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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天下午,方至缪收拾行李去了機場。出門的時候,他碰見了半個月沒見的于迦南。

于迦南穿着黑色短袖和長褲,裸露在外的手臂線條緊屑,他帶着一定白色鴨舌帽,口罩遮住大半張臉,褐色的瞳仁幹淨純粹。

看樣子是從外面趕回來的,風塵仆仆的樣子。

方至缪頓了下,他轉頭的瞬間和于迦南的眼神對上,保持沉默。

于迦南眼看着他提着行李箱朝電梯的方向走,眼皮反射性地跳了下,太陽穴隐隐作痛。他抿了下唇,叫住他:“方至缪。”

快要走到電梯的男人停下來,但沒扭頭看他。

于迦南朝他走過去,明明不過十米的距離,他渾身卻極度緊繃,壓抑着某種幾乎崩潰的情緒,在看到方至缪拉着行李離開的那一刻。

他要控制自己。于迦南想。

方至缪不知道怎麽回事,聽到于迦南的聲音,他就直愣愣停下來,完全沒有注意到電梯再次合上。

于迦南停在他面前,他們站得太近了,近到方至缪可以感受到他說話時的胸腔微微振動的頻率,于迦南垂下眼,目光掃過方至缪有些淩亂的頭頂,吞咽了下口水,嗓子幹啞:“你要去哪裏?”

方至缪張了張嘴,他擡眸,自然的對上于迦南的視線,他的目光冷靜又直白,将他釘在原地。

仿佛又回到了半個月前在電梯裏的場景。也是他們兩個人,可彼時是白天,方至缪自然不會把目光坦蕩的放在于迦南身上。

見他不說話,于迦南只好低聲說:“可以告訴我嗎?”

方至缪拉進行李箱提竿,于迦南察覺到他的小動作,往前走了一步,方至缪說:“去美國。”

“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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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至缪安靜了一會兒,說:“我外公病了,我去照顧他。”

“ 嗯。”于迦南知道外公對方至缪的重要性,他不知道自己怎麽了。方至缪總是能戳到他最敏感的神經,他只想要他一個答案。

于迦南說:“什麽時候回來?”

方至缪:“不知道。看我外公的情況。”

“照顧好自己。”于迦南說完,從發兜裏掏出一張紙條和一支筆,往上面寫東西。方至缪看着他修長的手指,問:“你在寫什麽?”

于迦南遞給他,低聲說:“我的手機號。”

“?”方至缪眼神疑惑。

但他接了過來,捏在手裏。

于迦南說:“我們好像還沒有聯系方式。”

方至缪喉嚨有些幹,“嗯。”

“又事可以給我打電話。”于迦南輕聲說。

方至缪沒回答,這時,電梯門打開了。方至缪扭頭,沒有再去看于迦南。

因為這一刻,他忽然有些慌亂。他害怕于迦南發信他眼裏的濕潤,會以為他舍不得走,事實上的确如此。方至缪害怕于迦南對他說一些奇怪的話,那樣的話,他更不願意離開了。

方至缪不得不承認,他不願意離開這座城市,有于迦南存在的地方。

方至缪踏進電梯,于迦南站在外面看着他,電梯門緩緩合上,他的眼神始終落在他身上,最後的那一刻,于迦南朝他揮了揮手,嘴角帶着淡淡的笑意。

仿佛他們只是在普通不過的分別,可方至缪心裏卻打起鼓來。

咚、咚、咚、咚……

那是他的心跳聲。

回到公寓,于迦南靠在窗邊抽煙,等他煙抽到一半時,樓下出現熟悉的身影。方至缪提着行李箱在打電話,他朝小區門口走,于迦南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不見。

外面風有些大,方至缪的頭發更亂了。他背影單薄高瘦,袖口露出的一截手腕白皙漂亮,只不過太瘦了,于迦南皺了皺眉,他就是不會好好照顧自己。

半個月不見就瘦成這樣,這次他去美國熬多長時間?

于迦南想象不到,他知道方至缪就算不會回來,他也有辦法找到他。而不是像八年前,他連方至缪突然離開都是從別人口中得知,他想盡一切找他,可惜找不到了。

兜裏的手機忽然響了,于迦南接聽,助理對他說:“于老師,最近一周去美國的機票已經售空了。”

“好,我知道了。”于迦南按滅煙,“麻煩你了。”

助理說:“沒事,應該的。我先去忙了啊,于老師。”

“嗯。”

于迦南放下手機,坐在沙發上發了會呆,然後他習慣性的低頭,聞了聞手腕,淡淡的煙草味混着熟悉的洗衣液,是方至缪常用的,味道和他有些像。于迦南閉了閉眼,緊繃的神經放松下來,從儲藏櫃裏拿出一本影冊,一頁頁地看着重複了無數次的照片,最後停在某張照片上。

照片上的方至缪笑容張揚又青澀,漆黑的眼睛如黑曜石一般,穿着校服,也遮不住一身的張狂。

于迦南手指佛上少年的臉,摩挲着,最後,于迦南低頭,在上面吻了一下。

上了飛機,方至缪精神有些頹懶。何永蘭給他打了個電話,問他什麽時候到醫院,方至缪估算了下時間,說要晚上才能到。

然後就挂了電話。何永蘭對他這一點很有意見,總覺得方至缪在故意和他保持距離。

方至缪旁邊坐着一個中年女人,帶着五歲大的小男孩,睡倒在旁邊。方至缪困意也上來了,可他睡不着,他擔心外公的身體,同時也在想于迦南。

乘務員從來餐食,方至缪喝了一杯水沒吃別的東西,他胃裏一抽抽的有些疼,吃不下東西。

傍晚的時候,飛機落地。出了機場,方至缪訂好酒店,打出租車去醫院。

等到了地方,方至缪看到站在病房外的何永蘭。

何永蘭胖了不少,之前和新交的男朋友去三亞玩了半年,日子過得挺滋潤。

她背對着方至缪,低着頭,肩膀一抽一抽的。方至缪眉心一跳,他快步走過去,喊了聲媽。何永蘭轉過頭,臉上全是淚水。她拉住方至缪方胳膊,不讓他進去,方至缪似乎想到了什麽,但他還是問:“我外公呢?”

何永蘭這才哭出聲,淚水全抹在他衣服上,方至缪沒躲,聽到女人泣不成聲的聲音:“你外公死了。”

方至缪僵在原地,雙腳跟灌了鉛一樣,動彈不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病房裏透出的微弱光亮,很久之後,才開口,嗓子沙啞:“怎麽回事?外公他怎麽死的?”

何永蘭不說話,一個勁兒的搖頭,方至缪耳邊全是她細碎的哭聲。方至缪煩躁地皺眉,看向何永蘭,罕見的大聲質問:“我問你話呢?!我外公他到底怎麽回事?今天早上不是好好的嗎?”

“你沖我吼什麽?!我哪知道他怎麽死的?!醫生跟我說你外公就是中風有些嚴重,誰知道早上還好好的,中午就咽氣了呢!”

方至缪怒瞪着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何永蘭無所謂的态度讓他生氣,八年前是這樣,現在依舊沒變。

何永蘭被他盯得發毛,大聲說:“你幹嘛這麽看着我?要吃了我啊?你以為就你心疼你外公是不是?他還是我爸呢!我能不難受嗎?!”

醫生聽到走廊裏的争吵聲,走過來安撫下何永蘭的情緒。方至缪冷淡地撇了她一眼,說:“消停一會兒,行嗎?”

何永蘭狠狠剜了他一眼,嘴裏罵着小畜.牲、不孝子,又趴在椅子上哭去了。

外公被放在了太平間。方至缪看了他最後一眼,老人的胳膊瘦得只剩把骨頭了,皮膚泛着青黑色,醫生告訴他,外公走的時候不算很痛苦,到了這個年紀,避免不了的事情。

方至缪一個人坐在走廊的長椅上,鼻子全是血腥味。他難受得躬下腰,嘴唇裂開,稍微牽扯就疼,他幹脆閉嘴,腦子放空,坐了一個晚上。

值班護士認出他,勸他接受現實,讓他趕緊回家,不要待在醫院裏。方至缪始終保持很平靜,他起身對護士道謝,拿起外套離開醫生。

路口停着一輛出租車,方至缪做進去,報了酒店的地址,付了錢,方至缪看到何永蘭給他發的消息。

何永蘭對他說,外公既然已經死了,酒杯在想了,讓他趕緊回國,她在國外還要待上一段時間。

方至缪沒回,看了就退回界面。也是在這一刻,他腦子裏想起外公許多回憶,有小時候何永蘭和方樊東吵架時,外公把他拉進房間裏捂住他的耳朵,明明平日裏不茍言笑的老頭子,卻在他哭的時候拿玩具不是很熟練的哄他,給他買玩具,講了很多他年輕時的經歷,外公笑時眼角擠出深深的褶皺,泛黃的眼珠充滿慈愛地看着他,告訴他,阿宵,你是最棒的,你要開開心心的,健康地活着。也有八年前,外公被何永蘭氣到住進醫院,方至被騙來美國差點和別人聯姻,還是外公最後保住了他。

何永蘭和方樊冬離婚的那一年,方至缪去了美國。同時外公也生病住院,從此落下一生的病根,方至缪整天都陪在他身邊,即使外公不能說話,他就自言自語似的念報紙給他聽,講自己經歷的事情……

到了酒店門口,司機提醒方至缪下車。方至缪走到酒店門口,兜裏忽然掉出來個東西。他撿起來,翻過紙條,看到上面寫着一行數字。

是于迦南的筆跡。方至缪又想起了于迦南的臉,他突然幹嘔了下,胃裏更加不舒服,方至缪坐在附近的木椅上,看着來回穿梭的行人,心裏漸漸陷下去一塊。

他攤開已經被冷汗浸濕的紙條,黑色字跡暈染得模糊不清,他想起于迦南的臉,怎麽也揮之不去。

方至缪掏出手機,輸入手機號碼,撥出去的那一刻,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他就是特別想,聽到于迦南的聲音,在這一刻。僅此而已。

鈴聲響了兩秒,被人接起。方至缪握着手機沒出聲,于迦南聽到他那邊傳來嗖嗖的風聲,輕輕蹙眉,問:“這麽晚了你還在外面?”

方至缪沒回答他。

于迦南耐心地等了五秒,又說:“方至缪。”

“你在聽我說話嗎。”

方至缪不想說話,他一天沒喝水沒吃東西,嗓子都啞了,肯定很難聽。可他顧不了這些,他握緊手機,耳畔貼近手機屏幕,仿佛于迦南就在他面前,他嘴唇貼近他的耳畔,連說出一句完整的話都顯得格外困難:“于迦南。”

那邊的聲音很輕,像陣低吟的風:“嗯,我在呢,你說。”

“…我外公死了。”

于迦南沉默了一會兒,聽着聽筒裏傳來細碎的哭聲,他的心也跟着揪起來,放緩聲音,:“你在哪兒?”

方至缪失去了思考能力,他說:“xxx酒店。”

過了半響,方至缪才想起問:“你要幹什麽?”

于迦南回答他:“我去找你。”

他那邊似乎也有風,好像還下雨了。方至缪忽然沒頭沒尾地問:“潭市下雨了嗎?”

“下雨了。”

“你在家嗎?”

“在家。”

這樣的對話給方至缪一種他們離得很近的錯覺。他坐在角落裏,聽着于迦南簡短的回答,好像下一秒就能看見他似的。

于是,方至缪又說:“你吃飯了嗎?”

然而這一次于迦南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他似乎輕輕笑了聲,聲音融碎了随風撫過他冰涼的耳廓:“乖,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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