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沒有勝算
第48章 沒有勝算
鄒卻低着頭走得飛快,剛進門診大廳便悶頭撞上個滿頭銀白的老人。兩人都被碰個踉跄,匆匆跟上來的徐栖定忙一手扶穩一個,見那老人滞愣幾秒後,忽地啞着嗓子嚎啕大哭起來。
旁邊穿着志願者紅馬甲的熱心腸大嬸将他們拉得遠了些,壓低聲音說:“好像是查出來什麽病,在這站一下午了。隔一陣子就哭,誰勸都不管用。”
鄒卻怔怔點頭,忍不住回頭去看那老人,手腕卻被徐栖定抓住,輕輕地摩挲了兩下,似在安慰。
一直到被拉着走近護士臺,又聽徐栖定出聲詢問了什麽,他才如夢初醒般将手掙脫開。從不知何時開始便忍耐着的情緒洶湧而出,鄒卻煎熬地蹲下身去,用力捶了幾下自己的額頭。
身邊的人跟着蹲下來,拉過他的手:“先緩一緩,去那邊椅子上坐。”
“放開,被我媽看到了怎麽辦?”鄒卻擡頭瞪他,“你還想要事情更糟嗎?!離我遠一點。”
說是瞪,可任誰都看得出只是努力睜大眼睛不讓眼淚掉下來而已。徐栖定嘆了口氣,松開他,“問了,确實是有個吞藥的送進來,現在應該在住院部。”
鄒卻聽了,抖得更厲害。
怎麽能用那種語氣說出來,他想。怎麽能用那種輕描淡寫、事不關己的語氣說出來,那是一條命,還是一條因為他們才差點出事的命。
徐栖定卻好像看穿他心裏在想什麽:“那是他的選擇。”
鄒卻難以置信:“是……被我們逼的!”
“不是沒死成嗎。”
“你,你怎麽能說這種話?”
“因為我真的一點都不愧疚,也不想為了我不在意的人消耗情緒。”徐栖定的語調平穩,聽不出一絲波動,“被分手就鬧成這樣,難道我要為了他,一輩子不提那兩個字。”
鄒卻捂住臉,有些語無倫次:“不止是分手,他還知道了我們的事,是因為我們的事才……你不在意他,又跟他複合,你為什麽……你怎麽能一點都不在意他?你們在一起兩次,對喜歡過的人怎麽會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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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來沒喜歡過他。”
這話一出,鄒卻覺得自己徹底失去了思考能力,已經沒有力氣再問“為什麽”。徐栖定身上有太多謎了,即使靠得這樣近也無法解開。他怎麽偏偏就愛上一個謎一樣的人。
有些疲憊,他閉了閉眼:“那你走吧。”
說完,鄒卻便搖搖晃晃地起身,盡可能冷靜地往住院部去了。
費好一番力氣才找到鄒岩所在的病房,站在門前又忍不住躊躇。
隔着門上那一小方玻璃往裏看,正好能看見婁曉青守在病床邊的背影,腳步頓住,他本能地不太想面對。
鄒卻無端想起小學,鄒岩得重感冒住院的那次。婁曉青在醫院陪護,沒人通知他,放學後才發現家裏空無一人。打電話詢問後獨自坐公交去醫院,也曾像現在這般在病房外躊躇過,擔心貿然過來會不會挨媽媽的罵。餓着肚子卻沒好意思提,最後還是坐上空蕩蕩的晚班車一個人回家。
他好像一直都是這樣,始終在幾步遠的地方看着母親和哥哥的背影,不敢也無法上前。
到底還是打起退堂鼓,悄悄躲到一邊。待瞧見婁曉青拿着保溫杯開門朝走廊盡頭去了,才大着膽子走進病房。
鄒岩躺在靠窗那張病床上,閉着眼睛似在沉睡。多少感到心虛,鄒卻不敢多看,轉身對上隔壁床病人打量的目光。
那人見他望過來,眼睛一亮:“帥哥,你喜不喜歡吃胡蘿蔔?”
他的問話莫名其妙,鄒卻遲疑幾秒才搖搖頭。
“你看!果然胡蘿蔔是應該被深惡痛絕的食物!”那人立刻扭頭對病床邊另一個男人說道,“随便問個人都說不喜歡,我不吃!”
男人把飯盒接過去,無可奈何的模樣:“那我吃。”又提醒他,“藍焉,那樣對別人不禮貌。”
方才挑食耍賴的人立刻将頭轉回來,不好意思地笑着道:“情急之下找了個同盟,确實有點無禮了,吓到你了吧?”
鄒卻想說沒關系,又見藍焉扯住床邊男人的衣擺,示意他俯下身來,接着貼近他耳朵小聲說了些什麽。男人眉心蹙起來,思量半晌還是點了頭。
藍焉便又看過來:“你是他的……家屬嗎?”
他指指睡夢中的鄒岩。
下午鄒岩住進來後,聽婁曉青打過幾通電話,敏銳捕捉到有關“男朋友”的字眼。于是暗自揣測是否是出櫃遭父母反對才尋短見,畢竟是同一條路上的人,想着多少要勸勸。
“嗯……我是他弟弟。”
“果然是兄弟,我就說你看起來和他媽媽長得很像。”藍焉瞟一眼鄒岩,壓低聲音,“那位女士情緒太激動了,我沒敢發表什麽意見,只好現在對着你說幾句。再怎麽樣也別把人逼太緊了,能好好活着都不容易。”
鄒卻茫然地張了張嘴,想解釋些什麽,最終只是胡亂應了聲,不知能再做何反應。
藍焉見他一副心緒不寧的樣子,忙卸下認真的語氣,從口袋裏掏出幾粒果汁軟糖遞來:“吃嗎?”
他身邊的男人笑了:“你是散糖童子啊?”
他們的相處模式太過親密自然,不難看出是什麽關系,分明年紀看起來比自己要大上好幾歲,可仍然像熱戀中的年輕人。鄒卻擺手道謝,聽着那二人笑着交談的聲音,心裏竟有些發堵。
這麽多年過去還是一樣,別人的幸福總是那麽刺眼,他沒辦法不去對比自身所處的複雜境況。
嘆口氣,想去洗把臉,剛推開門卻迎面撞上眼眶泛紅的婁曉青。
婁曉青拿着保溫杯去開水間接水,遠遠便瞧見樓梯口那人似乎有些眼熟,再定睛一看,幾乎要咬牙切齒地沖上去将人拽住一通質問。
婚禮宴席上剛見過一面,徐栖定也很快将她認出,主動走近了,禮貌地打招呼道:“阿姨。”
“鄒卻呢?”婁曉青壓抑着心裏的怨氣。
“沒讓我跟着他,應該在病房了。”
聽起來惜字如金,問什麽就答什麽,對鄒岩的關心卻連半個字都沒有。婁曉青氣極反笑,盡量用同樣平靜的語氣回敬他:“你們這些孩子間的是非恩怨我弄不明白,可做人總歸要有基本的道德底線,如果小岩說的是真話,你們那樣是要被萬人嫌的知道嗎?”
徐栖定耐心聽她說完,并不否認,一時間沒有出聲。
見他不給反應,婁曉青有些沉不住氣:“所以都是真的?你真的……腳踏兩只船了?”
婚宴上四人不歡而散,她和大兒子也一樣早早離席。突如其來的爆炸性消息太過沖擊,鄒岩又怎麽問都不肯張嘴,她只好先哄着人回家休息。哪想不過一個下午,就出了這種事。
想着想着,委屈更甚。好不容易說服自己接受大兒子的性取向,小兒子竟然也不嫌事大地來添亂。兄弟倆喜歡的還是同一個男人,這像什麽話?要是被鄰裏親戚知道了,她怎麽還擡得起頭?
婁曉青哽咽起來:“我容易嗎?我一個人把他們養大,到這個年紀還沒法省心……我兩個兒子小時候有多聽話多懂事你知道嗎?現在怎麽會變成這副樣子?怎麽就為了你那樣要死要活的?”
“您的意思是怪我。”徐栖定看着她。
剛才那番話不過是一時激動下的洩憤,婁曉青多少明些事理,知道性向這事怨不得別人,一個巴掌哪拍得響。可徐栖定置身事外般的口氣将她徹底激怒,火氣騰一下竄起,扯住人就尖聲控訴起來。
“怎麽不怪你?我問過小岩的大學同學了,你們第一次談戀愛的時候也是你莫名其妙把他甩了!過這麽多年主動找他複合,沒多久又出軌,你到底打的什麽算盤啊?捉弄人就這麽好玩嗎?!”
“那還是他親弟弟!”婁曉青臉都漲得通紅,“來,你說說,你是嫌禍害一個不夠還要禍害第二個?還是鄒卻跟着你不學好,非要看他哥成了現在這樣心裏才好過!”
徐栖定沒動,坦然地被她拉扯着:“你可以去問問他。”
“我自然會問他。”婁曉青盯住他,面色晦暗,原本打理妥帖的頭發也有些淩亂了。像是用盡了力氣質問,她的語氣逐漸緩下來,祈求般對面前的人道,“小徐,我兒子在鬼門關走這麽一遭,你能理解身為媽媽的心情嗎?我的心根本就是在滴血,還要擔驚受怕以後的事……”
“那您說,想讓我怎麽做。”
婁曉青遲疑一下:“你和鄒卻現在……”
“我們在一起。”
“……能分開嗎?小岩肯定沒辦法再受刺激了。”
聞言,徐栖定一頓,覺得很好笑似的:“這我沒法一個人做主。”
他答得模棱兩可,婁曉青沒了轍,試圖繼續說服他:“說實在的,出了這檔子事,你們倆要是還繼續在一起,難道不會覺得心裏不舒服?”
她這話對徐栖定當然完全不起作用,只得來他毫無反應的一瞥,叫人心裏更堵。婁曉青望着他,只覺這人是號危險人物,渾身上下蒙了層霧讓人看不清楚。倒不是簡單的表裏不一,更像一切特質都奇怪地糅雜在他身上,真真假假沒有絕對與完全。
和這樣的人周旋,注定沒有勝算。
收回目光,她略過徐栖定,徑直走進開水間接水。待捧着水杯出來時,那人還站在原地,百無聊賴地看一對中年夫婦和護士争論。
“你不過去?”婁曉青指指鄒岩所在病房的方向,“你好歹和他有過感情,看都不看一眼?”
盡管情緒穩定不少,她的語氣仍充滿責備與不快。徐栖定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眼,步子未動:“我在這裏等就好。”
再和他多說幾句,怕是要把胃給氣炸。強壓住重新上湧的火氣,婁曉青頭也不回地朝病房去了。
就算奈不了他何,我自己的兒子難道還管不了了嗎?
這樣想着,她與剛巧推門出來的鄒卻四目相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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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小倪小藍客串了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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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