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鏽蝕的吻

第10章 鏽蝕的吻

天氣越來越冷了。鄒卻花了一個下午整理冬天的衣服,那些厚厚的羽絨服和大衣外套被他從櫃子裏拿出來,一件件在床上鋪開,然後整整齊齊地挂到衣櫃裏去。

曹抒昨晚堅持要熬夜寫歌,說是靈感忽然像噴泉一樣爆發,結果寫到清晨進度還是沒動多少。鄒卻早上七點多起來洗漱,瞧見他仍無精打采地趴在電腦前,一副八百年沒睡過一個好覺的憔悴模樣。

曹抒被他趕去睡覺,一直睡到将近傍晚才迷迷糊糊地起床。

“你怎麽把這些衣服都拿出來了。”他揉着眼睛看鄒卻整理衣櫃,“才11月,我還穿短袖呢……”

“那是你身子經得起折騰。”鄒卻沒好氣地瞥曹抒一眼。最近晝夜溫差大,他每天下晚課回來都要裹上厚外套,在風裏艱難前行,而曹抒像是有季節認知障礙,常常大晚上穿着短袖短褲就下樓去買吃的了……

“氣溫降下來很快的,等真的入冬了我再收拾衣服就來不及了。”鄒卻終于全部理完,合上衣櫃門奔向冰箱,“晚飯炖個山藥玉米排骨湯怎麽樣?”

曹抒癱在沙發上巴巴地點頭:“好好好。”

他住進來這段時間已經快把鄒卻奉為廚神了。鄒卻不白給他當廚子,常逼着他學些簡單的菜,曹抒遂在勤學苦練之下,成功掌握了七八道家常菜的做法。

鄒卻調侃說等他回去露一手能讓狄明洄驚掉下巴,曹抒撇撇嘴說誰想回去了,住在這裏我的幸福指數不知道提升多少。

湯咕嚕咕嚕地炖上了。曹抒閑沒事做切起了水果,鄒卻靠在料理臺上浏覽剛剛收到的信息。

是琴行老板給他發的。說今晚前臺有事請假提前下班,等晚課結束店裏應該只有他和教鋼琴的小陳老師,需要他們兩個幫忙關一下門。

鄒卻回了一個“好”過去,退到微信的信息頁面,望着最上面那個對話框發了會兒呆。

他已經一周沒見到徐栖定了。

他點開看他們的聊天記錄,幹淨得讓人覺得發窘:除去那句“我通過了你的朋友驗證請求,現在我們可以開始聊天了”,再無其他。

“最近去荒原怎麽都沒見到徐老板啊?”他轉向曹抒,狀似不經意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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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抒剛切完一盤蘋果,擺得漂漂亮亮的,邀功似的遞過來:“你說栖定哥啊,不知道,我也納悶他怎麽好多天沒來了。”

他心滿意足地拿起一塊蘋果扔進嘴裏:“大概是忙吧,之前聽我哥講他想和栖定哥一起盤一家咖啡廳來着,可能是這事有着落了。”

“那他事業發展範圍還挺廣,又開這個又開那個的。”

“有錢呗。”曹抒水果一塊接着一塊,口齒不清地應道,“栖定哥家裏是開連鎖酒店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麽,畢業之後自己出來單獨幹了……好像現在跟家裏關系還不是很好。”

“是嗎?”鄒卻豎起耳朵。

“嗯啊。”曹抒腮幫子鼓鼓的,“說起來,你和栖定哥的關系比我想象得要親很多!上次你說你們是一個大學的,看栖定哥的反應我還以為你們不熟呢,但是前段時間在荒原老見你倆在一起,這不是挺熟的嘛。”

“嗯……你看見了啊。”鄒卻嗆了一下,“湯差不多了,你端出去吧,小心點兒啊。”

曹抒放下果盤,小心翼翼地端着湯出去了。鄒卻在原地發了會兒呆,然後幹脆地把徐栖定的微信拉黑了。

他無法定義他們現下是何種關系,也知道自己處于這樣的位置上,患得患失是必然的事。他想,讓他放手已經是斷然不可能了,他的時間從來沒有逆時針,沒有反方向,一切一切種下的惡果都還是由他自己來吞,苦得發澀。

他從徐栖定那裏什麽都得不到,他們現在不過是兩個摸不透對方內心的人,在見不得人的黑暗裏接過幾次稀裏糊塗的吻而已——他不能再被動下去了。

好,反正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鄒卻自暴自棄地想,既然已經能夠直面自己心底洶湧的欲望,那他順着欲望走,又何罪之有。五年前他怯懦,他退縮,如今老天可憐他,給他第二次能夠抓住的機會。

他憑什麽放手。

他對柯淼說了慌。他怎麽會不在乎那人愛不愛他,他偏要試,便要賭。

徐栖定,和我一起下地獄吧。他在心裏說。

晚飯過後,鄒卻和曹抒一起把碗碟收拾幹淨,然後出門去琴行上晚課。小陳老師正在一樓吃晚飯,擡起頭打了個招呼:“小鄒你來啦。”

鄒卻點點頭,被她熱情地塞了一個雞腿:“今天不是發工資嘛,我想犒勞自己就點了全家桶,一個人壓根吃不完。”

鄒卻失笑:“怎麽今天你男朋友沒來?”

小陳家離琴行很遠,有晚課的時候只能留在琴行吃飯。她男朋友就在附近上班,每天雷打不動、風雨無阻地來給她送吃的,被大家調侃說是中國好男友。

“他這幾天不在芍城,有個親戚去世,回老家奔喪去了。”小陳嘆了口氣,又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小鄒……你最近沒事嗎?”

鄒卻疑惑地看着她:“嗯?”

“這些天在琴行遇見你,老感覺你魂不守舍的,有幾次喊你你都沒聽見。”小陳有些擔心地問,“沒出什麽事吧?”

“沒有。”鄒卻愣了下,很快搖頭道,“我能有什麽事。”

他岔開話題,兩人又随意交談了幾句,鄒卻的學生到了,他于是領着人去二樓古筝教室。孩子從口袋裏神神秘秘地掏出一個東西,要鄒卻張開掌心:“鄒老師我要送你禮物。”

“對我這麽好嗎。”鄒卻笑着摸摸他的頭,乖乖攤開手,“是什麽呀?”

孩子把一塊軟塌塌的牛軋糖放到他手裏:“我自己做的!”

牛軋糖的賣相實在很難讓人有誇獎的欲望,然而鄒卻心裏還是像被人放了個剛煨熟的紅薯,熱乎乎的。

他懷着此般溫暖的心情上完晚課,對來接下課的孩子家長誇贊了幾句,拿出手機一看才發現有好幾條未接來電。

有曹抒的,鄒岩的,還有不認識的陌生號碼。

他給曹抒打回去,那邊很快接起:“我能吃冰箱裏那個綠茶味的冰淇淋嗎?我微信問你你沒回。”

“……能,你全吃了吧。”鄒卻無奈道,“我還以為是什麽要緊的事。”

“嘿嘿,行,那我吃完就準備去荒原了。”曹抒喜滋滋地說,“今晚你來嗎?”

鄒卻想了想:“不去了,我直接回家休息。”

他挂了電話,小陳老師剛把飲水機和二樓的燈全部關掉,正往身上披厚外套:“那小鄒我先走啦,還得麻煩你關下店門。”

鄒卻點頭:“你一個人回去注意安全。”

小陳應了聲,推開門走了。

鄒卻慢吞吞地收拾完東西,思考要不要給鄒岩回個電話。他和鄒岩平時聯系不算多,一般來說,鄒岩找他不是有事要幫忙就是想要炫耀點什麽,反正不存在什麽真情實意的關心。

也不知道他這次打來又是為了什麽。鄒卻想了想,還是準備不去理會。要是以後碰見了問起來,就假裝自己太忙沒看見吧。

他正要走到門邊把一樓的燈也關掉,門口卻倏然出現個令他意想不到的人。

他怔在原地。徐栖定走進來,先是環視了一下琴行一樓的陳設:“嚯,工作環境還挺舒心。”見他仍愣着,走近了将人拉進懷裏:“怎麽了?”

鄒卻下意識要推開,被他箍得更緊。徐栖定溫熱的呼吸打在他耳邊,鄒卻覺得自己整個人快要燒起來。

“我前幾天忙,今天想起來給你發個信息,結果你把我拉黑了。”

他輕聲問:“生氣了?我可是特別想你。”

聽到“想你”兩個字,鄒卻的身子不受控制地顫了一下。

他不說話,又掙了幾下,沒能掙開。正巧手機鈴聲突然響起,才迫使徐栖定松了手,不樂意地看着他接起電話。鄒卻看了眼來電顯示,是鄒岩又打了過來。

“喂,哥。”他故意叫了聲哥,然而徐栖定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鄒卻有些失望,心不在焉地聽鄒岩在那頭絮叨:“鄒卻,你怎麽不接我電話?最近有空嗎,咱倆什麽時候再一起吃個飯?”

“說不好,有什麽重要的事麽?”

“也沒有,就是忽然想起來好久沒見你了。”鄒岩突然話鋒一轉,“啊對了,你那個叫柯淼的朋友,你們還有聯系嗎?”

“有。”鄒卻有點讀不懂他的意思了,“沒什麽事的話改天再說吧哥,我這兒要下班了。”

“哎等等,一會兒跟哥一起去吃個夜宵吧?我已經快到你琴行門口了。”鄒岩不等他反應過來便不由分說地挂了電話。

什麽……?

鄒卻握着手機沉默幾秒,忽然把燈啪地一下給關了。

“能走了?”徐栖定往門口邁,“那走吧,我送你回家還是……”

他話還沒說完,被鄒卻往自己的方向扯了一把。徐栖定踉跄站定,疑惑道:“怎麽了?”

鄒卻拉着他的手臂,又往更裏走了幾步,才松開手,用氣聲說:“鄒岩說他要過來。”

兩人之間安靜了一陣,鄒卻聽見徐栖定說:“你怕了?”

“……只是解釋起來會很麻煩。”鄒卻盯着那人在黑暗中的輪廓,“最該怕的不是你麽。”

徐栖定很輕地笑了一下:“我有什麽可怕的。”

他頓了頓,忽然走近,摸索着攥住了鄒卻的手。

下一秒,鄒卻聽見鄒岩問“有人在嗎”的聲音在門口遲疑地響起,像是在猶豫要不要走進來,而徐栖定扣住他的後腦勺,低頭吻了上來。

他整個人軟綿綿的,被徐栖定半撐着壓在牆上。徐栖定虎口卡着他的下巴,拇指輕輕摩挲着他的臉頰。視野一片漆黑,鄒卻耳邊像忽然響起密集的雨聲,有什麽東西從心底被鎖起的匣子裏飛了出來,鄒卻恍惚以為自己回到了五年那個停電的暴雨夜,徐栖定也是這樣在黑暗中擁着他,給了他一個在經年雨水般回憶的浸泡裏,早已鏽蝕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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