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桂雨歸春

桂雨歸春

不負樓曳所望,沈遺暄在第二天早晨變回了原樣。

見對方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刻薄無情,屈無閑不禁感到惋惜:“還是小豆丁好。”

而賈有意自那以後也恢複了正常,其中少不了屈無閑的功勞,再一次沒心沒肺起來。

眼見一切就要回歸正軌,偏偏樓曳仍舊我行我素十分不合群,每天的行蹤令人捉摸不透,天未亮之際就出了門,直到淩晨才回到四合院。

沈遺暄不止一次在睡夢中感覺到有人在看着自己,還有那股熟悉的花香味。

有一回沈遺暄睜開眼,看見了近在咫尺的樓曳,對方俯下身像是要親吻他。沈遺暄震驚之餘是滿滿的不知所措。

見沈遺暄醒來,樓曳的神情出現了片刻的怔忪,旋即又重新支起上半身,撫過他的耳尖。

樓曳輕聲細語地問:“我吵醒你了?”

沈遺暄在黑暗中追尋樓曳的眼睛,半晌後才搖頭。

他心想,若自己晚一點再睜眼多好。

隔日深夜,沈遺暄将這一想法貫徹實行,聽見腳步聲也仍在裝睡。

腳步聲止住的下一秒,沈遺暄身旁的床榻往下凹陷幾寸,緊接着一道灼熱的氣息撲面而來,令沈遺暄的眼睫毛止不住震顫。

想到對方要做什麽,沈遺暄頓時緊張起來。

但該來的遲遲不來,反而他聽見對方笑了一聲,随即樓曳的聲音在他上方響起:“小小年紀不學好,在我面前還裝睡?”

沈遺暄倏地破功,睜眼對上樓曳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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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吧,想幹什麽?”樓曳慢條斯理。

沈遺暄翻身背對他,沒忍住賭氣:“什麽也不幹。”

“是麽?”樓曳一眼看穿,“可我怎麽覺得你很遺憾的樣子?”

沈遺暄不說話,裝睡未果決定裝死。

他聽見身後傳來細細簌簌的聲音,随後樓曳出聲道:“沈遺暄。”

沈遺暄還是沒理人。

“丢丢?”

“……”

沈遺暄內心動搖,正欲開口。不料樓曳這時伸手将他的臉擺正,然後傾身壓了下來。

嘴唇貼合的一瞬間,沈遺暄品到了一絲桂花糖的香甜氣,令他滿足愉悅。短短的幾秒鐘時間,沈遺暄聽見自己的心跳仿佛雷鼓喧天,像是要把他震碎,以及那些或憤懑或不甘的吶喊,來自其他饕餮。

“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嗎?”

直到樓曳直起身,沈遺暄茫然之餘,含糊不清地“啊”了一聲。

樓曳盯着他,嘴角含笑:“對我,你不必遮遮掩掩,下次不妨直說。”

“哦。”沈遺暄慢了幾拍,又生硬地改口,“嗯。”

每當想起這一夜,沈遺暄就很難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這樣的生活日複一日,樓曳來去自如,總是保持着神秘。

沈遺暄後來問過屈無閑,屈無閑卻只是模棱兩可地說了一句:“他有分寸,就讓他去吧,再說你個小豆丁能操心什麽。”

說罷,屈無閑又狐疑地打量他的臉:“你們做什麽了?我怎麽感覺你……”

沒等對方說完,沈遺暄騰一下站起身往外走。

沈遺暄低頭望着那根系在環指上随風飄蕩的紅線,另一頭總是若有若無地在拉拽他,就好像是樓曳刻意透露出的存在,無疑讓沈遺暄有了安全感。

與此同時,他前幾日察覺到的異樣再度湧上,甚至是加重了幾分。

即便屈無閑視若無睹,什麽也沒說,沈遺暄也能看出樓曳的相貌發生了變化,就和他的陰氣一樣。

悶了好些天的嵩城終于下了一場春雨,一連好幾日,空氣中殘留着泥土和桂花香。

沈遺暄看了眼烏沉沉的天空,即刻收回視線,拿起豎立在門邊的長柄傘。他正要動身,這個時候屈無閑及時叫住了他:“等等!你去幹嘛?”

沈遺暄動作一頓,不明所以地看過去,道:“太悶,出去走走。”

“去哪兒?這附近沒什麽可逛的。”

“鹿禾公園、井延山、平廊古鎮。”沈遺暄氣定神閑地掀起眼皮,看向屈無閑,“還有什麽要問的麽?”

“……”

屈無閑頭一次深刻體會到什麽叫回旋镖扔在了自己身上,雖然這個回旋镖不是他扔的。

他試圖勸人:“下雨出什麽門,算了吧。”

“怎麽,聞不唳可以出門透氣,我就不行?”沈遺暄反問。

屈無閑:“……”

看給這孩子憋成什麽樣了,居然都直呼大名了,要出事。

他絞盡腦汁要找出一個像樣的理由把沈遺暄勸回去,無奈有個豬一樣的隊友。

一旁正在專心致志啃豬蹄的賈有意聞言擡起頭,單純又直接地火上澆油:“屈無閑你啥時候變得這麽婆婆媽媽了,人家想去就去呗,你管人家幹啥。”

語畢,杵在門口想看屈無閑能放出什麽屁的沈遺暄不再等人,轉身邁進了綿密的春雨裏。

屈無閑這才晚來地敲打賈有意的腦袋:“你多什麽話!”

賈有意小雞啄豬蹄似的被糊了一嘴油,含淚申冤:“我做錯什麽了!”

兩人一來一往地拌了幾句嘴,末了屈無閑才看向門外,憤憤不平地對一頭霧水的賈有意放狠話:“你最好祈禱你老大和沈遺暄碰不上,不然你就等死吧!”

賈有意:“???”

剛才對屈無閑說的話不是随口胡謅,沈遺暄出了四合院後先去了一趟平廊古鎮。因為下雨的緣故,古鎮裏只有幾個零零散散的過路行人。

沈遺暄在石板路上站立良久,只能聞到旁邊商鋪裏飄過來的食物香氣,于是毫不猶豫前往鹿禾公園。

然而鹿禾公園更是人煙稀少,沈遺暄沒有看見熟悉的人影,不禁思考樓曳的去向。

現在只剩下最後一個地方,也就是井延山。

井延山在市中心的東面,和鹿禾公園是兩個方向。

沈遺暄在走過去的路途中遇見了一個非常不想遇見的人,也就是陳黎。

在陳黎靠過來的頃刻間,沈遺暄下意識皺了皺眉。

“又遇見你了,這次怎麽又只剩你一個人了?”陳黎說,“話說我前幾天去四合院沒看見你,還以為你搬走了呢。你這是才從什麽地方回來?”

說話間,他一直暗中打量着對方的臉。

面前的青年沉默良久,道:“知道這麽多有什麽意義麽?”

陳黎用笑聲掩蓋情緒,說道:“沒什麽意義,不過就是作為房東對租客的關心。”

“謝謝你的關心。”沈遺暄沒有久留,“我還有事,先走了。”

陳黎:“好,那就不打擾你了。”

看着青年的背影逐漸遠去,直至消失,陳黎這才斂平笑意,鏡片下的眼睛漆黑如深潭,計謀和猜疑油然而生。

而陳黎看不見的拐角處,沈遺暄默默觀察着對方的一舉一動。

鼻息間,還殘留着熟悉的香味。

--

沈遺暄一離開,屈無閑的心就提在了嗓子眼,惴惴不安。他時不時就要站起身朝門口張望,賈有意識趣地沒有出聲打擾他。

夜晚如期而至,屈無閑終于把人盼了回來。

“你怎麽逛這麽久啊?你再不回來屈無閑都要出去找你了。”賈有意打着哈欠說。

沈遺暄動作一頓:“找我幹什麽?”

賈有意随口一答:“怕你出事呗。”

沈遺暄卻不說話了。

見對方臉色不佳,屈無閑旁敲側擊:“你不是說出去透氣嗎,怎麽,有心事?”

沈遺暄眉頭緊蹙:“我遇見了陳黎。”

“陳黎?”屈無閑微微訝異,直覺告訴他沈遺暄遇見這個人不會有什麽好事,“他跟你說什麽了?”

“沒有。”沈遺暄轉而道,“我們每次遇見陳黎都能聞到一股濃烈的香味,說明這個人出門之前必定會噴香水,而且用的都是同一款,你們說是嗎?”

“是啊。”賈有意說,“屈無閑沒少被他熏呢。”

屈無閑敏銳地聽出沈遺暄話中的重點:“你發現什麽了?”

“我在陳黎身上聞到了腥味,還有被雨水浸泡過的泥土味,”沈遺暄一滞,“最重要的是,他身上有樓曳的味道。”

樓曳的陰氣十分濃郁,即便是殘留在別人身上也久經不散,所以就連陳黎身上的腥氣都難以掩蓋。

一向平靜的屈無閑橫生出不好的預感:“他們私下見過面了?”

“如果只是單純面對面說話,陳黎身上不可能沾染樓曳的陰氣。”

聞言,屈無閑下意識朝對方的臉看了一眼,又匆忙轉開頭。

沈遺暄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撇開眼道:“總之就是這麽個情況。屈無閑,你确定還要繼續瞞着我麽?”

屈無閑眼神一變,最終無可奈何道:“不是我不願意告訴你,而是我們面對這種情況……都無能為力。”

此時的“無能為力”四個字在沈遺暄聽來異常刺耳。

在賈有意萬分疑惑的目光下,沈遺暄一字一頓:“樓曳,到底怎麽了?”

“他……”

“——啊啊啊!!!”

一道突兀又尖銳的慘叫劃破天際,屋內的三人不約而同朝外看去。

沈遺暄為首沖進雨幕,然而大街上空無一人,仿佛剛才只是他的錯覺。

屈無閑和賈有意緊跟其後,和沈遺暄一樣茫然地停留在原地。

“那人叫得這麽大聲,怎麽只有我們出來了?”賈有意不解地看向對面毫無動靜的窗戶。

沈遺暄:“如果只有我們能聽見呢?”

話音剛落,沈遺暄和屈無閑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出了同一個意思。

陰氣。

街道盡頭再次傳來尖叫,三人奮力朝那處跑去,空氣中的陰氣和血腥味也越來越濃,最前方的屈無閑卻忽然停了下來。

聽見車後傳來的咀嚼聲,沈遺暄順着聲音來源看過去。

不遠處,躺在地上的男人早已血流成河,死魚一般赤.裸着全身,面目猙獰、死狀凄慘。若不仔細看,不會發現他以一種極其扭曲的姿勢被釘子釘在了地面上,喉嚨處汩汩流出鮮血,将他露在外的白骨染紅。

那截白骨連着筋肉懸在空中,似乎被什麽人給提了起來,最終隐匿在黑暗裏。

屈無閑被這股血腥氣熏得眉頭緊皺,不禁後退幾步,賈有意則是被吓得失去言語功能。

唯獨沈遺暄走上前,他小心翼翼地靠近,下一秒腳底卻傳來“咔嚓”一聲。

他看見了那副被他踩碎的細框眼鏡。

近在咫尺的咀嚼聲倏地一停,同時沈遺暄看清了那個人的臉——更準确來說,那已經不是個人了。

因為他看見的是趙東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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