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除夕(二)

第68章 除夕(二)

曹抒最後還是老老實實交代了事情經過,狄明洄則郁悶到跑去陽臺上抽煙,顯然對弟弟的不快也頗有怨念。

這事兒說來确實有些過于離譜。

前陣子曹抒得到和自己崇拜的樂隊合作的機會,由此結識了樂隊成員中小有名氣的主唱,兩人逐漸熟絡起來。

那主唱叫南承,長得眉清目秀,又很有才華,非常受女孩們的歡迎。真正和他成為朋友前,曹抒總在網上看到南承的各種花邊新聞,把他描述成風流成性、女友一天一換的花花公子,因此在南承對他表示自己喜歡男人時,着實吃了一驚。

彼時他們已經混得很熟,常常約着一起吃飯、做音樂,狄明洄去給曹抒送過幾次吃的,還鼓勵弟弟說要跟有能力的人好好學習,争取自己也變得越來越厲害。曹抒應下了,更加發奮地提升自己,也沒想到這短暫幾面倒是讓南承起了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在某天向他提出想要狄明洄的聯系方式。

雖感到疑惑,曹抒還是沒往那方面想,只道是狄明洄財力雄厚,南承大概想要借自己的關系拉個贊助。他還熱心表示自己能夠幫忙說服哥哥,卻見南承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很快坦承自己對狄明洄産生了一些暧昧想法,簡而言之就是喜歡、想追。

曹抒大腦宕了機,第一反應是想要阻止,又說不準自己到底有什麽阻止的必要和資格。面上不關心不在乎,背地裏還是緊張得不行,覺得難以接受南承和狄明洄有可能會在一起這件事。他不敢去打探哥哥的反應,只知道南承行動力強,或許已經開始頻繁聯系對方,用盡一切追人的手段。忐忑席卷了他,雖然這幾年狄明洄身邊換過不少情人,可近來兄弟倆關系轉好,狄明洄也像是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他身上,曹抒不由生出了近似“獨占”的想法,不想放走哥哥喜歡別人,不想那些專注于自己的目光轉移陣地。

沒多久狄明洄便聯系他,問那個南承究竟是怎麽回事。曹抒強顏歡笑,內心想要大叫“不要搭理他!不要答應他!”,嘴上卻說着“不知道啊,跟我有什麽關系”。

挂掉電話後他恹恹地趴在桌上,驚覺自己竟掉了眼淚。

莫名的委屈攻襲了他的全身心,使得他情緒極其敏感,控制不住地對哥哥發些莫名其妙的小脾氣,真正的心裏話卻埋在身體最深處,怎麽也說不出口。

而另一邊,狄明洄三天兩頭收到南承的信息,不是邀他共進晚餐,就是說些模棱兩可的暧昧話語,分寸又把握得恰到好處,并非越線,卻叫人很難招架。對方顯然足夠殷勤,本身長得也不賴,這要換做以往,狄明洄大抵就是“何樂而不為”了。

可他這次卻覺得不勝其煩。一想到那小子是曹抒崇拜的對象,心裏就湧出大股無法言述的情緒,這情緒幾乎要驅使着他逼問曹抒,我哪裏不比那家夥好,你能不能別總是對着別人星星眼了!

而曹抒近段時間也确實反常,自南承接近他之後,曹抒便又開始對他愛答不理,說些尖銳無情刺傷人的話,讓狄明洄感到很受傷,也很煩躁。天知道他花了多少時間和精力來緩和自己和弟弟之間的關系,難度和追回撕破臉皮的前任沒什麽兩樣!

好比一池水好不容易恢複平靜,南承這顆礙事的石子兒卻偏要擊碎水面,制造些本不應該出現的裂紋來。

曹抒為什麽反常?狄明洄認定沒有哪個粉絲會在偶像有了心儀對象後,不感到煩悶與怫郁。

他越想越焦灼,越想越不爽,又覺得這事沒什麽好的解決方法,幾次三番想要拉黑煩人的南承又放棄,擔心曹抒會為偶像抱不平,與自己的距離便自然變得更遠。

父母在國外,以往每年過年兄弟倆都會飛過去聚一聚。前段時間母親聽聞徐家的事,打電話問起徐栖定的情況,又善解人意地囑咐他今年不如就留在芍城陪朋友過年。狄明洄心不在焉地應了,馬上給曹抒發信息告知此事。

那人還是晾了他好幾天,才回了個一目了然的“哦”字。

狄明洄從未覺得這字有如此刺眼過。

他決定趁着過年這幾天好好解決和弟弟之間的問題,沒想今早剛開車接上人,劍拔弩張的氣氛就迫使兩人因為早餐吃什麽而莫名其妙争吵起來。

多大歲數了,還這麽任性,真的太不懂事了!現在還放着好好的年不過說要回排練室?非逼他發火是吧?!

狄明洄憋屈得快要命了,從陽臺扭頭看了眼正與鄒卻抱怨個不停的曹抒,忍不住在花盆盆沿上按滅煙頭,然後大步邁去弟弟跟前。

說話聲被打斷,曹抒仰頭望他,被狄明洄拎着衣服後領站起來:“走啊。”

鄒卻攔他:“別這樣。”

“他不是說想走嗎?”狄明洄恨恨地,“曹抒我提醒你一下,這是在別人家裏,大過年的你發什麽瘋?有沒有點教養?你對我有什麽不滿意就全都說出來,我們今天好好算一算賬。但你不能影響別人的心情知道嗎?今天所有人都喜氣洋洋的,誰願意看你臭着個臉!”

徐栖定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兀自靠在沙發上給電視換臺。剛好切到個調解類節目,夫妻倆大打出手,衆人費勁口舌去勸和。鄒卻瞄到電視畫面,有點想笑,又覺得這不是該笑的時候,于是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好了好了,都說了大過年的,不要在這種時候吵架傷了和氣。”

狄明洄松開曹抒,嘴上仍然咄咄逼人:“你說。我給你這個機會,你有多恨我,你說出來。”

曹抒把下唇咬得泛白,覺得心上被拉了道口子,咝咝滲着血。狄明洄見狀也頓感懊悔,覺得“恨”這個字實在太重,自己竟口不擇言到如此地步,是真的過分了。

他謹慎地觀察着曹抒的神色,竟猛然發現弟弟眼裏隐隐含着水光,嘴唇翕動,像只受驚的鳥,仿佛連發梢都沾滿脆弱。

狄明洄頓時慌了神。

他聽見曹抒開口了,聲音低低的:“我看見南承寄給你的新年禮物了,好大一箱。”

這個名字确實是個能觸發危機的炸彈,狄明洄覺得自己變成座将要爆發的火山,躁意源源不斷湧起,冒着灼人的火星子:“根本沒拆,等着退回去,我缺他那些禮物?祖宗,能別提他了嗎?”

曹抒神情有些許松懈,半晌憋出一句:“哦!”

又是哦。狄明洄剛想發火,卻見那些眼淚終于滿得溢出來,大顆大顆砸進衣領裏。小弟性子要強,太久太久沒見他哭過,這眼淚過于珍貴。

曹抒起初反手用手背去抹,被鄒卻手忙腳亂地遞來紙巾後,眼周皮膚便因反複擦拭而變得更紅。

狄明洄渾身的氣也像是洩了,癟成一片語無倫次的小舟,想要托起弟弟的哀傷。他在曹抒面前蹲下來,嘆了口氣道:“能跟哥哥說說到底都在想些什麽嗎?”

曹抒眼淚越掉越多,嗫嚅着不知道說什麽。鄒卻轉身戳了下徐栖定,用眼神表示他們現在好像有些多餘,是不是該給那兄弟倆留出對話空間。徐栖定卻一動不動,看戲般注意着那邊事态的發展。

鄒卻只好也留在原地,掏出手機随便亂劃起來,努力讓自己顯得很忙。

曹抒半天不語,狄明洄等得有些急,抓住他的手晃了晃。這許久未出現過的親密舉動讓曹抒眼皮一跳,哽咽着說:“你能不能別跟南承聯系了。”

“行。”當然不快,狄明洄還是答應下來,“別哭了,沒人跟你搶你偶像。”

曹抒聞言眨了下眼睛,詫然。他思考了一會兒,本想就此閉口不言,最終還是決定作出解釋:“我沒有擔心你搶他。”

他頓了頓,好像有點說不下去了:“我是,擔心,你跟他真的在一起。”

他其實想說,我是擔心他搶走你。可這話要說出口實在需要太大勇氣。

狄明洄沒聽懂他的話,臉上現出幾分失望:“曹抒,我現在在跟你好好說話,你不要總提無關人員了。”

“我不想讓你跟任何人在一塊兒!”曹抒大聲說。

不給狄明洄反應的時間,他接着道:“不想你談戀愛,不想你結婚,不想你有小孩……”

他又哭了,抽噎着,聲音驟然小下去:“我覺得自己真的有病,很不講道理,有時候覺得你管我太多了,有時候又希望你能一直管着我。只要想到也許有一天你真的不再管我,而是轉身去關心別人,我就好難過、好難過……”

他打着哭嗝,鄒卻從未見他這般狼狽:“哥……我希望你永遠看着我,只看着我。”

他還斷斷續續說了很多,諸如讨厭死了哥哥交往過的每一個人,諸如大多時候自己只是故意不聽話想引起哥哥注意,諸如其實很享受哥哥為自己焦頭爛額的樣子,想要在哥哥這裏做一輩子的麻煩精。

狄明洄注視着他,默默聽着,忽然笑了。

“原來是這樣。”他說,“原來是這樣。”

曹抒愣愣地回看,對自己不知不覺吐露出的心裏話感到無比羞恥,低下頭盯着拖鞋鞋面看,被狄明洄輕輕拍了拍大腿:“以後在想什麽都及時讓我知道,能做到嗎?”

他遲疑一下,鄭重地點點頭。

以為狄明洄還會問自己更多話,沒想對方竟然直接終止了這個話題,滿眼笑意地問他:“現在有心情下樓嗎?跟我一起去樓下拿給你訂的蛋糕。”

這一刻曹抒忽然發覺,總是嘻嘻哈哈、被周圍朋友當活寶的哥哥,其實很溫柔、很溫柔。

他再一次用力點頭,說好。

兄弟倆一前一後地出門了,屋內只剩鄒卻和徐栖定。他們這當觀衆的也總算松口氣,不用再刻意裝忙。

鄒卻問身邊的人:“你覺得感動嗎?”

徐栖定實話實說:“我覺得很尴尬。”

看電視時他都會跳過這類煽情戲碼,只覺得叫人起一身雞皮疙瘩,頭皮發麻。遑論兩個大活人在自己面前上演兄弟情深——又或許不止兄弟情深——他的确只感到尴尬。

鄒卻想說他不解風情,又想到這種哭哭啼啼說我真的很在乎你的戲碼,自己在徐栖定面前似乎也沒少上演,因此認定這人只是雙标罷了。

想到這,心裏便又很甜蜜了。

他于是靠過去,大着膽子想要跨坐上徐栖定的腿,抓緊機會親熱一番。然而還沒等他動作,門口密碼鎖的解鎖聲便響了起來。狄明洄提着蛋糕盒走進來,後面跟着的卻不止曹抒。

一個打扮樸素的短發女人畏畏縮縮地往裏看,徐栖定的目光嵌入她的面孔,突然猛地站了起來。

“是認識的人吧,栖定哥。”曹抒說,“剛剛我們看她一直在小區門口徘徊,就問她需不需要幫忙。這不巧了,她說想要找你,我們就領她上來了。”

狄明洄倒是一副了然的模樣,似乎已經将女人認了出來。

他對徐栖定做了個口型,徐栖定沒搭理他,只是沉聲稱那女人道:“小娅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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