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每一毫厘
第8章 每一毫厘
這晚徐栖定本來被狄明洄約去見一位共同的朋友,結果朋友臨時有事爽了約,可餐廳早早訂好,兩人于是尋思着還是去吃吧。徐栖定開車去接他,在小區樓下等了半天都沒等到人。打電話過去一問:在吃泡面。
他殺到曹抒的小出租屋,冷眼看着狄明洄把湯都喝個一幹二淨。
“你不是不讓我吃這些垃圾食品嗎。”曹抒嫌棄地問。
“對,”狄明洄正色道,“所以這包我幫你吃了。以後也不準買。”
真的有夠神經的……徐栖定暗笑,從小到大那家夥就一直愛逗曹抒,在他看來挺像捉弄心愛女孩的小男生,說實話蠻幼稚的。他轉頭去看,曹抒果然被氣得一言不發,突然想起好久以前狄明洄曾經打過的一個比喻:曹抒一惱,就像個呲呲冒氣的小噴氣壺。
小曹抒每次都皺着眉說:我現在不喜歡你了,等我喜歡你了再跟你說話。
後來大家都長大了。狄明洄有時候還會半真半假地抱怨,說曹抒小時候生氣完就又黏着人不放,現在生氣是連人也找不着。
徐栖定懶得摻合進這兩人的百般拉扯,譴責完狄明洄的放鴿子行為後就想走人,結果還是被迫充了勞動力。他對曹抒為什麽要搬走、要搬去哪裏并不感興趣,只覺得自己已經好事做盡,哪天得記着敲狄明洄一筆。
見到穿着家居服的鄒卻時,他一下傻了眼。
鄒卻翻箱倒櫃地找新拖鞋,逐漸從剛才的沖擊中緩過神來。
其實順着一捋也不是什麽很值得震驚的事,徐栖定和狄明洄關系明顯很好,和曹抒也走得很近,他在邀請曹抒搬來和自己同住時,就該預料到這一幕的發生。鄒卻甚至開始懷疑起自己的邀請是否不自覺帶了點私心,分明是自己硬生生将兩人的關系拉得更近。
那種難捱的燥熱又蹭一下從身體裏竄起來。他找借口說下樓買點一會兒喝的飲料,逃也似的從家跑出來。
鄒卻在夜風裏站了幾分鐘,摸不清自己亂糟糟的情緒,懊惱地蹲下來。自從接了鄒岩的單子、在荒原見到徐栖定後,一切都仿佛背後有只手在推動着,似乎順理成章,水到渠成,他又覺得每分每秒都極虛幻,一戳便破。心裏有支燃着的蠟燭,因為那個人,他的愛忽明忽暗過許多次。
是命嗎,是命吧。
回去時狄明洄在替曹抒鋪床,鄒卻跟着幫忙收拾了些房間內的陳設。這個房間本來被他用作書房,放了個漂亮的木質展示架,上面擺着些其實很少會看的書,更多是他這些年收藏的一些唱片和專輯。這裏給曹抒當卧室之後,他打算把展示架移到客廳沙發旁的一個小區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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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栖定站在展示架前,像是很認真地在欣賞那些精美的唱片。鄒卻瞟了眼他,卻發覺他正立在那兒出神。
“怎麽了?”他走過去。
徐栖定覺得自己一定是看錯了。這些唱片的音樂風格,和五年前鄒卻的聽歌口味完全不像是一個人。口味這種東西是多變的他當然明白,可這樣一個被打理得很好、明顯極受主人愛惜的展示架,上面竟然連一個,一個他刻在心底的名字也沒有。
「我覺得我一輩子都會最喜歡這首歌。」
正因為他知道當年鄒卻寫下的這話不是信口胡編,也被信誓旦旦地保證過那是時間洪流沒法摧毀的意義,可明明是那樣,那麽為什麽。
再看那幾本書……也沒有,也沒有。
原是他自以為是,他暗自竊喜書籍音樂也能封存某些想要珍藏的回憶,他以為那些是僅他們兩個人共有的寶物,殊不知早就被另一個人毫無眷戀地抛下,一直記到今天的原來只剩他——
徐栖定終于、終于回過神。
他笑着搖頭:“沒事,只是随便看看。”
鄒卻不明所以,卻也沒有細想,招呼曹抒他們:“走吧,差不多可以吃飯了。”
兩個人正好的小桌邊莫名其妙擠了四個人,一頓飯吃得悄無聲息,各懷鬼胎。鄒卻覺得自己腦袋昏了,竟然真的讓那兩個家夥留下來一起吃……
他能感覺到徐栖定的目光時不時落在自己身上,而這打量又偏是光明正大,沒有絲毫掩飾的意思,可真是叫人難堪。
還是狄明洄先硬着頭皮開了口:“那個……小鄒是吧,我那天喝得有點多,你別放在心上啊。”
狄明洄萬萬沒想到,曹抒的新室友怎麽會是自己那晚在荒原随便看上的男人。而除去被這遲來的尴尬席卷之外,他還敏銳地注意到徐栖定似乎不在狀态,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古怪得很。
“沒事沒事。”鄒卻笑了笑,內心祈禱這一頁能就此翻過——誰想回憶那天晚上的事啊。
曹抒悶聲說:“你還好意思講。”
狄明洄打了個哈哈,沒什麽水平地岔開話題:“這個蝦還挺好吃的,來,我給你剝。”
“誰要你剝。”
“臭小子……我還不樂意呢!”
趁那兩人又拌起嘴來,鄒卻悄悄望向徐栖定。那人始終沒有出聲,吃的也沒動多少,他每次這樣就顯得很冷,雖不至于說散發生人勿近的氣息,但還是讓人下意識就想避開他的眼神。
鄒卻不動聲色地将目光移回來,心想如果自己會讀心術該多好,他真想看看徐栖定都在想些什麽。
吃完飯,他草草将碗碟堆到水槽,思考着一會兒究竟該怎麽應付局面,因為那兩人似乎完全沒有要走的意思。
不過倒也是……剛吃完就趕客人走,也不是個事。
曹抒想幫忙洗碗,被他阻攔道:“放着吧,等會洗也不遲。你先去外面坐,看看電視什麽的,我給你們泡點茶。”
他真的認認真真拿出茶壺泡起茶來。倒水時隐約覺察到後背上似乎黏着一道炙熱目光,回頭一看是徐栖定斜倚在廚房的推拉門上,沒什麽表情地望着自己。
鄒卻想起剛才快吃完時,他在餐桌上向那兩位正式介紹了自己,包括名字年齡工作畢業院校,心道這回徐栖定總算該記起他是誰。他一股腦說完,忍不住叫了聲,學長。
“學長……我們之前是一個大學的,我哥你應該認識。”
那會兒徐栖定也像這時一般,只是神情淡淡地點頭,說想起來了,有點印象。沒有意外,沒有訝異,好似內心一點波瀾也未起。
鄒卻覺得失望。他故意提到鄒岩之後,心裏其實莫名湧上報複感的快感——你知道鄒岩是你男朋友吧?得知前幾天接過吻的人,是男朋友的親弟弟,是那個曾經一點存在感也沒有的小學弟——你會是什麽感覺呢。
會慌亂嗎?會不知如何應對嗎?會覺得恍惚嗎?
沒有。徐栖定沒有。他的眉眼間找不出一絲一毫的失态。
為什麽永遠是自己在驚慌失措,亂了陣腳。
鄒卻在這一刻才完完全全意識到,在他們兩人之間,始終是他在做被動反應。他本以為自己藏了這麽多心思,因此在暗處的是自己,只需觀察明處的徐栖定即可。可徐栖定意外比他想象得變了更多,為什麽,你也藏了什麽秘密嗎?
他的無措像憋足氣吹出來的肥皂泡一樣,飄得遍地都是。
“要我幫你嗎?”徐栖定問。
“泡個茶而已,有什麽可幫的。”鄒卻端茶出去,面不改色地無視掉門邊那人。再回來的時候,卻忽然被緊緊攥住手腕。他聽見徐栖定聲音極輕地說:“這是在鬧別扭嗎。”
這語氣很溫柔,哄他似的。可又像沒有溫度,不知道藏着多少危險。
鄒卻生怕驚動在客廳看電視的兩人,小幅度地掙開他。他輕出一口氣,盯了徐栖定半晌,忽地笑了:“那你呢?你現在都知道我是誰了,這是還想泡我?”
徐栖定垂眼看他,兩人奇怪地僵持着,周遭空氣似乎都凝固起來,他們一動不動地對視。
直到徐栖定低聲說:“我有點想吻你了。”
這顯然是句通知。沒等鄒卻反應過來,那人便不由分說地貼近,将嘴唇壓了上來。
鄒卻瞪大了眼睛,使了些力氣将他推開。徐栖定後背撞在門框上,皺了下眉。這動靜鬧得實在很難讓人忽視,客廳裏的人立刻探頭:“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沒事,我不小心滑了一下,在門框上磕着了。”徐栖定大聲應道。
他說這話時仍然注視着鄒卻,鄒卻望進他的眼裏,心中忽然生出種自暴自棄般的悲怆,循着血管經流四肢百骸,他在這一刻心如擂鼓,情難自禁。
明亮的光面,不堪的暗面,五年時間,疊在一起也沒有出口,每一毫厘都在叫嚣,不如就這樣。為什麽不。
沒必要忍了。
鄒卻轉頭望了眼客廳的方向,曹抒和狄明洄在看一個樂隊節目,争吵不斷,沒有人往這裏看。
他平靜地轉回去,仰起臉,在徐栖定詫異的眼神裏,往他嘴唇上不輕不重地咬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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