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漸遠
第59章 漸遠
那之後,他同狄明洄逐漸熟絡起來,也确實未料到彼此之間的友誼能堅固長久至不可思議的地步。性格分明天差地別,可一直到很久之後,仍能不約而同地認定對方是最懂自己的存在。
因着母親與田岚的關系,狄明洄擁有出入徐家的極高自由度,又由于父母不在身邊沒有約束,于是三天兩頭地帶着弟弟跑去找徐栖定玩兒,像匹脫缰的野馬。
而徐栖定這匹乖巧懂事的家養小馬當然不會随着他放肆造次,因此每個周末三人只是無所事事地窩在房間裏看電視——徐栖定常借此逃掉田岚安排的圍棋和小提琴課,只要搬出狄明洄做翹課理由,田岚往往是有不滿也不便發作。
話雖如此,可狄明洄滿腦歪點子,小家夥們湊在一起,還是沒少做出讓大人頭疼的事。
當時學校體育課安排了輪滑練習,大家都覺得新鮮,把輪滑鞋當寶貝,放了學也要呼朋引伴地一起玩。徐家院子大,用來玩輪滑再适合不過,狄明洄時不時就拎着輪滑鞋去找徐栖定切磋技術。
然而田岚給他們下了規定,一切娛樂活動都得等到寫完作業之後才能進行。狄明洄玩心重,自然寫得飛快,才不管第二天會不會看到滿頁的紅叉;而徐栖定總要認真寫完再仔細檢查兩遍後,才會整理好書冊放進書包。
這還不夠,寫完學校布置的作業,還有田岚買的教輔資料接棒。狄明洄看了那些花花綠綠的書就叫苦連天,忍不住先一個人跑出去撒野。
徐栖定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又跑又跳,在心裏鞭策自己要加快做算術題的速度,這樣就可以快點寫完教輔作業出去一起玩。
好不容易加入夥伴,他的興致也高漲起來,竟然答應了狄明洄的慫恿——手牽手從好幾級臺階上滑下去。
臺階當然不比平面,此舉完全是不顧後果的作死。最後果然砰一聲,齊齊摔個人仰馬翻,一個門牙被狠狠磕掉,一個腳踝生疼,坐在地上爬不起來。
這一幕正巧被工作歸來的徐暨光撞見,不由分說板着臉訓斥起來:“還是不是男子漢?摔倒就摔倒,竟然坐在那裏掉眼淚!”
狄明洄忙去拉地上的徐栖定,見他真的兩眼含着淚,心裏驚訝這是摔得有多疼,才會讓自己向來不怎麽愛哭的朋友也掉下金豆子。
作為出馊主意的罪魁禍首,心裏難免覺得不好意思。他使勁将人拉起來,指指自己張大的嘴巴,試圖将徐栖定逗笑:“你看,我這顆牙都松動好久了,一直不肯掉,我也不敢拔它,今天簡直是老天助我一臂之力。”
沒想徐栖定走路都不利索,根本無心聽他講話,一瘸一拐地邁了幾步便彎腰去揉腳踝。
狄明洄擔憂地問:“很疼嗎哥們?你不會連路都走不了了吧?那以後誰還陪我練輪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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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絮絮叨叨說着,想尋求徐父的幫助,讓大人來看看是不是嚴重到需要去醫院。可轉過身卻發現徐暨光早已進屋不見蹤影,看起來并不想關心一下摔倒在地上的兒子。
狄明洄感到疑惑,只好努力将徐栖定攙到臺階上坐下,安慰他:“唉,都是我的錯。你等着,我去樓上叫幹媽來。”
徐栖定卻一把抓住他的手臂,雖然不說話,眼睛裏明顯閃動着幾分不安。
“你怕幹媽說你嗎?”狄明洄立刻明白他在想什麽,“別怕,我肯定和幹媽道歉,都怪我拉你一起瞎玩。”
又小聲在徐栖定耳邊嘀咕:“你說幹爸是不是心情不好啊,感覺他今天特別吓人……”
他這話是有原因的。徐暨光平時極好相處,回家路上會給他們買糖葫蘆和臭豆腐吃,周末還常帶着幾個小家夥去看電影逛公園。狄明洄喜歡他多過喜歡幹媽田岚,哪想方才第一次聽他用斥責的語氣說話,不免心驚膽戰。
徐栖定搖頭表示自己不清楚,又道最近爸爸确實變得古怪許多,常常陰沉着臉,不知是否是工作上遇到了什麽煩心事。
徐暨光有個要好的朋友,據說認識了很多年,工作上也有許多來往,關系十分緊密。徐栖定管那個人叫孫叔叔,每逢周末必能見到他來家裏找徐暨光喝茶,順道給自己帶一盒價格昂貴的進口餅幹。
不過近段日子,那孫叔叔已經連續幾個周末沒來過家裏,還幾次聽見書房裏傳出徐暨光打電話與人争執的聲音。徐栖定猜想,或許爸爸心情不佳的原因和那人有關。
想着,腳踝處陡然又一陣鑽心的疼。他眉心不禁攢起來,輕輕地“咝”了聲。
狄明洄見狀便要繼續動身去找田岚,未想剛走進屋就撞上個現成的救兵——徐家的司機,方叔。
他急忙拖住方叔的手,将人往門外扯:“叔叔快開車送我們去醫院吧!徐栖定的腳好像受傷了!”
方叔大名方吉然,來徐家做司機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多數時候他負責接送徐栖定上下學,狄明洄常常蹭徐家的車回家,因此也早已與他相熟。
方吉然一看這情況,心疼地摸了下徐栖定的腦袋,立刻想要回屋向田岚告知此事。徐栖定擡手拉住他衣袖,臉上還是那副不安的神情。
狄明洄替他說:“他怕幹媽說他呢。不然叔叔你先帶我們去醫院看看,要是真有什麽事再跟幹媽解釋呗,真求你了。”
方吉然看着倆小孩可憐巴巴的目光,心裏實在猶豫不決。他為人老實,擅作主張的事絕對幹不出來,可徐栖定的樣子太叫人擔心,最後心軟打敗顧慮,他只得打橫将徐栖定抱起來,遂了孩子們的意。
車上了路,徐栖定才松一口氣,暗暗祈禱腳踝沒有嚴重到骨折,這樣回去之後就可以假裝無事發生。
他的眼神落去開車的人身上。如果說狄明洄是他人生裏第一個非親非故卻給予他溫暖的人,那麽方吉然大概算得上第二個。
這個三十歲不到一點的男人質樸敦厚,整日笑呵呵的,來到徐家後便一直本分盡職。他會拿自己的工資給徐栖定買些有意思的小玩意兒,還會在每一段無趣的放學路上把從網上看來的笑話講給徐栖定聽。
徐栖定很喜歡他。
去醫院的途中,方吉然照常講起些小故事,想要分散徐栖定的注意力,或許就能讓人暫時忘卻疼痛。狄明洄聽他口音明顯的普通話,有些好奇地問:“叔,我好像還不知道,你是哪裏人啊?”
方吉然于是又講起引以為傲的海島。
狄明洄接着問:“那你怎麽來芍城呢?”
徐栖定也想知道,悄悄地豎起耳朵,聽方吉然說:“我啊,我初中沒讀完就跑去別的地方打工了,因為老媽得癌症,家裏欠了很多債嘛。後來被讨債的人逼得活不下去了,快要走投無路的時候正好遇上徐哥,給我工作,還借我錢,給我地方住。雖然他不催,但我一直拼命打工想要還他錢嘛,去年終于攢夠了,就去找他,他就問我要不要來他家裏做事,我就來了。”
從後視鏡看了眼兩個聽得全神貫注的小家夥,他哈哈笑了兩聲:“我也真是,跟你們說這些幹什麽。你們聽懂了嗎?”
狄明洄點頭:“當然!就是說幹爸是個好人,幫了你呗。”
“對,也可以說救了我吧。”
說話間到了醫院,一大一小将徐栖定扶下車,挂號做檢查拍片子。所幸沒有傷到骨頭,但腳踝實在腫得太厲害,醫生建議修養至少兩周。
徐栖定知道這下瞞不過去,只得主動讓方叔給田岚打電話講明情況。田岚在電話那頭還算态度平靜,火急火燎趕了過來,淚眼婆娑地将兒子擁入懷裏。
“怎麽弄的?”她低頭去看。
“幹媽!都是我的錯!”狄明洄在邊上對自己的錯誤痛心疾首,“是我逼他和我一起從臺階上往下滑,他才答應的!”
田岚瞥了一眼他,确實不怎麽高興,卻也不可能表現在面上,只得溫和笑道:“還怕幹媽打你們不成?沒事,是個意外,不怪你。”
她又看見一旁剛從藥房取藥回來的方吉然,怒意不由得遷至他身上。
自從發現不怎麽親近人的兒子意外和這個小方相處得很好之後,她心裏一直很不爽快,此時又出了這檔子事,更是極度不平衡起來。
能瞞着她一聲不響把小孩子從家裏帶出去,這是有多莽撞?她好歹是這個家的女主人,方吉然在她家裏做事,帶走孩子都沒想過要過問她的意見嗎?
豈有此理……
她沖那人道:“小方啊,你說你這心也太大了,小孩子的話你也聽嗎?這種事肯定要讓我和暨光先知道的啊。你不知會我們一聲就帶他們兩個出來,萬一出什麽意外怎麽辦?”
方吉然拎着藥,有些局促地低下頭去:“姐說的是,是我太大意了,對不住,對不住。”
“你說是吧。”田岚繼續道,“況且這還有個不是我們家裏的孩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要怎麽跟他媽媽交代呢?難道你來負責嗎?你這樣疏忽,以後你繼續接送棗棗上下學我都有點不放心了。”
方吉然的頭埋得更低了。
“媽媽,不要說他了。”徐栖定晃了晃田岚的手,想要再說點什麽替方叔求情,可寡言的性格注定他只能閉上嘴,默默地祈禱田岚不會真的不讓方叔繼續做司機接送自己。
見兒子為那外人開口,田岚心裏愈加不快,好一會兒才說:“下次遇到這種事,記得跟我打個招呼。”
方吉然忙“哎哎”地應了。
彼時徐栖定松了口氣,天真地以為方叔能一輩子在父親手下做事,自己還能聽他講許許多多有趣的小故事,又或許有朝一日,能一起回他熱愛的家鄉看看。
可人生總是無常,徐栖定未料到幾年之後,方叔會因為變故遠離自己的生活,而自己與父母也由此越走越遠,以至于當很久很久過去,他仍在試圖與心中的執念做周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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