女人神态自如，看不出一絲破綻。

據他所知，賈有意的母親是一個表面看起來占有欲強，骨子裏卻非常懦弱的人。前者是自身性格便是如此，後者則是在丈夫長期的家暴下，導致她在家庭中的地位卑微，于是愈發怯懦。

當親生兒子被家暴時，她也只會在事發之後一遍又一遍地教導兒子聽話，不要再惹父親生氣。

可剛才的女人沒有表現出一絲害怕，似乎在她眼中自家兒子和丈夫去釣魚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沒有忘記賈有意的父親是一個家暴者，三人很快來到了湖邊，然而出乎他們意料的是想象中的畫面并未出現。

遠看賈有意和一個陌生的中年男人并排坐着，此刻他們正在說話。引人注目的是，他們的面前各自架着一個魚竿，那畫面看上去竟出奇的和諧平靜。

屈無閑老遠就開始叫人：“賈有意。”

湖邊的兩人停止交談。

他們看見賈有意朝這邊看了一眼，又扭過頭去和旁邊的中年男人說了句什麽，緊接着一路小跑過來。

“你們怎麽來了？怎麽不多睡會兒？”賈有意問。

“你在這裏幹什麽？”屈無閑問。

賈有意懵了一瞬：“釣魚啊。”

“就只是釣魚？”

“不釣魚還能幹嘛？”賈有意轉而警惕起來，“你該不會是想游泳吧？！”

屈無閑語塞。

這時候樓曳問：“那是誰？”他指的是湖邊的中年男人。

“我爸啊。”賈有意說着，眼底溢出了笑意，先前積攢的恐懼和恨意仿佛一夜之間消失殆盡。

直到現在，沈遺暄才意識到之前的那股違和感出自哪裏——年齡。

他一直以來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賈有意的真實年齡。賈有意作為鬼，即便年齡在增長，容貌也不會改變，故而對方的外表一直停留在十八歲那一年。如果正常來算，如今賈有意虛歲也有五十，那麽對方的父母怎麽說也該七十歲往上，怎麽會這般年輕？

再者，若這對夫妻真是賈有意的父母，又怎會不知道自己兒子的年紀？

剩下的一種可能就是這對夫妻并非活人，屈無閑之前說的話是真的。

賈有意的父母早就已經死了。

如此顯而易見的一件事，為什麽賈有意卻渾然不覺？還是說……他在自欺欺人？

想到這裏，沈遺暄下意識朝樓曳的方向看了一眼，冷不防和對方碰上了視線。

見樓曳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沈遺暄猜對方肯定也想到了這一點。

另一邊。

賈有意這一番話不禁讓屈無閑懷疑起了人生，難得語無倫次起來：“你爸？……他不是……家……不是，你腦子抽了？”他最終忍無可忍。

“原本我也以為我不會放下，可我總不能一直活在過去吧。”賈有意苦笑道，“我做夢都沒有想過會有這一天。”

“所以你就選擇原諒他們？”屈無閑脫口而出，“你知不知道他們已經……”

“我知道，我都知道。”賈有意的語氣驟然低落下來。

他擡起頭，頗為認真地看向屈無閑，說道：“能在人世間團圓，對我來說實在太不容易了，我只是想給他們一次機會，也當是……圓了我兒時的夢想。”

聽出他心意已決，屈無閑張了張嘴，最後只能恨鐵不成鋼道：“随便你吧。”

直到賈有意再一次回到湖邊，樓曳這才開口：“賈有意讓我想起一個故人。”

沈遺暄說：“周弄影。”

“聰明。”樓曳欣慰地看着他。

沈遺暄繼而道：“他們身上沒有牢。”

“這代表不了什麽，別忘了一開始周弄影也沒有牢。”屈無閑說，“除了鬼以外，我想象不到他們還能是什麽。”

“嗯。”沈遺暄還想說些什麽，這時耳邊突然響起一道十分凄厲的叫聲，伴随着襲上全身的劇烈疼痛，沈遺暄的心髒開始不受控地鈍痛起來。

如同被人攥住心髒，沈遺暄能感受到那裏不斷地縮緊。再一睜眼，他便置身于黑暗之中，四周阒然無聲，安靜到只能聽見他微弱的心跳，這個地方除了他之外空無一人。

沈遺暄想起他之前也是被關在這樣一個密不透風的屋子裏，周圍全是看不見的空氣牆。他伸出手，試圖尋找出去的路，不料摸到一只溫熱的手。

“來我這。”

聽見熟悉的嗓音，沈遺暄忽然有種安全感。

“樓曳。”對方名字脫口而出的一瞬間，沈遺暄眼前的黑暗如雲霧般驟然間被驅散。旋即，樓曳的眉眼映入他眼簾。

“嗯。”樓曳的情緒沒什麽起伏，可朝他注視而來的眼神裏仿佛藏着千言萬語。

待那陣疼痛徹底消散，沈遺暄這才察覺自己的饞印又燙了幾分，而樓曳一如既往戴着手套，那只握着他的手早已不如剛才那般溫熱。

屈無閑皺起眉，臉上流露出擔心的神色：“沒事吧？你剛才……”

他欲言又止，沒說出沈遺暄剛才的變化。

沈遺暄搖了搖頭。他搭着樓曳的手，想要借力站起來，很快他感受到手底下的異樣，轉而定在了原地。

冰冷的皮質手套下，是一截空蕩蕩的斷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