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互為共犯
第47章 互為共犯
畢業後就再沒回去過,到底還是陌生了許多。
鄒卻望向校門上刻着的碩大校訓,沒來得及感慨一番時間飛逝,先被邊上人精湛的演技吸引走注意力。
徐栖定正用全世界最誠懇的語氣說明進校理由:“我們兩個都是實驗畢業的,念完大學就在外地工作了,難得回一趟本地,特別想來看看當年教過我們的各位老師,您看方便讓我們進去嗎?”
奈何保安大爺根本不為所動,說是想看望老師的都需要提前進行聯系,并由老師跟門衛打好招呼,像他們這種心血來潮的不予放行。除非現在就給老師打電話,讓親自來門口領人。
什麽時候規矩這麽嚴格了。鄒卻心裏嘀咕着,對上徐栖定投來的眼神,猛搖頭。別說他不願意在這時候給老師打電話,他根本就沒存過老師的電話。
兩人灰溜溜回到車裏,盤算着接下去要怎麽辦。徐栖定還想要換個角色扮演試試,比如來給孩子送東西的家長,被鄒卻無情地否決:那麽英俊的一張臉,人家保安大爺當然是見過一次就會牢牢記住!
徹底沒了轍,轉機卻在這時出現。有別的車從旁經過,停穩後下來四五個人,其中有兩位明顯是即将步入婚姻的情侶,穿着精致的西裝和婚紗,其餘的則帶着各類攝影設備,看起來是要拍婚紗照。
“可是怎麽會把拍攝地點選在學校。”徐栖定也望着他們,猜測道,“校服到婚紗?”
鄒卻則眯着眼看清了那位女生的臉,遲疑了一下說:“那好像是……我高中同學。”
這位他有一些印象,雖然只是偶爾說幾句話的交情,但也知道女生當時在和隔壁班班長談戀愛,沒想到這麽多年了他們還在一起,甚至都要結婚了。
“那還等什麽?”徐栖定伸手去開車門,“上去攀個關系,借機一起跟進學校啊。”
“可是……又不熟!”鄒卻急道。
“那我們今天別想進去了。”
見人耷下腦袋,徐栖定安撫般去揉揉頭發又捏捏後頸,語氣溫和:“你不想的話,我去和他們說。”
鄒卻點頭,心安感又盈滿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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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是不是又靠着那張臉,即使是完全陌生的徐栖定,這對情侶也很快同意了他的請求。在校園裏拍婚紗照這事自然是提前報備過的,兩人被收進拍攝的隊伍,遮遮掩掩地混了進去。
女生叫莎莎,多看鄒卻幾眼後還是将人認了出來:“哎,這麽巧?”
徐栖定替他答:“我聽他說了,你們之前是同班同學。”
“是。”莎莎笑,“這麽久不見,好像也沒怎麽變樣嘛鄒卻。”
“還挺有意義的。”知道鄒卻不想應付客套的對話,徐栖定岔開話題,“回母校拍婚紗照,确實很少見。”
“是啊。”處在興奮與激動中,莎莎的話匣子徹底打開了,“我們早就說好一定要回高中拍一套,我還專門回家找當年的校服,可惜不知道被扔到哪裏去了。”
她絮絮叨叨講了半天,徐栖定始終面帶微笑地聽着,給出适時的反應,可謂是傾聽者的标準教科書。莎莎想起要問他們進學校準備做什麽,他解釋道只是到處轉轉而已,待兩撥人分道而行才轉頭問鄒卻,“有想好嗎?想做什麽。”
鄒卻擡頭望向主席臺。
果然,曾經的标語早已消失。
沒來由地輕輕吐出口氣,他又将視線轉移至在邊上看臺調整姿勢動作的莎莎。
“我剛剛在想,果然青春還是會影響很多東西的。”他說,“你看,像她那樣積極開朗的女孩子,多年後再回這裏是慷慨地分享幸福。我的話,曾經不起眼,沒留下過多少痕跡,中學時光好像就是一筆帶過了,現在回來也只能傾吐這幾年積攢的濁氣,做不到以平和的心态回憶曾經在這裏的生活。”
有抱着籃球的學生從身邊狂奔而過,為了不擋道,徐栖定将鄒卻往自己身側拉了下,手垂下時去扣他的手腕。以為鄒卻會感到別扭,沒想竟被主動反手牽住,十指滑入他的指縫,收緊。
“很多人會看到。”徐栖定提醒他。
鄒卻不放。
“影響不好。”徐栖定揚眉,“經過的都是學生,未成年人。”
還是沒松開。
忍不住彎了眼睛翹了嘴角後,也同樣牽緊他,徐栖定說:“我大概能懂你的意思。可我是這樣想,不論好的壞的,都是你的東西,也已經成為你的一部分。無論你在當下有什麽樣的感受,全都是你的自由,你想坦然回望也好,避而不談也好,甚至是撕裂發洩——都是你的自由。”
“只是千萬不要留在那裏面。”他說,“一定有什麽在變化,就好像我不知道你高中時站在這個地方會是怎樣的心态,可無論你那時如何,現在站在這裏,你身邊多出一個我。”
“這是那時候沒有的。”
鄒卻低頭,盯住腳邊一個積滿雨水的小坑,沒應聲,感覺心口有只腫脹的氣球,他在尋找一根針。
噗呲。
徐栖定是那個拿着針的人。
“更何況,我覺得沒什麽不同。”那人又說,“莎莎他們是來短暫回顧舊時光,準備奔向新生活,我們也只是路過一下你的舊時光而已,前頭一樣是新生活。”
“你怎麽講這麽多雞湯。”
“你不願意承認我講得很對罷了。”
“……你太自戀了。”
“嗯,自戀也是應該的啊。”十指仍相扣着,徐栖定将他的手舉到頰邊蹭了蹭,笑起來,“你不喜歡?”
忍不住心跳加速,鄒卻縮回手道:“以前不知道你這麽厚臉皮。”
兩人在校園內瞎逛了一陣,途中還遇上鄒卻當年的化學老師。遠遠瞧見便暗叫不好,趕忙拉着人匆匆繞道。徐栖定見他緊張的表情,捏捏他的手問:“那個戴眼鏡的?你有這麽怕他?”
倒不能說怕……也确實是怕。
鄒卻無奈:“他特別愛熱衷于和學生瞎聊天,有一次我去辦公室找他問化學題,十分鐘能解決的事,被他的閑聊硬生生拖到半小時,見他就跑已經成條件反射了。”
不知不覺走到籃球場邊上的小路,鄒卻說再往裏走就是學校的小湖。
“以前經常來這兒。”
徐栖定評價:“還挺有情調。”
說是湖,事實上是個不算大的水潭,且一看就是很久沒有好好打理過,水面飄滿黃黃綠綠的落葉。鄒卻蹲下去,有些恍惚地盯着其中一片。
由于父親去世的原因,他其實并不怎麽喜歡水。小時候偶爾會夢到自己溺水,雖然無法确定那種虛拟的窒息感是否與父親失去意識前感受過的類同,卻一直記在心裏。因此很多次不開心的時候都會去水邊。小溪,江,水潭,随便什麽地方都好,盯着水面發呆好久,夢裏口耳鼻全都湧入水的感覺就會不斷在大腦中上演。
一遍一遍模拟那種瀕死的窒息感,如果這種感覺有實體的話大概已經被他拉扯捏揉成無數種形狀,反複地品味咀嚼,最後也不知道是自己又在虛幻中溺死了一次,還是想要将痛苦本身溺死在這種窒息中了。
他其實有點恨父親。
“潛水很難學嗎?”鄒卻轉頭問。
這突如其來的問題讓徐栖定愣了一下,好一會兒才答:“不啊,只要願意學就學得會。”
“那我也想什麽時候去試試。”鄒卻說,“只是體驗也沒關系,我很想知道潛到水下是什麽感覺。”
察覺到他在因什麽事而難過,徐栖定沒有多問,只是默默陪他站着。
有熟悉的聲音忽然蹦入耳中,回頭一看是莎莎站在不遠處提着裙擺:“好巧,又碰到了!”
鄒卻忙收拾好心情,可壓根不用他勻出精力去答話,徐栖定已經開口接了話:“是啊,你們拍完了?”
“對。”莎莎瞅他們兩眼,不知為何竟有些羞澀,“走之前想過來看看……上學的時候經常在這裏偷偷約會。”
這樣說着,再看那肩挨着肩在湖邊站着的兩人,她投來的目光都好像變得別有意味起來。
徐栖定大方應道:“那确實是蠻值得尋找回憶的地方,你不再過來點嗎?”
莎莎擺手:“不了,那邊地上太濕,裙子會蹭得更髒。”
她頓了頓,鼓起勇氣似的問:“不知道會不會冒犯,但你們……是不是一對?”
“不是。”鄒卻搶着答。
“差不多。”徐栖定說,“這要怎麽看出來?”
總聽說gay達這個東西,可他明明自己也是gay,怎麽就從來不懂gay達該如何使用……
“嗐,剛才在操場草坪那邊,我遠遠瞧見你們牽手了。”莎莎笑,“放心放心,我沒和另外幾個人講,只是實在好奇才忍不住問你們。”
她轉向鄒卻:“你很有眼光啊小鄒。”
莫名其妙對着不算熟的高中同學出了櫃,這和當衆解手有什麽區別?
鄒卻有些尴尬,可聽她語氣和善,便扯起嘴角勉強笑了一下。
莎莎笑吟吟地打過招呼離開。兩人留在原地默默無言,鄒卻的目光在徐栖定的鞋面上轉了個來回,問他,差不多是什麽意思。
“‘不是’又是什麽意思。”徐栖定把問題還給他。
“字面意思。”
徐栖定很耐心:“好。那怎麽才能算‘是’”。
這問題出口,半天得不到回複。扭頭去看時,那人泛紅的眼尾便撞進視野。
鄒卻啞着嗓子道:“我真的不懂你。”
他徑直往前走了。
“我只是想知道,對你而言,到底怎麽才算‘是’。”徐栖定跟在他身後,“我和鄒岩分手,你難道還不明白嗎?”
“那為什麽要複合?”鄒卻停住腳步,喉頭發顫,“你,你一直表現得好像很喜歡我,剛才還說我們是一對……那為什麽要和鄒岩複合,為什麽要在還是他男朋友的時候那樣對我?”
他抹了下眼睛:“鄒岩已經發現了,無論接下去怎麽做,理虧的是我們。”
“這是想說什麽。”徐栖定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冷,“現在覺得不道德不光彩了?”
“曹抒搬去你家那天晚上,主動親我的人是誰?明明知道我是鄒岩男朋友,還和我暧昧不清的是誰?給了機會讓你走,仍然留在原地的是誰?”
鄒卻覺得腦袋嗡嗡作響。
答不上來。
他沒辦法回答。
徐栖定臉上的所有情緒都在此刻消失了,那兩汪盈亮的狹小海域又變回深淵。是了。這才是唯獨在他們兩人相處時他一貫該有的樣子。冷的,刻薄的,捉摸不透的,不留餘地的。
“現在想做回道德标兵了?鄒卻,沒回頭路了。”徐栖定低聲道,“我從來沒怕過,我走的每一步都是我想走的,但你要知道,把你拽進來的不是我。”
“是你自己選擇跌進來的。”
鄒卻望着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徐栖定說得不錯,從最開始他的內心就滋生出見不了光的欲望。現在質問對方已經太晚,他們原來是同謀。是互為共犯。
口袋震起來。精神恍惚地摸出手機接電話,還未厘清的思緒被耳邊炸開的哭嚎聲擾得更亂。
婁曉青在那頭抽泣道:“鄒卻,你去哪裏了?你哥他,他被你們逼得要去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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