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塔希提之行(四)

第77章 塔希提之行(四)

在塔希提流傳着這樣一個傳說,月亮的甘露墜落人間時不小心落入海中的黑蝶貝,長期汲取日月精華後,黑蝶貝中便孕育了奇特的黑珍珠。

早有聽聞,在塔希提人眼中,沒有什麽能比得上黑珍珠的美,就像高更畫裏的塔希提女人一樣純粹。初到帕皮提那天,鄒卻一行人已經在當地的黑珍珠博物館見識了它令人着迷的美麗光澤,不同的黑珍珠有孔雀綠、濃紫、海藍、銀灰等不同的顏色,而價格卻只取決于它的大小、圓潤度、光澤感和光滑度。

先前向導給他們推薦體驗新奇的潛水項目,下海打撈黑蝶貝,就能采得屬于自己獨一無二的黑珍珠,很有意義。因此接近傍晚時分,四個人便搭乘快艇前往珍珠養殖場,準備見證黑珍珠從誕生到成為頂級珠寶的全過程。

路上鄒卻安靜得反常,明顯掖着心事,和邊上興奮到仿佛得了多動症的曹抒形成鮮明對比。徐栖定明白他大抵想到父親的離世,于是低聲道:“如果不行就不用勉強。”

“沒關系的,我肯定可以。”鄒卻扯起嘴角笑了笑,“想要試試深潛下去到底是什麽感覺……何況還答應了柯淼的,要給她帶親手采的黑珍珠回去。”

見他态度堅決,徐栖定便也不再出聲,只默默牽住他的手,拇指搭在腕骨上摩挲輕撫,鄒卻的心莫名安定許多。

各自穿上腳蹼、背上氣瓶,專業教練大聲詢問誰願意打頭陣。幾個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動作,徐栖定正打算起身做表率,身旁鄒卻的手高高舉了起來。

“我想第一個。”他的聲音鎮定得出奇。

教練點頭,叮囑他下潛時無需緊張,盡可能放輕松。鄒卻表示自己記住了,回頭對徐栖定做了個“別擔心”的口型後,就跟在教練身後一步步邁下臺階。

先熟悉浮潛。在水下呼吸時鼻子須套入潛水面鏡下的鼻套,無法參與呼吸,否則容易嗆水。經過三兩分鐘的練習,适應完全用嘴呼吸後,教練帶着他一同消失于水面。

沉入水中,心理原因作祟,鄒卻感到仿佛沒有窮盡的下跌。盡管有教練在斜後方抓着,還是忍不住半閉起眼睛,想要甩掉胸腔內團團凝聚的驚惶與恐懼,周圍太過安靜,全世界仿佛只剩下自己的呼吸聲。

潛到三米,教練用手勢問他是否繼續往下,鄒卻比了個OK的手勢表示自己沒出任何問題,又比了個向下的手勢表示可以繼續。

他學着在水中控制自己的身體,逐漸自如以後,開始能夠做到分散注意力去觀察海底的情況。雖然此時作為海裏最笨拙的動物,鄒卻還是感覺到自己仿佛擁有了近似魚類的放松與飄逸。

難怪爸爸和徐栖定都喜歡潛水呢,鄒卻想。不僅僅是享受于前往神秘未知的刺激,潛在水下時也像長出了無形的翅膀,變成根再輕不過的羽毛,遠離一切喧嚣與壓力。

你很自由,你只是你。

遠處的黑蝶貝母漸漸出現了,一串串挂在繩上,等待着被挑選。

鄒卻靠近,解開一串緊握在手裏,此時心裏已是無比的平和。

可當往上浮去,越來越接近水面時,又有些想哭。

待到終于濕淋淋地返岸,他迫不及待尋找徐栖定的身影,腦袋先被塊毛巾裹住,有人替他擦幹臉上的水珠。

不用想也知道是誰,鄒卻乖乖站着不動,聽見徐栖定溫聲恭喜他,成功做到了。

“是的!我覺得自己很厲害。”鄒卻提起那串貝母給他看,“戰利品。”

徐栖定附和:“厲害。”

想做的事做成了,心結也消失一個。鄒卻頓感輕松許多,肆無忌憚靠去徐栖定肩上小口喝水。轉頭看水面,狄明洄和曹抒也已經接連準備下潛,他于是問徐栖定:“你不去了嗎?”

“不去了。本來就是陪你。”

徐栖定解釋:“潛太多了,而且這裏才五六米,不太夠潛。”

“五六米我都覺得夠深了!”

“越深越有意思。”徐栖定說,“上一次來的時候,到附近那個塔哈島下水,在底下能看到神秘的洞穴和沉船。”

“哇沉船……好像在探險。”

“所以你要不要也去考個證?”徐栖定開玩笑。

鄒卻竟然認真地思考了一番:“沒準呢?也許過幾年我就能跟你一起潛到幾十米深的地方了。”

徐栖定訝然,配合道:“那就等那一天。一起去探險,去海底找寶藏。”

鄒卻點頭振臂,笑得恣意。

沒多久另外兩人也陸續完成任務,一人提一串黑蝶貝雀躍歡呼。一同去旁觀開貝取珠的全過程,屏住呼吸目不轉睛,直到珍珠真的閃動着光澤被遞到他們手心。

鄒卻請工作人員将珍珠用傳統手工藝加工成項鏈,已經能想象到柯淼熱淚盈眶的樣子。曹抒在他等待包裝的間隙告狀:“你潛下去的時候栖定哥超級不淡定!一直望着水面不說話,擔心得要命了。”

徐栖定正全神貫注看着珍珠如何被打磨,聞言擡起眼,帶着些坦蕩的笑意望過來。

鄒卻學着坦蕩回視,正如他學着坦蕩接受戀人的愛意并給出最好的回應。大概會是一個飛撲的擁抱,會是一句“我也好需要你,我也不能沒有你在身邊,我也時時刻刻在乎着你”。

回到酒店已是黃昏日落,塔希提傍晚的天空堆積了厚厚的雲層,被夕陽霞光撕開裂口,海水因此失去原色,成了可随意浸染的綢緞,呈現出如夢如幻的玫瑰色來。

鄒卻躺在網床上看天色落幕,看清水銀沙褪成醉人色彩。遠處有其他游客在體驗酒店的腳踏船項目,Love Boat Sunset,皆是把此刻當地久天長的愛侶,零星笑聲經由赤道晚風在空中飄散。

網床因忽然多出的重量向下墜了幾分,有人躺到他身邊。鄒卻依偎進來人的懷裏,閉着眼睛哼歌:“陽光、沙灘、海浪、仙人掌……!”

“還有一只小懶蟲。”徐栖定摟他,臉貼上臉,眼睫蹭得他皮膚發癢,“那兩位去吃廣東菜了,全島唯一一家中餐廳。”

“怎麽都不等我們?”鄒卻立刻不懶了,麻溜地坐起身子,“我們也去吃嗎?”

“不去。”徐栖定笑裏摻着絲神秘,“我們吃我們的,不帶他倆。”

鄒卻笑了,他如今已經能讀懂戀人的大多數眼神:“準備驚喜啦?”

徐栖定未做回答,正有小船蕩到他們屋前,兩個服務生擡下一張矮桌搬去露臺,少頃還有擺盤精美的食物被整齊置于桌上,淋有咖喱醬的魚排Mahi Mahi,新鮮壽司與生姜醬,配椰子的米飯,軟糯香甜的芋頭冰淇淋,以及兩杯擁有大海顏色的雞尾酒。

離開前,服務生們不忘照例鋪滿花瓣,甚至點上了蠟燭。

“燭光晚餐?”鄒卻眼裏盛着跳躍的燭光,像有溫度。

“有點俗吧。”

“不俗……你在這裏,給我太多驚喜了。”唇舌打結,他幾乎語無倫次,“我……我喜歡。好喜歡,太喜歡。”

“對我,你永遠來者不拒,我給什麽你都只會說好。”徐栖定看穿他,卻垂眼笑了,“想單獨跟你吃頓生日晚餐,原本安排在水裏,不過現在天色太暗,還是讓他們搬上露臺了。”

“反正露臺就能看海。”酒未下肚,鄒卻神色已醺醺然,“怎麽樣都好……!”

他确實有些發暈了。像每一個感到幸福降臨的時刻,每一個感到自己被珍視着的時刻。眩暈持續了整晚,從心猿意馬的晚餐,到手牽手聽不遠處酒廊樂團的演奏,再到海浪聲裏黏糊又潮熱的親吻,最後到迷迷瞪瞪被徐栖定打橫抱起。

興許是喝醉的原因,興許不是,鄒卻想哭,哭出聲的那種,并非靜默地落淚,并非躲起來無聲抽泣,并非忍一忍後眼淚就倒流消失。他要哭出聲,他想哭出聲。

沒有預警地,他嗚咽起來。徐栖定無措地吻他,嘴唇滑過頸側,勾起一陣戰栗。不知哪來的力氣,鄒卻翻身坐起,反将徐栖定壓在身下,喘着氣往人胸口趴。

“在塔希提的所有……”他語速很慢,“都像,一個,夢。”

徐栖定沒出聲,靜靜注視着神态癡癡又醉眼朦胧的戀人,任他沒有章法地舔吻自己,東一下西一下,欲望漫天飛,籠滿天花板。

擡手将懷中人箍緊,徐栖定堵住那些逐漸跑題的碎碎念,将人吻得愈發口齒不清,停下時唇瓣依舊緊緊相貼,他用只有彼此能聽清的聲音反駁:“只有你是我的夢。”

手撫上來了。這裏按那裏揉,時輕時重得沒有邏輯,哭腔又響起來。他是什麽樂器嗎?鄒卻抖着,覺得自己快要化了,全身都漲紅,皮膚已經覆上一層薄汗,汗液又順着背溝下滑。

那也是很好的,他又呆呆地想。只你一個人來彈奏我就好了。

空氣都在失控。腿擡高了,擱上徐栖定的肩膀,他被完全打開了。好像又成了能随意折疊的玻璃糖紙,簌簌地顫着,身體是一抿就融的甜。

嗚咽聲湧上喉嚨,鄒卻捂着臉胡言亂語:“只能你一個人彈,只能你一個人……!你,你貼标簽上來好不好?或者寫……要寫你的名字上來。要寫的……是你的,你的……只是你的!”

“寫什麽?”徐栖定沒停下動作,俯身吻他腰窩,“往你身上寫?”

“嗯,嗯……”鄒卻打了個激靈,傻傻地笑,“寫什麽,都行。就只給你,一個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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