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白馬走燈

白馬走燈

賈有意就躲在古宅附近不遠處,看見沈遺暄和屈無閑走過來,如同看見救星。

他躲在樹後面小心翼翼地朝兩人招手。

屈無閑走近後才仔細打量這裏的環境,以及矗立在他們面前的建築。

“這裏是什麽地方?”賈有意問。

“這話不應該問你?你可是比我們先到一步。”屈無閑說。

“我……我也不知道。”賈有意支支吾吾,“我在等你們,還沒來得及進去看。”

“我看是不敢進去吧。”屈無閑“哧”了一聲,毫不留情地戳破。

賈有意撓頭,厚着臉皮笑起來:“我這不是想着三個人一起進去,萬一出了什麽事相互有個照應嗎。”

“走吧。”沈遺暄沒多說,率先進了院子。

這座古宅看起來有些年頭了,外牆斑駁,有幾個地方破敗不堪,但整體依舊完好無損,還算堅固。

推開沉重的大門,一股腐朽味撲面而來,就好像一塊木頭在水裏浸泡了很久,發黴的味道。

意想不到的是古宅內的裝潢還挺接近現代風,家具齊全,反倒少了幾分死氣沉沉,很有生活氣息。

若不是這些家具已經蒙了一層灰,恐怕他會誤以為這裏還有人居住。

檢查完第一個房間,沈遺暄扭頭對着正抱在一起的兩人道:“可以進來了。”

準确來說是屈無閑單方面被賈有意拽着,他推了推對方那只仿佛附有吸盤的爪子,面無表情地“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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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有意跌跌撞撞地跟進來,警惕地打量四周情況。

除了陰氣重以外,整個古宅逛下來沒有什麽特別之處。沈遺暄進入書房,發現裏面的燈打不開。

屈無閑跟在他身後:“我們要在這裏待到什麽時候?”

沈遺暄也不确定:“等吧,應該不會太久。”

“所以這期間我們應該做什麽?難不成等着趙東籬良心發現把我們弄出去?”屈無閑語氣含着嘲諷。

“不會,”沈遺暄肯定道,“趙東籬暫時進不來。”

通常情況下,饕餮沒有辦法主動進入自己的臨界。

“換個角度想這裏可比外面安全多了,至少這個地方不會有饕餮。”沈遺暄說。

屈無閑狐疑地看着他:“你不就是嗎?”

沈遺暄:“……”

對了,差點忘記他本在敵對陣營。

屈無閑也不過是随口一提,并沒有放心上,他大剌剌地坐在胡桃木椅子上,說:“就如你所說,住幾天再走吧,就當是度假了。”

安靜了片刻,屈無閑又道:“我一直都想問你,離開塢山澗之後,你一直都過着這樣的生活?”

見沈遺暄疑惑不解地睇過來,屈無閑幹咳了一聲,還是沒能委婉:“就……颠沛流離,四處流浪?”

仔細回想,沈遺暄和他一樣,本來就是一個無家可回的孤兒,不然當年也不會被聞不唳撿到。

“嗯。”沈遺暄的回答很簡潔。

“那還挺……挺辛苦的哈。”屈無閑沒有正眼看他。

大概是從屈無閑眼裏看出了愧疚和不忍,沈遺暄勾唇一笑,故而安慰道:“我又不挑地方,再說哪裏不能睡?我連樓曳的棺材都睡過。”

屈無閑:“……”

他敬佩道:“你是真不挑。”

“卧槽!”

賈有意的聲音從遠處傳進來,随後他們看見對方小跑進了書房。

賈有意一手搓着雞皮疙瘩,沒忘記朝抛下自己離去的兩個叛徒抱怨:“你們怎麽走了也不跟我說一聲啊?留我一個人在這麽大的房子裏像個無頭蒼蠅一樣亂轉。”

“你這不就轉到書房來了麽?”屈無閑不在意道。

賈有意哼了兩聲,沒跟對方計較,轉而道:“這裏這麽黑,你們就一直摸黑聊天嗎,怎麽連燈也不開?”

沈遺暄還沒來得及開口阻止,就看見賈有意“啪嗒”一聲按下了門旁邊的開關,房間僅亮了幾秒後又重新歸于黑暗。

這時候賈有意看到了伫立在窗前的一道人影。

賈有意緊張地吞咽了一下口水,往那個人的腳下看過去。然而窗子下面什麽也沒有,說明那個人沒有借助任何東西就能“站”在高處,是……懸在空中的。

“我、靠?”賈有意愣在原地。

沈遺暄問:“怎麽了?”

這一聲關切的問候猶如天籁之音,賈有意立馬想起房間裏還有自己的同伴,于是指着不遠處的人影道:“那裏有個人!”

“哪裏?”屈無閑卻皺起眉,“我怎麽沒看見?”

“那麽大個人影你都看不見???”

賈有意不信邪地再一次按下開關鍵。

他們頭頂上方的燈泡發出“滋滋”聲,最終短路。唯一不同的是賈有意的眼前多了一張巨大的人臉,正在死氣沉沉地盯着他。

這股臭氣熏天的味道直沖大腦,賈有意沒敢表現出來,雙眼緊閉,身體哆嗦得不像話,用力屏住呼吸不敢發出聲音。

幾秒後,一束光柱直直地照下來,賈有意忍到極限,登時吱哇亂叫起來:“媽媽!”

他在房間裏一頓亂竄,不一會兒就把書架上的書籍碰翻在地,地上一片狼藉。

“賈有意!”屈無閑一手抓着賈有意,一手拿着手機。

他将手電筒對準自己,安撫道:“冷靜點,看清楚,是我。”

賈有意看清他的臉,一把抱住:“屈無閑嗚嗚嗚——他吓我嗚嗚嗚——”

屈無閑頭疼地嘆氣。

“你看見的那個人長什麽樣子?”

說話期間,沈遺暄撿起掉落在地上的日記本,最後一頁的落款時間停留在93年前。

“不、不知道……太黑了,我沒看清……”賈有意委屈巴巴。

沈遺暄站起來,說道:“這裏是趙東籬的臨界,我們現在所在的地方是趙東籬的其中一段過去,有鬼并不足為奇。說不定,你遇見的還是這座古宅的主人。”

賈有意抿了抿有些幹燥的唇瓣,後怕道:“那個鬼不會來找我吧?我們今晚一定要待在這裏嗎?會不會有點冒昧……”

屈無閑:“怕什麽,區區一個沒成形的鬼還能對我們做什麽不成?大不了見了面給他一點住宿費聊表謝意。”

賈有意:“……”

“目前看來我們沒有出去的辦法,再說我們還要找樓曳。”沈遺暄遲來地回答。

聽見自己的老大,賈有意一下子蔫兒了,不由得傷感起來:“我突然好想老大,沒人怼我還怪不習慣的。”

面前的人沉默了一會兒,緊接着沈遺暄朝他看過來,眼裏帶着決心:“我一定會找到他。”

與其大半夜出去尋找落腳點,不如舒舒服服地在古宅裏睡一晚。

只是沈遺暄這一晚上注定睡不舒服了,因為那個鬼沒有找膽子更小的賈有意,而是專門挑了他這麽一個“刺頭”挑釁。

子時一過,沈遺暄所在的那間房就時不時響起動靜。不是門窗莫名其妙被打開,就是浴室裏傳來水聲。

沈遺暄第五次關上水龍頭,一如既往地鎮定躺上床。這個行為卻好像激怒了對方似的,旁邊的窗子突然之間大開大合,一道強勁的風席卷而來,将桌上的陳設裝飾頃刻間掀翻在地。

轉眼間,沈遺暄的旁邊躺了一個陌生的男子。對方像是死了好幾天,脖子以及臉上的肉已經腐爛,由于距離過近,沈遺暄還聞到了對方身上的腐臭味,如同一個發酵的臭雞蛋,凡是有嗅覺的都會抑制不住想吐。

眼下男人正在青面獠牙地瞪着他——在這種劣勢情形下沈遺暄還能看清對方的表情,也是難為他了。

向來能忍的沈遺暄還是被臭得往後挪了挪,繼而道:“我沒有和別人一起睡的習慣。”

“……”

男人默默注視他幾秒,幽幽問道:“你們是誰?”

“這個重要麽?”沈遺暄說,“就算我說了你也不認識。”

對方大概是沒話說,自然也不會被反客為主做自我介紹,他語塞片刻後找出了關鍵信息。

“你是饕餮。”男人語氣一沉,“你想吃我?”

“是,不過我沒考慮要碰你。”沈遺暄不自覺嫌棄起來,“你自己有多臭心裏沒點數?”

男人沒否認,估計也知道自己有多難聞。

他試圖弄清沈遺暄的目的:“那你們為了什麽而來?”

沈遺暄從床上起來,轉身靠在窗臺上,用行動證明“對方很臭”這一觀點。

他說:“來這裏并非我主觀意願,我朋友是被人拽進來的。所以這個問題應該我來問你。”

“什麽人能把你們帶到這裏來?”男人明顯會錯意,很不理解沈遺暄的話。

對方懷疑的态度側面說明這件事與他無關。

沈遺暄換了個說法:“我們原本只是路過你家,然後就找不到出去的路了,只好借住一晚。我們之後會主動離開,更不會對你做什麽。”說到後面,他又換回了那副嫌棄的眼神。

男人:“……”

旋即沈遺暄聽見他說:“我叫沈行知。”

對方願意相信他,沈遺暄多少感到意外。

既然如此,那他也理應禮尚往來:“沈遺暄。”

第二天,沈遺暄就明白對方為何會這麽快信任他的原因了。

沈行知說:“我想找你們幫個忙。”

“什麽忙?”

“幫我埋個人。”

沈遺暄一時間沒說話,直到沈行知再次看過來,他才說:“可以,不過我不是什麽人都埋,我要知道他是誰。”

沈行知狐疑:“這麽說你還埋過其他人?”

“埋過。”沈遺暄看他一眼,“尤其像你這樣的是我的首選,以免污染空氣。”

沈行知:“……”

經沈行知解釋,沈遺暄才得知這個人是沈行知的哥哥,沈良桁,比沈行知提前三天離世。那個時候沈行知卧病在床,對外面的消息一概不知,聽聞兄長離世時,他的生命也到了彌留之際。

雖說自己也是作古人,可他仍然挂念自己的哥哥。找沈遺暄處理後事,不過是為了讓親人體面地離去。

單從這一點來看,沈遺暄就知道他們之間的感情很好。

其他的沈遺暄沒有過問,例如“你的其他家人在哪裏”,在這種情況下問了只會顯冒昧,對這對兄弟的過往更是只字不提。沈遺暄經歷過生死和離別,知道提了只會徒增傷心。

看見沈遺暄和一個陌生男人一前一後從房間裏出來,屈無閑只是詫異一瞬,很快又恢複正常。

反倒是一旁的賈有意再次抖成篩糠,捂着鼻子一言不發,既可憐又好笑。

沈行知扭頭問沈遺暄:“他們也是饕餮嗎?”

“不是,他們和你一樣。”沈遺暄說。

沈行知便沒了聲,估計在想自己和這兩人之間的區別為何這麽大,又或者和趙東籬一樣,覺得他是個“異類”。

找屍體不是一件易事,再者沈行知在他們來之前每天都會去古宅外面找,所以為了節省時間和精力,屈無閑和賈有意也加入到了其中。

再次來到那座墳墓前,賈有意說不心虛那都是騙人的。他戰戰兢兢地站在後面,看着沈遺暄和屈無閑刨墳,生怕別人注意到他。

這座墳不知出自誰手,埋得十分草率,随便找了個石頭立碑,可總歸是好意。好在埋得不深,墳土很快被挖開,一股惡臭頃刻間彌漫上來,和沈行知身上的味道不分伯仲。

他們一人心情複雜一人泰然自若地将裏面的屍體搬出來,待屍體重見天日時,屈無閑終于沒忍住轉身面向了灌木叢。

沈行知也沒介意,他通過衣服确認了此人的身份,随即朝着他們道謝:“是他,謝謝你們幫我找到我哥。”

沈遺暄搖頭:“你想把他埋在哪裏?”

“我家後院吧,”沈行知說,“這樣我就能每天看見他。”

若不是沈行知還是個虛無缥缈的亡魂,屈無閑早就撂擔子不幹了。

一想到他們還要繼續在這裏借宿,屈無閑忍着脾氣和沈遺暄把沈行知他哥運回了院子裏。

不料沈行知忽然道:“不對。”

屈無閑差點罵出來:“什麽不對?”

“差一只手。”

“什麽意思?”

一分鐘後。

那個被人遺忘的牛糞前伫立着三道身影外加一個鬼魂。

幽深樹林裏萬籁俱寂。

沈行知率先開口:“是我哥的手。”

沈遺暄緊跟其後:“誰做的?”

屈無閑看向裝聾作啞許久的罪魁禍首:“是你吧?”

賈有意:“……”

這下他想跑也跑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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