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他自願被困
第9章 他自願被困
從鄒卻家出來的時候外面下起了淅瀝小雨。狄明洄點了根煙:“你說靠譜嗎。”
“什麽靠不靠譜。”
“那姓鄒的小子啊。”狄明洄說,“曹抒一直跟我誇他有多好,做的菜有多好吃……還順道把我給貶了一萬遍,我來看他也算是真心喂了狗。”
徐栖定漫不經心道:“你是選室友還是選弟媳,曹抒這麽大個人了,又不用鄒卻給他做保姆,有什麽靠不靠譜。”
又說:“一百顆真心都不夠你喂的。”
狄明洄忿忿地把嘴閉上了。
兩人告了別,徐栖定望着路邊過往的車輛,雨霧被車燈一照像細碎的雪。真是種轉瞬即逝的美。
手機在口袋裏嗡嗡振動。是鄒岩發來的信息:對不起,現在可以見一面嗎?
徐栖定在小區樓下見到一身酒氣的鄒岩,沒什麽特別的反應,只是簡短說道:“清醒的時候再找我談。”
他的手臂立刻被緊緊抱住。鄒岩看上去很憔悴,顯然是這幾天沒怎麽睡過好覺,嘴裏嘟嘟嚷嚷着道歉:“栖定,真的對不起,我太沖動了,不應該那樣的……”
他擡起頭,小心翼翼地說:“分手不是可以随便講的話,是不是?栖定,我真的錯了。”
徐栖定皺眉看着他,忽然輕輕笑了一下:“你錯了?”
“錯了。”鄒岩巴巴地點頭。
前一秒還輕聲細語的徐栖定聲音驟冷下來:“錯了要怎麽樣,贖罪嗎?”
他甩開鄒岩的手:“沒用,你連贖罪都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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鄒岩被他甩了個踉跄,險些摔倒在地。他喝得爛醉,此時嗚嗚嗚地哭起來:“對不起……”
對不起三個字被翻來覆去,從他嘴裏一遍遍蹦出來。徐栖定不耐煩地說:“你究竟要為什麽事道歉?你該說對不起的事還有很多,我有時候真的很想把一切撕開撕裂,像撕一張紙那樣。可過去太久了,什麽都變了。”
“全變了。”徐栖定有些激動起來,稍稍提高了音量,指着自己心口,又指指虛空 ,“他變了,我變了,撕開沒用。”
“所以就這樣吧。”他的聲音漸漸低下來,“我不會對自己撒謊。”
三個小時前他在鄒卻家的廚房把那人吻到全身發軟時,心裏也這樣說。就這樣吧。
他有時也覺得奇怪,明明什麽都還是模糊的,像透過毛玻璃看自己的愛一樣,諸多問題諸多不解,甚至有憤怒有恨,最後他用來開狄明洄玩笑的話回到自己身上。那個人身體裏有塊磁鐵,把他的心晃晃悠悠吸到半空。于是他有所謂,又似乎全都無所謂。
就這樣。他無法對自己撒謊。
徐栖定把醉倒在地上的鄒岩扯起來,費力地拽進車裏。把人送回家後,他獨自坐在車裏,安靜地聽完了一整首《挪威森林》。
曹抒最近熱衷于一件事,給一個正在征集主題曲的游戲投自己寫的歌。競争無疑是很激烈的,盡管他已經試着把期待降低到零,看到落選郵件的剎那還是有種想把電腦給砸了的沖動。
“我真的有時候很難受。”曹抒對鄒卻說,“我覺得我能力還可以,也一直在努力做得更好,可是每次好像都差一點點。你說我最缺的是不是其實是運氣?可那也未免太不公平。”
鄒卻在料理陽臺上那幾盆植物,頭也不回地随口接道:“你對這個破世界要求公平,簡直是癡人說夢了。”
曹抒唉聲嘆氣地繼續浏覽各種征集信息。鄒卻去洗了些水果,切好裝盤端到他手邊:“水果永遠不會背叛你。”
曹抒拈起一顆小番茄,洩憤般丢進嘴裏:“不會背叛我的還有鄒哥,我要是gay我就和你長相厮守。”
倒也不用“要是gay”,有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感覺。鄒卻在心裏默默吐槽。
曹抒很好哄,被他呼嚕了兩下腦袋很快又振作起來:“下次我準行!”
來電鈴聲突兀地響起,是鄒卻的手機。他下意識地立刻接起來,看到來電顯示才發現打來的不是自己以為的那個人,而是有段時間沒聯系了的柯淼。
柯淼做自媒體,作息颠三倒四把身體給累垮,前陣子說要換換心情,說走就走地跑去泰國度假,昨晚終于神清氣爽地回來了。
鄒卻和她約在一家新開的烤肉店見面。柯淼一見到他就熱情地撲了過來:“卻——我想死你啦!”
鄒卻面無表情地把她從身上扒拉開。柯淼曬得黑了些,她是濃顏美女,長得有點像混血,小麥色皮膚倒是很适合她,有種野性的健康美。
他将這贊美如實講出來,柯淼哈哈笑道:“我現在生命力爆棚。”
兩人邊吃飯邊東拉西扯,柯淼繪聲繪色地向他描述自己在曼谷的一段豔遇,說是在唐人街遇到個同樣來旅游的挪威男孩,喝了點酒聊得很投機,第二晚就聊到床上去了。
她講着講着忽然停下來,冷不丁将手探向鄒卻的脖子。鄒卻被吓了一跳:“幹嘛啊。”
柯淼幽幽地望着他:“鄒卻,我沒看錯的話那是草莓嗎。”
啊……他出來得急,忘記遮了。
自那晚在廚房裏的僵持之後,他和徐栖定之間的關系就變得不清不楚起來。
鄒卻開始每晚雷打不動去荒原看曹抒演出,私心确實是因為想見那個人。他們不總能見到面,見面時大部分時間也只是在一起聽曹抒唱歌,徐栖定喝酒,他喝飲料。徐栖定有時會旁若無人地吻他,他不推拒,甚至主動迎合。很奇怪,從廚房那個吻開始,一切自然而然發展向某個未知的方向,沒有人質疑,沒有人挑明,只是這樣心照不宣地,溺在稀裏糊塗、暧昧不明的情欲裏。
他不願去仔細想,不願去內耗情感,去把那些本能心理給掰開了揉碎,既然那個人覺得可以,那他當然也可以。
除去在荒原之外,徐栖定平時不會聯系他,更不會約他出來見面。他們像兩個平日裏各自擁有自己的生活,只偶爾在一些隐秘角落發生糾纏拉扯的人。
徐栖定很是為所欲為,從來不聽他的抗訴,執着于在他脖子最顯眼處留下些痕跡。他拿這個我行我素的人沒有辦法,只好偷偷買了遮瑕,去上班前遮一遮。有時被徐栖定發現,那人還要不高興,然後吻得更兇。
鄒卻知道他們現在的關系荒誕可笑也莫名其妙,在把事情從頭到尾講了一遍後,柯淼的臉上現出一種極其複雜的神情。
柯淼是他大學時最好的朋友,知道他那時所有的秘密,自然也記得鄒岩和徐栖定。她有些無語地說:“所以你接到了鄒岩的單子,然後現在和徐栖定不明不白。”
“嗯。”鄒卻說,“我前幾天給鄒岩退款,已經把單子取消了。”
柯淼冷笑幾聲:“那現在鄒岩跟徐栖定分手了嗎?”
“沒……”鄒卻垂下眼,“我在LM上最後問了他,他說和好了。”
“你問的鄒岩?所以你沒想過跟徐栖定提這事?徐栖定也壓根沒想告訴你他要怎麽處理和鄒岩的關系是嗎?還是說他覺得一邊和你暧昧不清,一邊還有個正牌男朋友不是什麽需要解釋的事?”
鄒卻悶聲不響。
“那你這樣不就是在做小三?”柯淼突然激動起來,壓低聲音道,“他對你怎麽想的,你不好奇?你不覺得他很奇怪嗎?你非得和他摻合在一起嗎?你之前不是還和我說,真心是最沒用的東西,你不會再交出去?”
這話戳到鄒卻痛處,他知道自己不是拎不清的人,可還是……他們怎麽就變成了這樣。
最重要的是,他似乎對那些失序、逾越,并無在意的樣子。
又或許,這已是他掙紮過的結果。
“你就當我賤吧。”
“算了。”柯淼嘆了口氣,“……随你吧。”
她破罐子破摔地想,如果這就是鄒卻的出口,那就讓他去。
她見過鄒卻五年前愛人的樣子,當然不及鄒岩他們,愛意明朗,熾熱如初升太陽。鄒卻的愛很安靜,疼也很安靜,人生似黑白默片。他是透明的角落生物,只有主動走近剖開他的人才知道他內裏原也不止黑白,是素淡的色彩,不張揚卻也柔和使人心安。
後來他将自己封起來,流失過的真心鎖在滿目瘡痍的鐵塔,柯淼想也罷,他監禁自己傷害自己,可這樣一來也不會有人輕易刺痛他。
她那時隐約有想過,這樣的愛,殘破後變無限偏執,也許連鄒卻自己也再難控制。只是她從未料想,此般愛成了他魂牽夢萦的心魔,五年之後竟還能使他心甘情願地跌進去,哪怕是對方态度難辯的一場荒謬游戲。
“你愛他?”她還是沒忍住問。
“我沒有想過愛不愛。”鄒卻望着滋滋冒油的烤肉說,“沒想過我愛不愛他,沒想過他愛不愛我,所以什麽都可以,什麽都無所謂,我只是想靠近他,我不在乎。”
他懦弱,他膽怯,他甚至希望徐栖定永遠不要把不見光的當下挑明。他過分謹慎,他感情觀扭曲,他已經不想知道徐栖定為什麽要和自己糾纏,因為問出口,他怕這一切會崩塌。
人對未知總是有恐懼,假如寫着“裝滿”的盒子有掀開後空蕩蕩的可能性,那他選擇永遠不打開它。
鄒卻有時候覺得很絕望,他花費五年時間,明明已經把自己活成一具萬念俱灰的行屍走肉,這時突然出現一個人,沒有問過他的意見,輕而易舉就讓他将死的心髒恢複生機,死灰複燃一樣重新跳動。
荒原沒有出口和荒原有唯一出口,其實是一樣的。
他自願被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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