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除夕(一)
第67章 除夕(一)
年關将至,盡管節日氣氛已經大不如往年,街邊商店店門上調整營業時間的告示還是提醒了鄒卻春節就近在眼前。
他盡量強迫自己放寬心去備好假期前最後幾節課,卻難免在休息的間隙發呆走神,為着過年該不該回家而糾結。
以往這個時候,自己大概已經提前買好了各種年貨,再花兩三天時間把房子裏裏外外打掃幹淨,剩下的事只有收拾好自己回家過年。除夕吃頓象征性的年夜飯,年初一去給父親上香燒紙,接着輪番拜訪幾位與婁曉青走動較多的親戚,這年就算過完了。
然而去年鬧得那般不歡而散——鄒岩當衆出櫃的行為讓婁曉青顏面盡失,照她的性子,今年還會否照慣例走親訪友都說不好。更何況,自己現在與家裏的關系實在不上不下,即使已然發生種種不可挽回的不愉快,可畢竟還未徹底撕破臉,他也不可能真的不認婁曉青這個媽。
前一陣子和徐栖定逛超市的時候,和母親有遠遠地碰上過一面。
那天兩人說好晚上喝裙帶菜豆腐湯,鄒卻跑去擺放豆制品的冷櫃邊找豆腐,倏然瞧見對面正俯身打量着一包魚丸的婁曉青。母子倆對上眼神,皆是一怔。他低下頭,抓起盒豆腐便轉身離開,沒敢再回頭看向後方。
待重新找到徐栖定時,那人正在零食區域徘徊,仰頭望着幾包新口味的薯片若有所思。鄒卻偷偷摸摸上前将那盒還冒着冷氣的豆腐貼上他的臉頰,被徐栖定抓住手腕,接過豆腐放進購物車。
他想說見到婁曉青的事,又覺得此刻其樂融融逛超市的氣氛太過難得,不想提些無關人員影響心情,因此也只是眉眼彎彎地和徐栖定讨論起哪個口味的薯片最美味。
最終還是決定不回去。他沒辦法假裝什麽都沒發生過的樣子,去心平氣和地坐下來演家庭和睦。有些疙瘩種下了便難以消解,鄒卻想即使是婁曉青和鄒岩心裏大抵也如此想法,當然沒誰會喜歡假惺惺的和平。
再說了,扔下徐栖定一個人過年,也顯得不是很厚道。
聽起來好像有點可憐,被他同情的那位當事人可沒這麽想。處理完徐暨光的事後,徐栖定着實落了一身輕,又過了一陣有愛人在旁的閑适日子,對于過年的态度只有能怎麽過就怎麽過,反正今年已經以最好的生活狀态收尾。
至于鄒卻的選擇,他無權幹涉,心裏卻希望無論婁曉青還是鄒岩都能滾得遠遠的,別再出現在他們的生活裏。有時倒真希望鄒岩那次吞藥能夠死成,自知這想法太過惡毒,可人處于安定時期時,容易惹出麻煩的人和事便愈加顯得礙眼,他恨不得下場酸雨,将全世界都腐蝕溶解,而唯一能抵擋一切的傘由自己來為鄒卻而撐。
年三十一早,鄒卻被鬧鐘喊醒,睡眼惺忪地洗漱穿戴完,準備出門買些新鮮的菜。他和徐栖定雖然還未住在一起,但幾乎天天見面,徐栖定總是一大早就帶他去家附近吃早飯,再抓緊時間你侬我侬幾分鐘,接着送他去琴行上班。
今天也不例外。一出小區就見到熟悉的車停在路邊,鄒卻高興地拉開車門坐上去,給徐栖定展示滑溜溜的額頭。
活了二十多年沒怎麽長過痘的鄒卻,前幾日驚恐地發現自己額頭上冒出個一摸就疼的小紅疙瘩,偏偏這疙瘩還怎麽都不肯消,徐栖定笑他這是“遲來的青春”,惱得鄒卻研究了半天怎麽有效祛痘。
現下這痘總算如願消失,皮膚光滑如初。然而徐栖定并不關心他的額頭,湊過去給人喂了個吻便專心致志開車上路了。鄒卻指揮他往市場開,悄悄将手背貼上臉頰,企圖給自己降溫。他愛臉紅的毛病還是改不掉,徐栖定是鍋沸騰的水,他是心甘情願往裏跳的蝦子,全身心都要漫上甜蜜的紅。
先前列好了清單,板栗炖雞、梅菜扣肉、粉絲包菜、青椒牛柳、幹煸花菜、椒鹽帶魚、肉末茄子、白灼娃娃菜,這頓年夜飯兩個人吃已是頂豐盛。徐栖定在車裏等他,鄒卻不願讓人久等,迅速買完食材,看到市場出口處一家小商店時突然停住了腳步。
他一直十分珍惜和徐栖定獨處的時光,今晚自然也是。鄒卻想,兩個人待在一起,吃完年夜飯等新年到來,這麽久的時間,究竟能做些什麽,要怎樣不放過每一分秒。
他承認自己是個俗人,腦海中首先出現的便是“飽暖思淫欲”。正視自己的欲望這件事他花了很久才做到,從前總是感到不好意思并在事後反複羞恥。他這點小別扭太易察覺,叫人很難不起壞心思,徐栖定便總在欺負他時循循善誘地教人說些極度羞恥的話,鄒卻若是不肯,他便假意半途停下,非惹得人帶上哭腔才滿足。
太流氓了,鄒卻這樣評價,可自己又無疑是很喜歡這種流氓的。他清楚自己的欲望在面對徐栖定時總會無限放大,渴望愛人的親吻、擁抱與撫摸,渴望貼緊彼此的身體,而這些又怎麽會是可恥的呢。
沒有考慮太久便進了商店,出來時口袋裏已經多了幾樣東西。徐栖定正靠在座椅椅背上閉目養森,見他帶着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坐進車裏,便看着他的眼睛,嘴角挂上似笑非笑的弧度。鄒卻被他看得不自在,覺得自己就快又要化身大蝦了,于是攥緊了口袋裏的東西,準備大膽提出“今晚想做”的願望。
他的動作被突然響起的鈴聲打斷了。
車內空間小,電話那頭的人嗓門又大,徐栖定一接通電話,聲音便模模糊糊地從手機裏漏出來。
是狄明洄:“快來迎接你爸爸我!”
“我爸才落魄幾天,你就準備上位了。”徐栖定漫不經心道,“沒在家,勞煩你等十五分鐘。”
“大清早的去哪裏?”
“買菜。”
“我要通知你一聲。”狄明洄聲音透着欣喜,“今年我和我弟準備跟你一起過除夕哈!”
他喋喋不休:“買什麽菜啊,別折騰了,我訂了年夜飯,熱菜涼菜加起來十二個菜,我們仨絕對夠吃。曹抒想吃甜的,所以還訂了個八寸的蛋糕,反正吃是不用愁了!你麻溜地趕緊回來,把你家布置一下,大過年的,怎麽連個門聯都沒有?”
徐栖定噎了一下,按了按太陽穴:“……你和你弟等着,馬上到。”
他說話間,鄒卻默默将那管本欲掏出的草莓味潤滑往口袋更深處推了推。
“他們要過來?”
“嗯。”徐栖定看上去也并不怎麽歡迎那兩位,“他說訂了年夜飯,這些菜今晚應該派不上用場了。”
難免失落。鄒卻愛做飯,很大一部分快樂是從別人給予自己的反饋上獲取的。他知道如果自己按照計劃做好一桌子菜,徐栖定一定會真誠地告訴他每道菜味道如何,又是否有需要增進的地方,并在最後笑着誇他好厲害,辛苦了。
說不定會摸摸他的腦袋,說不定會親親他。
都怪狄明洄。
更別提五分鐘前買的東西也沒辦法在除夕夜發揮作用,這樣想來那兄弟二人确實成了壞人興致的不速之客。
徐栖定用餘光瞄見他的神情,開口解釋說,其實人家也是好心。畢竟過年講究熱鬧,往年他還能象征性地回趟徐家,今年是徹底無處可去。盡管他自己并不在意這些可有可無的儀式感,可好友當然不會坐視不管,一聲招呼不打就跑來也不過想方設法陪他一起過年而已。
“他倆不陪父母過年已經是犧牲很多。”徐栖定說,“這好意我得領下。”
鄒卻一聽便啞了口,這話倒襯得方才暗暗抱怨的自己不是人了。他想反駁徐栖定的“無處可去”,想說我們在彼此身邊,難道不足夠令人心安。可又拿不準徐栖定是否也這樣想,只好扭頭望着車窗外怔怔出神,手裏那管潤滑被握得發熱。
“本來怎麽安排今天的?”徐栖定問他。
鄒卻轉過臉來,下意識将原本的規劃和盤托出:“下午一起貼對聯福字,到了傍晚我做菜你幫忙打下手,吃完飯可以一起找部電影看……”
徐栖定耐心等他說下去。
然後,然後……反正也實現不了了!鄒卻一把将潤滑從衣服口袋裏拿出來,“啪”一下拍在自己大腿上,也不說話,視線複又與窗外路景纏纏綿綿,又緊張又後悔地揣測着徐栖定的表情。
那管東西的重量很快從自己腿上消失了。車也緩緩往路邊停靠,鄒卻聽見徐栖定的笑,旋即左手被人握住,輕輕與他十指相扣。
“你轉過來。”徐栖定說。
雖然确實很想轉,但鄒卻隐隐覺得自己的臉又燒紅了,便梗着脖子不肯動。他就非得是蝦子嗎?他多想顯得從容些、鎮定些,能掌握主動權則更好,比起蝦,更想做把勺,把這鍋沸水攪出細密的漣漪來。
鄒卻于是定了定神,強裝冷靜地坐正身子。卻見徐栖定笑得無奈,用遺憾的口氣道:“不知道你更喜歡草莓,我買的是蜜桃味。你說下次我們先用哪個味道好?”
事實證明,勺子确實是比較難當的。
“好像還是可食用的。”
“別說了……!”
鄒卻更惱,奪回潤滑重新塞進口袋,催促他趕緊回家。徐栖定又逗他幾句,眼看着要把人惹急了,才心滿意足地閉上嘴。
回了徐栖定家小區,兩人一人拎一袋菜坐電梯上樓,門口已經多了兩雙沒見過的鞋,想必狄明洄和曹抒也沒把自己當客人,早早進屋了。鄒卻彎腰換鞋,擡頭見曹抒走到玄關和他打招呼,臉上表情卻不太好看,一副分明很委屈卻不得不扯出笑容的模樣。
“怎麽了?”鄒卻拍拍他,“又和你哥吵架了嗎?”
“不想說。”曹抒像剛從冰箱裏爬出來,聲音被凍得硬邦邦的。
而徐栖定将兩袋菜拿去廚房,也發現滿臉愁容的狄明洄,正咕咚咕咚往嘴裏大口灌着溫開水。
不用他問“怎麽回事”,狄明洄已經迫不及待自己開了口,唉聲嘆氣道:“又鬧僵了。”
“說。”
狄明洄還沒接着解釋,曹抒突然在客廳嚷道:“這年我不過了,我回排練室去!”
他說着便真的要走,被鄒卻拉回來按在沙發上。
鄒卻嘆口氣:“看過錢塘老娘舅那種調解節目沒?好想給你們倆報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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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