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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第七十一章
萬籁俱寂, 庭院無聲。
沈燼長身玉立。
倏爾,一道火光竄上蒼穹,好似滿樹梨花綻放, 燦若胭脂。
園中的奴仆婆子也顧不上打牌吃酒, 不約而同湧上戲樓, 倚在闌幹上高望滿天的焰火。
人人眉開眼笑,喜笑連連。
明亮的火光躍動在衆人眼中, 奴仆婢子無不歡天喜地。
“這是哪家放的焰火,這麽大的手筆,這得花上不少銀子罷?”
“往年在江州,都不曾看見這樣好看的焰火, 也不知是哪家公子哥讓放的。”
“會不會是外來的客商?這樣大的陣仗, 半點也不像是江州人的作派?”
衆人交頭接耳,一張張面孔落在璀璨焰火中, 百姓歡呼雀躍,唯有園子紅梅樹下的颀長身影靜默不語。
沈燼立在黑暗中, 半點星光之火也照不到他身上。紅梅蕭索,簌簌飄落在他腳邊。
又一簇焰火竄入高空, 化成星光流落到人間。
沈燼俯身, 一路走,一路撿起明窈掉落的荷包。
行至暖閣前,沈燼擡眸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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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院悄然無聲,半點光影也無。
那一方軒窗不知何時被人掩上, 只有零星的幾縷月光順着縫隙溜入。
沈燼凝望那一方窗子許久。
滿懷的荷包齊齊擱在窗下, 同他先前留下的紅梅放在一處。
更深露重, 空中遙遙傳來鼓樓的鐘聲。
吃酒劃拳的奴仆婆子醉倒一地,滿院酒香四溢, 唯有那一抹修長身影筆直清醒。
他像是獨立于萬千繁華喧嚣之外,月光落在他腳邊,并未沾染上沈燼半分。
沈燼在明窈窗前站了許久,那雙深黑眸子猶如黯淡無波的枯井,半點漣漪也不起。
先前泛起的亮光似昙花一現,在聽見明窈那一聲“對不起”後徹底消失殆盡。
她怕自己。
——沈燼想。
指尖摩挲着紅梅的一端,枝桠尖細刺穿沈燼的手指,殷紅的血珠子汩汩往外冒出,比枝上的紅梅還要豔麗。
沈燼垂首斂眸,視線淡漠在泛紅的指尖上停留許久。
明窈還是不信他。
破曉時分,立在明窈窗前的黑影終于離開。
大年初一。
侍女早早起身,伺候明窈盥漱,菱花妝鏡前供着一方紫檀錦匣,匣中設有十來根簪花棒。
侍女從匣中取下一根簪花棒,往掌心倒上些許粉末。
梅花香絲絲縷縷,在明窈鼻尖蔓延。
明窈遽然睜開雙眸,一雙水光潋滟的眸子低垂,似有若無掠過侍女手中的簪花棒。
宿醉後的腦袋隐隐作疼,明窈一手扶着眉心,輕輕揉捏。
昨夜園中簌簌落在沈燼肩上的紅梅歷歷在目。
明窈薄唇緊抿,倏爾開口:“換別的罷。”
侍女一怔:“……啊?”
明窈聲音淡淡:“今日不用梅香了。”
她昨夜的确吃醉酒,卻也并非醉得不省人事。在聽到沈燼那一聲“對不起”時,明窈徹徹底底酒醒了。
震驚和詫異霎時填滿她的胸腔。
明窈還記得自己站在烏木長廊下,側目瞥見梅花樹下那抹暗黑孤寂的身影。
燭光照不到沈燼眼底,那雙繡着仙鶴的廣袖無聲垂落,昏暗陰影籠罩在沈燼周身。
空中梅香飄浮,亦如侍女此刻手中的簪花棒。
揉着眉心的手指用力,泛着淡淡的白色。
明窈一副不欲多言的神态,侍女不敢多問,忙不疊重挑了一支茉莉簪花棒。
她俯身,細細為明窈描眉畫眼,侍女屏氣凝神。
明窈膚若凝脂,往日只需淺淺打上一層薄粉便可,今日卻連打了三四層。
粉妝覆面,掩去了眼底的憔悴和紅腫。
侍女小心翼翼:“姑娘這眼睛……可是昨夜吃醉酒鬧的?”侍女心生憐惜,“若是讓柳娘子知道了,只怕又該後悔自己不該讓姑娘吃酒了。”
明窈笑而不語。
那桃花釀哪裏是柳娘子讓吃的,不過是她貪杯,借酒消愁罷了。
許是還在正月,侍女特意為明窈挑了一身镂金絲鈕牡丹花紋蜀錦裙,滿頭珠翠,穿金戴銀。
雙鳳紋鎏金銀釵挽在鬓間,耳尖墜着一對金鑲紅寶石耳墜,燭光映照,熠熠生輝。
侍女扶着明窈起身,又趕着過去開窗。
明窈忽然出聲制止:“且慢。”
她随意尋了個由頭打發侍女離開,直至暖閣只剩自己一人,明窈才提裙緩慢行至窗前。
軒窗支起,映入眼中的果然是昨夜自己落在園子的荷包。
荷包鼓鼓囊囊,昨夜明窈暈乎乎的,只拆了兩三個,後面的只記得揣在懷裏。
只是拿着似乎比先前重了不少。
明窈不曾留意,低眉凝望半晌,又将荷包齊齊放在錦匣中。
荷包外另有一支紅梅,想來是剛采下不久,花上還有殘留的雪珠子。
侍女折返回屋,正好望見明窈捏着紅梅出神,她笑着道:“好俊俏的梅花,姑娘這是在園子采的?怎麽也不等奴婢回來再去。”
說着,又從槅子上取來一個瑪瑙白玉瓶子:“姑娘覺得這瓶子如何?”
“太素了些。”
明窈雙眉漸攏。
侍女趕忙放下,另取了一個青窯美人瓶:“姑娘瞧着這個如何?這是少爺先前送來的,說是上用的。”
“樣式過于花俏了。”明窈雙眉緊皺。
侍女又放下,另取了新的過來。
只是都入不了明窈的眼,不是嫌棄素淨,便是嫌棄成色不好看。
正說着話,忽聽廊檐下傳來一陣玉佩清脆之聲。
纖腰袅袅,翩跹袅娜。
柳娘子的笑聲從窗外傳來:“這是在做什麽?”
自有侍女為柳娘子挽起猩紅氈簾,又替她取下朱紅鶴氅。
明窈忙不疊起身:“母親怎麽來了?該是我向母親請安才是。”
“我最不喜歡那些繁瑣禮節,好好的一家子在一處,偏要讓那些墨守成規的壞了興致。”
柳娘子挽着明窈的手坐在臨窗炕上,接過明窈手中的紅梅。
一雙眼睛彎彎:“好俊的梅花,也難怪你挑個瓶子都這般費心。”
明窈耳尖泛起不明顯的紅暈:“算不得費心。”明窈欲蓋彌彰道,“只是不想辜負了這紅梅罷了。”
怕柳娘子看出端倪,明窈忙忙将紅梅遞給一旁的侍女,笑望向柳娘子。
“母親今日過來,可是找我有要事相談?”
柳娘子細細打量明窈的臉色,笑着挽起唇角:“也沒什麽要緊事,只是昨夜瞧你吃酒吃得那樣急,怕你心中有事,過來看看你罷了。”
薄粉敷面,明眸皓齒。
明窈昨夜的憔悴都掩藏在胭脂水粉底下,侍女雖手巧,可柳娘子何許人也,一眼便看穿明窈的強顏歡笑。
柳娘子溫聲細語:“你這眼睛……可是昨夜睡得不好?”
明窈下意識拿袖口遮掩:“只是昨夜的禮花擾人,睡得不安穩罷了。”
柳娘子點點頭:“昨夜的禮花确實奇怪,一直鬧到三更天才罷休,也不知道是誰家的。”
明窈眼眸輕斂。
她心中暗暗有過猜測,那焰火十有八.九是出自沈燼之手。
不然怎麽會那麽巧。
窗下似乎有風聲掠過,檐下懸着的燈籠随風蕩起,光影暗了一瞬。
明窈一副思慮重重的模樣。
柳娘子唇角彎起淺淺笑意,摟着明窈的肩膀輕拍。
“你向來是個有主意的,母親不求旁的,只求你平安喜樂就好。”
這話明窈并非第一次聽柳娘子道。
只是“平安喜樂”四字說來容易,卻是天下第一難事。
明窈倚在母親肩膀上:“那……我若是做不到呢?”
柳娘子笑得開懷,雙手揉捏着明窈的一張小臉,捧腹大笑。
“傻孩子,這是母親的祈願,又不是對你的要求。天底下哪個母親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好好的?你只要随心便是。”
明窈木讷張唇,怔愣半晌,而後又緩緩将腦袋倚在母親懷裏,明窈低聲呢喃。
“我還以為母親會怪我做得不好。”
柳娘子笑得更歡了:“我們小玖這樣好,母親怎麽會舍得怪你?”
她拿手背碰碰明窈的臉頰,柔聲道,“別想太多,人活一世本就不容易,若是再想着給自己加些條條框框,豈不更難了?”
明窈眨了眨眼,纖長濃密的睫毛撲簌簌閃動,不知有沒有将母親的話聽進去。
……
一連三日,明窈窗前都會多一支紅梅。紅□□麗,嬌滴滴的花蕊點着光潔的雪珠子。
明窈不曾假手于人,親自将紅梅斜倚在官窯美人瓢中。
只她不曾再見到沈燼一面。
薛琰明裏暗裏在明窈這打聽了兩三回,未果。
明窈整日不是在家陪着柳娘子,便是替周伯翻看孟家鋪子的賬簿,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根本無暇見那些無關緊要的人。
薛琰一顆心稍稍放下,語重心長道:“你能快刀斬亂麻,哥哥還是欣慰的。”
明窈斜睨他一眼:“你在說什麽?”
薛琰輕嗤一聲,一只手負在背後,慢悠悠行至明窈身前,俯身去看書案上翻開的賬本。
他朝口中丢了一顆杏仁,嘎嘣嘎嘣咬碎:“別裝傻,哥哥也不想你被那些花言巧語騙了去。”
他手指在賬簿上點了又點,“不是說周伯新收了幾個徒弟嗎,怎麽還是你算賬?”
明窈拿毛筆輕敲薛琰的手背,面露不悅:“髒死了。”
她合上賬本,命人送去金陵,明窈輕聲道。
“前兒我聽周伯說他去歲傷了腳,如今還卧病在榻,就想着替他看看賬本。他那幾個弟子雖好,可到底年輕,難免會出岔子。”
孟家家大業大,倘或賬本出了差錯,那可不是一樁小事。
明窈小聲嘀咕:“待開春,我想回一趟金陵看看周伯。”
薛琰定定望着明窈,抿唇不語。
明窈身子往後挪:“你這樣看着我作甚?”
薛琰唇角挽起幾分笑,又朝嘴裏丢了一顆杏仁:“無事,只是忽然放心了。”
明窈一臉的莫名其妙。
薛琰站直身子:“你果真沒想過随那人回汴京,不然以他的性子,怎麽可能會準許你回金陵,只怕連‘金陵’兩個字也聽不得。”
明窈一時語塞:“你也太誇張了些,哪裏就連‘金陵’也聽不得了。”
薛琰聳肩,順手捧着一碟杏仁往外走:“不然你以為他是多大度的人?”
……
明窈連着三日都在家看賬本,柳娘子看不過去,催促着明窈出府走走。
“一個姑娘家家的,整日在家看那些枯燥無趣的賬本是怎麽一回事?”
柳娘子眉眼蹙起幾分嫌棄,不由分說推着明窈出門。
明窈無奈:“母親以前不還說想要我承歡膝下嗎,怎麽如今又改口了?”她笑,“到底尋個由頭讓我出門,不然我都不知道往哪裏去。”
柳娘子沉吟片刻:“西街的茯苓糕不錯,還有北市的酸糖糕,我之前吃着也覺得不錯,你去替我買一些來。”
西街和北市跨越了半個江州,柳娘子擺明了想讓明窈各處逛逛。
明窈無奈,只能應了聲:“是是是,母親想要什麽,女兒都為母親買來。”
柳娘子心滿意足,命人好生跟着明窈。
長街空蕩蕩,簌簌雪珠子落滿一地,明窈挽起車簾往外望去。
許是還在午歇,長街行人寥寥無幾。
忽而一道玄色身影匆忙闖入百草堂,明窈目光一頓,下意識開口:“停車。”
她扶着侍女的手慌忙走下馬車,滿天雪珠子猶如柳絮,撲落在明窈臉上。
侍女好奇張望:“姑娘怎麽了,這兒離北市還遠着呢。”
“我……”
明窈一時語塞,她回想着适才匆忙一瞥,心中惴惴不安:“你先在此地等我。”
稍頓,明窈又道,“罷了,你們先回去罷。”
此地離四喜的食肆不遠,若真的認錯人,她還可去食肆尋四喜。
侍女一驚:“可先前柳娘子說了,讓奴婢好生跟着姑娘。”
明窈拂袖:“母親那我自會去說。”
言畢,她等不及和侍女多言,提裙匆忙朝前方的百草堂走去。
猩紅氈簾挽起,百草堂空無一人,連掌櫃的身影也見不着。
明窈眉心皺起,倏然聽見身後珠簾聲響,她循聲望去。
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家拄着拐杖,信步朝明窈走去:“姑娘,大夫今日不在,姑娘還是請回罷。”
明窈颔首,又道:“那能抓藥嗎?”
老人家果斷搖搖頭:“抱歉,我只是一個看門的,并不懂得藥理,姑娘還是往別處去罷。”
明窈心中疑慮漸深,她剛想說什麽,卻見珠簾後又有一人走出。
章樾臉上錯愕茫然:“……明姑娘?”
馬車緩緩穿過長街,最後停在城外的一處別院。滿院院白雪皚皚,金窗玉檻,錦繡滿目。
明窈沿着烏木廊檐往前走去,行至沈燼的住處前,章樾卻不再跟着自己一起。
他低聲告罪。
沈燼不讓任何人進屋,這兩日章樾送到門口的藥,沈燼也不曾用一口。
是人總會生病,何況沈燼這些時日奔波邊關、汴京、江州三地。
屠殺樓蘭王室,也是沈燼親自動的手。
他當時剛經歷一場暗殺,半張臉落滿血珠,像是從阿鼻地獄走出的惡鬼閻王。
章樾遲疑道:“回汴京後,陛下的身子還是不曾好全。”
可朝中堆積的政事如山,沈燼一刻也不能耽擱,有時一日不過睡一兩個時辰。
久病纏身,除夕那夜回來後沈燼就一直高熱不退。
明窈一怔:“……除夕?”
章樾猶豫着點頭:“是,除夕。”
明窈眉角輕動,似乎有點訝異:“我還以為章大人不會同我說實話。”
以前她問什麽,沈燼身邊的人都緘默不言,根本不會對明窈吐露分毫。
“私自透露聖上的行蹤是死罪,章大人難不成不知道嗎?”
“的确是死罪。”
章樾拱手,實話實說,“只是先前曾下旨,要對明姑娘知而不言,不可有任何的隐瞞。”
明窈身影一僵:“何時的事?”
章樾凝眉,細細想了半晌,有點久,他想不出是何時的事。
章樾低聲道:“陛下待娘娘,一直同旁人不同的。”
明窈倏地剎住腳步,轉首回望章樾:“你是想說我不知好歹?”
章樾連聲道:“下官不敢。”
明窈眼睛半眯,沒來由生出幾分悶氣:“拿我母親和兄長的性命脅迫我,這難道不是陛下做的?”
她忽然不想繼續朝前走去,卻見章樾跪在明窈身前:“明姑娘可是不曾細看陛下送去的東西?”
明窈怔愣半晌:“……什麽?”
章樾像是要說什麽,忽的聽見屋中傳來一聲咳嗽,他忙不疊起身退下。
屋內點着安神香,氤氲香氣從鎏金琺琅香爐中緩緩升起。
漆木托盤上還有一碗冷卻的藥汁,苦澀的藥味化在空中,花梨木書案上呈着如山的奏折。
明窈一步步往裏走去,忽聽見沈燼沙啞的一聲:“出去。”
他雙眼仍閉着,一只手揉捏着眉心,聲音透着無盡的疲憊和倦意。
“朕說過……”
甫一睜開眼,對上湘妃竹簾後的明窈,沈燼眼中閃過幾分茫然不解。
那雙黑色眸子泛着絲絲縷縷的紅血絲,看着觸目驚心。
明窈腳步輕緩,她嬌小身影立在竹簾後。
屋內沒有掌燈,半點光影也無,沈燼半張臉落在陰影中,晦暗不明。
喉結滾動,沈燼一雙眼睛半眯,自上而下打量着明窈,像是在确認她的真假。
沈燼輕聲呢喃:“……明窈?”
湘妃竹簾挽起,明窈素淨的一張小臉赫然落在沈燼眼中。
他眼中的不解更甚。
沈燼身上燙得吓人,半邊身子猶如火爐。
明窈的指尖剛碰到人,立刻唬了一跳,她一雙眼睛瞪圓:“你在做什麽?都這樣了怎麽連大夫開的藥也……”
驀地,明窈的手腕被沈燼用力握住。
捏着明窈手腕的力道極重,指尖炙熱滾燙,像是烙印牢牢刻在明窈手臂上。
明窈猝不及防朝前跌去,整個人半坐在沈燼懷裏。
後頸落入沈燼頸間,鋪天蓋地的檀香幾乎要将明窈淹沒。
克制和隐忍徹底被沈燼丢開,他如一頭在林中窺視已久的獵豹,兇狠蠻橫。
落在明窈唇上的wen毫無章法,像是原始動物啃噬獵物一樣蠻橫兇殘。
明窈雙拳用力砸落在沈燼肩上,可他仍是不為所動。
環着明窈的手臂比除夕那夜還要牢固,似是要将明窈嵌入自己的骨肉。
低低的嗚咽從明窈唇角溢出。
良久,落在後頸的手指終于松開。
明窈氣息急促,紅唇上的胭脂早就不見,她一雙眼睛通紅,鬓間挽着的紅寶石珠釵随着明窈的動作在空中晃動,搖搖欲墜。
沈燼那雙暗黑眸子低沉,他啞聲:“你……”
一語未落,忽聽清脆的一記巴掌聲落下。
滿屋悄然無聲,唯有徐徐檀香缭繞。
明窈手臂高舉在半空,她手指蜷了又蜷,像是難以想象剛剛甩了沈燼一巴掌的人是自己。
明窈語無倫次,一顆心飛快跳動:“你、我……”
沈燼似乎才醒,他目光定定望着明窈,深黑眸子蒙上一層淺淺的笑意。
明窈驚恐不安朝後退去兩三步,她讷讷:“我、我……”
纖細的手腕忽然被沈燼攥在手指,明窈下意識想要掙脫,沈燼握得更緊。
他身子還起着高熱,指尖的滾燙半點也沒有消退,沈燼摩挲着明窈的手指,忽然開口:“疼嗎?”
明窈瞳孔驟然一縮:“什麽?”
沈燼淡聲提醒:“……手,疼嗎?”
明窈愣愣搖了搖頭,少頃才發覺是自己打了人。貝齒咬着紅唇,勒出道道齒痕。
她面露赧然之色,轉首避開沈燼的目光。
耳邊忽然落下一聲響,明窈悄悄轉首,卻見沈燼從榻邊的檀木矮櫃取出一個玻璃小瓶。
清涼的藥膏抹在明窈手指,藥膏盈潤細膩,很快在明窈手上化開。
屋裏的一切都安靜極了,明窈甚至還能聽見自己的氣息聲。
她幹巴巴從唇齒間憋出一句:“你還沒吃藥。”
先前章樾送來的藥早就冷了,明窈又讓人重新端了新的進來。
沈燼頭也不擡,只專注為明窈上藥,他嗓音沙啞:“不想吃。”
輕描淡寫的三個字落在明窈耳邊,明窈拆開又合上,她像是不識字一樣,茫然望着沈燼。
沈燼向來冷靜自持,隐忍又克制,喜怒不形于色。
“不想吃藥”這樣孩子氣的話如今也只有稚童才會面不改色說出,可如今這三字,卻是出自沈燼之口。
他起身,換上一身雪青色雨花錦圓領長袍,披上大氅往外走:“天冷,我送你回去。”
明窈似是才回過神,她不假思索搖頭:“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沈燼臉色如常,握着明窈的手指不曾松開過半分,不由分說攥着明窈的手往馬車走去。
……
雪還在下,滿天雪珠子悠悠落了一地。
沈燼掩在氅衣之下的臉蒼白孱弱,半點血色也瞧不見。
一路相顧無言。
臨下車時,明窈挽起車簾的手忽然一頓,她轉首側眸,沈燼仍坐在陰影中,聞得聲響,那雙深色眸子輕輕擡起,漫不經心朝明窈看去一眼。
“你,記得……吃藥。”
明窈結結巴巴吐出一句。
“我明日再去看你。”
話落,她又一次挽起車簾,急急忙忙踩着腳凳跳下。
腰間忽然被人用力攬住,往後拽去。
明窈今日第二次跌入同一個人的懷裏。
“不是做夢。”
暈暈沉沉之際,明窈好似聽見沈燼小聲嘟囔的一聲。
那聲音很輕很輕,準瞬即逝,明窈還沒來得及細想,氣息又一次被人噙住。
再次下車,已經是一刻鐘後的事了。
紅唇上的胭脂又一次消失殆盡,怕被廊檐下侍立的奴仆瞧見,明窈一手掩面,一手提裙飛快跑回自己的院落。
“不許跟進來。”匆忙丢下一句,侍女被明窈勒令候在門口。
衆人面面相觑,不知明窈此番鬧的是哪出。
明窈顧不得旁人心中所想,她掀起氈簾闖入暖閣,一頭紮進自己的妝鏡前。
窸窸窣窣的動靜在屋內響起。
翻箱倒櫃一番,明窈終于在最底層找到那藏着荷包的錦匣。
她眼睫輕顫,明窈顫抖着手将匣中之物悉數倒在地上,十來個荷包無聲掉落在狼皮褥子上。
荷包鼓鼓囊囊,沒有一個是空的。
明窈氣息急促,她手指顫巍巍,一一解開荷包。
心跳加快,幾乎要跳出胸腔。
明窈眼睛一眨不眨。
……金锞子、金锞子,還是金锞子。
北風從窗口灌入,屋內珠簾亂晃,叮咚作響,宛若絲竹悅耳動聽。
倏然,明窈捏着荷包的手指一頓,身影僵滞,似有所感,明窈屏住氣息,緩慢解開荷包。
她雙眼一點一點睜大。
——那是一枚完整的虎符。
象征着大周至高無上兵權的虎符,就在她手中。
那是除夕夜沈燼向自己表白心跡前,送給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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