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你知我知

第36章 你知我知

包廂的隔音不是很好,隔壁客人的笑鬧劃拳聲源源不斷灌進耳裏。徐栖定待了會兒就有些心煩意亂,面上沒表現出什麽來,只借口出去透透氣,得了應答後起身朝着菜館門口走去。

又是個千篇一律的周末。家就在本地,回家和父母吃頓飯是每周例行的規矩。徐栖定上午回去了一趟,田岚不知從哪聽來的滋補秘方,搗鼓了一大鍋口味一言難盡的湯羹,說是降燥潤肺,健胃補脾。

他只得毫無怨言喝下肚,一出家門就把午飯吐個幹淨。便利店随便買了三明治和卷餅填肚子,匆匆趕去游泳館兼職,捱到現在肚子空空,又遲遲吃不上飯,心情确實不怎麽妙。

這頓晚飯是室友陸敘約的他。到了地方才知道是替人牽線,想約自己的原來另有其人。

徐栖定一聽那名字,心裏大概有了數。這人他知道,同校的,叫鄒岩。前陣子就輾轉找朋友來求微信好友位,說是請教考潛水證的事。他其實無心耗費時間精力去幫陌生人的忙,可直接拒絕也不像自己的作風,只得答應下來,聊了幾回有關潛水的話題。

主動示好的同性異性太多,繞着彎兒試圖拉近關系的也不在少數,鄒岩的小心思不難看出,和其他人比起來倒是圓滑許多,極有分寸,見好就收。

徐栖定遇上過一些難纏的,各種追人手段層出不窮,可往往是弄巧成拙、适得其反,只會讓他心生厭煩。鄒岩顯然聰明得多,真像是只來交朋友的。他便也只順其自然,暫時保持着些簡單的來往。

徐栖定在門口站了沒多久,鄒岩跟着陸敘一起到了。其他幾個朋友都早早到齊,只差他倆,三人互相打過招呼就并肩朝包廂走去。

徐栖定方才就有些等得不耐煩,自己又一向是守時的人,一旦有事要辦總是提前出門,認定約了人見面萬萬沒有遲到的道理。鄒岩今天的失禮确實太過減分,然而他也只是挂着笑,用溫煦的語氣打趣道:“說要請客吃飯的人怎麽能遲到。”

鄒岩忙解釋是路上堵了會兒,下班晚高峰,實在難以避免。陸敘也在一旁幫腔,說下午和鄒岩一起去室內滑雪場玩,回來的那條路确實蠻堵。徐栖定笑笑表示理解。

“滑雪好玩嗎?”

“挺有意思的,我是第一次玩。”說話間鄒岩的眼睛始終看着徐栖定,“心裏沒什麽底,選了單板和初級道,第一次下坡就摔了個跟頭,板下去了,人還在坡上。”

徐栖定作出副有在認真聽的表情:“這樣啊,那看來還是挺難上手的?”

“陸敘就學得很快,才滑了幾次就敢上高級道了。”鄒岩看上去興致很高,“你也沒玩過嗎?要不下次我們一起去?”

果然給的甜頭一多就容易翹尾巴啊,徐栖定不屑地想。他仍笑着,沒正面回答:“你好像對這些運動很感興趣啊,又是潛水又是滑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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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議沒被接受,鄒岩有些失落,又很快點點頭道:“是,想趁着年輕多嘗試各種不同的愛好。”

之前為了聊潛水時不露怯确實是做足了功課,這話倒也算半真半假。

徐栖定拍拍他的肩,不鹹不淡地說了句加油。鄒岩比起其他的追求者來講稱不上令人讨厭,有時甚至讓人覺得和他做朋友似乎是不錯的選擇。徐栖定向來欣賞能正視內心沖動并理智付諸現實的人,敢愛敢恨這個詞和自己沒有多大關系,偶爾也對鄒岩這類人生出幾分豔羨。

鄒岩覺得自己的肩膀酥了半邊。

三人進了包廂,裏邊等着的幾個朋友立刻起哄着要鄒岩和陸敘以酒謝罪,被徐栖定笑眯眯地阻攔:“人家在路上堵了半天,理解一下啊。”

那幾人只得作罷,又嚷着趕緊點菜,一桌人研究起菜單。中途鄒岩出去接了個電話,回來說是要接個人,徐栖定沒太在意,專心致志思考着是點酸菜魚還是紅燒魚。待鄒岩領着人回來,眼神也依然落在菜單上,一直到他介紹完一圈,才擡眼撞上進來那人的視線。

目光來自鄒卻,怯怯的,沒幾秒便躲閃開。外套口袋的輕微墜感讓前幾日買的口香糖沒有失去存在感,也提醒了徐栖定鄒岩身邊這個人有些眼熟的原因。

鄒岩讓鄒卻找位子坐下,顯然不想過多介紹他,無奈這群朋友都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主,一見有新面孔就忍不住起哄,問這問那,問東問西,徐栖定沒參與閑聊,又開始研究該點魚香茄子還是糖醋茄子。

鄒卻局促地對他們解釋名字:“不是麻雀的雀,是了卻的卻……”

鄒岩不高興大家的注意力全被別人轉移走,可不好當着徐栖定的面撂臉,只得強顏歡笑道:“好了你們別逗他了,我弟臉皮薄,經不住逗。”

見徐栖定終于點完菜放下菜單,他又想把話題拐到最近下苦功夫做功課的潛水上:“對了栖定,我都還沒問過你,你是怎麽開始想要學潛水的?”

徐栖定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

身邊只有關系最近的幾個朋友才會去掉姓這樣喊自己,而鄒岩自認識以來一直客客氣氣從不逾矩,此刻明顯是試探着進了一小步。

他沒什麽反應地答:“有位長輩很感興趣。”

鄒岩了然道:“是這樣啊。其實我也是因為在意的人喜歡才想着要學。”

還是太心急了,徐栖定在心裏評價。這話現在說出來絕不是最佳時機,話裏有話沒什麽意思,自己也只會裝作沒聽懂罷了。

他低頭喝水,笑了笑:“下周去海島玩,你做好準備了吧?”

“當然。”鄒岩點頭。

“你要不要喊上你弟弟?”徐栖定饒有興致地說。

鄒岩聞言轉過頭看坐在身邊的鄒卻,大概是因為插不上話,鄒卻正無所事事地劃着手機,此刻由于徐栖定的問話而慌亂擡起頭。鄒岩有時候希望徐栖定可以不要那麽善解人意,連第一天見面的陌生人都能關照到,頓時有些後悔帶了弟弟來一起吃飯。

他不太情願地應道:“他周末要打工,挺忙的,應該擠不出一整天時間跟着我們去玩。”

徐栖定說:“萬一他想去呢,你該讓他自己回答啊。”

這兄弟倆坐在一起性格相反得太分明不過,一個外向一個內傾,徐栖定身邊朋友大多善于社交,其實少有與後者相似的類型,也更願意和鄒岩這類人打交道。可剛才鄒岩的話讓他下意識有些不舒服,不愛表達也絕不是能夠讓別人替自己做選擇的理由。

鄒岩啞口無言,這要換了別人,他定是得冷着臉說“這是我弟還是你弟?少多管閑事”的話了。鄒卻這個弟弟,小時候用來使喚,長大了沒在意過,感情确實算不上深。婁曉青的區別對待太明顯,小孩子有樣學樣,他也早早懂得“弟弟在家裏并不重要”這個事實。鄒卻于他不過是個成長過程中還算稱心的玩伴,上大學後更是各走各的道,哪裏會想過對待他的方式是否妥當。

劃手機不過是沒有目的地來回切換于各個軟件,耳朵一直豎着。氣氛有些尴尬,鄒卻連忙擺擺手:“我确實要忙着打工……肯定去不了的。”

他說着,有服務員進來上菜,鄒卻坐在背對入口的必經座位,下意識将椅子往邊上挪了挪。哪知道這服務員手不穩,托盤傾斜導致醬汁直直朝他肩上滑落。

上菜的看上去是個年紀很輕的女孩,見狀慌得臉色發白。即使及時穩住托盤,可醬汁還是不可避免地将衣服染深了一小塊。

女孩手忙腳亂地放下菜,拼命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被椅子腿絆了一下!”

鄒卻扭頭看了眼肩頭那灘污漬,拿紙巾擦拭了幾下,效果不大。女孩神情更緊張,想繼續解釋,被鄒卻輕聲打斷:“沒事,回家洗一下就好了。”

鄒岩隐隐有想翻白眼的念頭。他這弟弟一向如此,從來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無,處處為他人着想,自己吃了虧倒好像都是能揭過的事。

倒不是心疼,在他眼裏這根本是懦弱,連帶着自己也跟着沒面兒。鄒岩回憶起小學時期,鄒卻剛一年級入學時,被班上一個小霸王以借筆的名義借去足足幾十支鉛筆外加五顆橡皮,甚至還有各類本子、彩色畫筆和水粉顏料。這怎麽看都是擺明了故意欺負人,然而鄒卻愣是被這麽刁難了一整個學期。

鄒岩知道這件事還是因為跟同學買游戲充值卡花光了零花錢,準備在弟弟那兒敲詐一些,沒想鄒卻皺着一張小臉說沒有錢了。鄒岩納悶,弟弟很少像自己那樣随心所欲地揮霍,從婁曉青那拿到的錢基本都規規矩矩攢在零錢罐裏。怎麽就一分也沒了?

一番逼問下才得知錢全用在買文具上了。

他恨鐵不成鋼,斥責弟弟怎麽受了欺負也一聲不吭,就這麽乖乖把自己的東西都拱手讓人了?

鄒卻委屈道,可是他說他忘帶了。

他說忘帶你就信?忘帶這麽多次你還借?怎麽不找別人就找你?明擺着是沖你來的嘛!

鄒卻再次委屈,說可是我每次都怕他是真的沒有筆用,我有多的我就借給他啊。

無奈,撫額。

被欺負還不忘記替別人着想。

在鄒岩的人生觀裏,不對付的人就不給好臉色,看不爽的人就斷個幹淨,喜歡的人就大膽靠近。弟弟溫吞的性格确實讓他看不慣,心思那麽細膩有什麽用?總為別人考慮有什麽用?性格又那麽內斂,一點也不落落大方,什麽想法都憋心裏的人,怎麽可能過得順心順意啊?

鄒岩對那服務員女孩說:“這種能避免的失誤也犯,得虧衣服不貴,要換個穿名牌的,你這工作都該丢了。”

這話畢竟有些尖銳,這要是自己的衣服遭殃,他該黑臉說出更難聽的話了。而此時礙于徐栖定也在場,鄒岩沒有繼續說下去。

鄒卻望着神情不安的女孩:“真沒事。”

女孩小心翼翼地出去了。

一頓飯吃得沒滋沒味,起碼對鄒岩鄒卻兄弟二人都是如此。鄒卻本就是莫名其妙半道加入,對着滿桌不認識的人始終沒能放開了吃,默默專注于其中一盤;而鄒岩的心思也落了空,徐栖定吃飯時話很少,雖然只要搭話就一定會接茬,可他也不好意思頻繁開口。

不過,想到下個周末就能一起去潛水,鄒岩的心情又輕快很多。

酒足飯飽,一行人紛紛準備打車回學校。鄒岩獨自去結賬,其他人都站在路邊等。

徐栖定不經意望向鄒卻,那人立在隔了兩三米遠的地方低頭看手機,像是不好意思和他們站得太近。

他将眼神收回來,從口袋裏拿出那罐蜜桃味的益達,丢了兩粒進嘴裏。一旁陸敘瞧見,叫着有好東西怎麽能不分享,正好飯後清清口氣。他厚臉皮地伸手讨要,這下所有人都叽叽喳喳湊了過來。

徐栖定挨個分給他們,擡眼撞上鄒卻視線,那人也不知道偷摸看了多久,受驚般轉回頭去。

果然還是和在阿鳳遇見時的樣子如出一轍啊。他對誰都這麽腼腆嗎?

徐栖定起了興致,走過去拿手臂碰碰他,展示握在手裏的益達:“你呢,要嗎?”

還沒等到回答,身後鄒岩結完賬出來,掃了眼徐栖定手上的東西,用半埋怨的語氣說:“啊,你們分口香糖怎麽都不帶我。”

徐栖定将糖罐往鄒卻面前移了移,罐口略略斜向下,是個要倒糖給他的趨勢。鄒卻下意識攤開手掌,徐栖定抖抖糖罐,兩粒口香糖穩穩落在他的手心。

沒有停頓,很快又轉身去給同樣攤開手的鄒岩分糖,餘光卻瞟見鄒卻動作都慢了半拍,緩緩低頭用嘴唇去碰掌心。

想到這罐糖和鄒卻頗有些淵源,而在場的人無一了然自己與這位新朋友的弟弟之前就見過面,徐栖定在這一刻突然覺得心情很好。不用什麽事都講出來讓大家知曉的感覺很有意思,好像擁有了一個僅你知我知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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