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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第七十三章
長街外漂泊着雪花, 素白雪色滿眼。
萬籁俱寂,青石甬路。
遠處飄來絲竹樂聲,靡靡之音不絕于耳。
薛琰一手執劍, 半跪在雪地上, 隔着茫茫雪色和沈燼相望。
他吐出喉嚨一口血, 雙目狠戾兇蠻。
劍影一閃而過,薛琰從地上一躍而起, 簌簌雪珠子從長劍灑落。
耳邊風聲鶴唳,凜冽的寒風裹挾着雪粒。
長劍直指沈燼。
沈燼巋然不動,那雙黑色眸子冷靜無波,半點多餘的表情也無。
薛琰的長劍硬生生停在半空, 他咬牙切齒:“你怎麽不躲?”
薛琰咬緊後槽牙, “別以為你是皇帝我就不敢殺你,我告訴你……”
“窈窈應當不想看到你我動手。”
沈燼聲音輕飄飄, 如落雪無聲悄然落地。
薛琰目眦欲裂,而後又一次揚起手中的長劍:“你叫誰窈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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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燼漫不經心擡眼, 手中的青玉扳指輕輕轉動,他聲音不疾不徐:“她是朕的妻子。”
若非明窈, 沈燼今日定不會同薛琰見面。
他不想明窈為着自己和薛琰的事為難。
雪珠子無聲無息落在肩上、腳邊, 薛琰漸漸平靜,可握着長劍的手背仍是青筋爆起。
他一字一頓:“小玖不會願意的。”
“你怎知她不願意?”
沈燼揚眉,不知想到了什麽,沈燼唇角勾起幾分耐人尋味的笑意, “薛少将軍這般喜歡自作主張, 怎麽不敢親自問問窈窈?”
薛琰氣急攻心:“你……”
沈燼慢悠悠轉身上了馬車:“明窈不喜歡你我交惡, 日後見了面……”
未盡之意散落在空中。
沈燼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日後再見面, 莫在明窈眼前交手,讓她陷入兩難之地。
薛琰一口牙齒差點咬碎,憤憤不平望着馬車漸行漸遠的方向。
少頃,才慢慢領會沈燼的言下之意,氣得對着空氣打了一套軍拳。
“裝模作樣,假惺惺,用得着你裝好人?”
薛琰喋喋不休,手中利劍收起,轉身往前明窈的院子走去,一面走一面還在自言自語。
“也不看看小玖是為着誰為難的?若不是你突然出現在江州,她怎麽會……”
一語未落,忽見廊檐下匆匆忙忙掠過一道身影。
明窈滿面愁容,差點直直撞上薛琰,她手中握着一封書信,正是從金陵送來的。
明窈氣喘籲籲:“哥哥,我想去一趟金陵。”
薛琰瞠目結舌:“什麽?”
他剛剛瞧沈燼那氣定神閑的模樣,還當明窈真對沈燼動了心,怎麽轉眼又去金陵了?
薛琰腦子一時轉不過來,他愣愣:“你這是……”
明窈聲音飛快:“周伯出事了,我得去看看他。”
去歲周伯摔了一跤,本想着傷筋動骨一百天,好好在榻上歇息就好。
不想他手下一個徒弟手腳不幹淨,趁着周伯卧病在榻,竟和外人裏應外合,想要趁機鸠占鵲巢。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周伯如今對那幾個徒弟都信不過,只能托人悄悄給明窈遞了信。
薛琰不大懂得生意場上的紛紛擾擾,只點點頭:“知道了,我立刻讓人備車……罷了,還是我親自送你過去。”
薛琰說着,忽而聲音一頓,他轉而望向明窈:“你去金陵的事,陛下知道嗎?”
明窈身影僵在原地,她怔怔轉身,目瞪口呆。
明窈欲言又止:“你怎麽、怎麽知道的?”
薛琰冷笑兩三聲:“若不是我故意讓着你,你真當自己能在街上甩掉我?”
明窈紅唇緊抿,幹笑兩聲。
薛琰輕哂,輕敲明窈的額頭:“且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此地無銀三百兩。你若真的問心無愧,怎麽不敢讓我知道你去了何處見了何人?”
明窈雙手合十,乖巧認錯。
薛琰細細打量明窈一眼,憂心忡忡:“可是陛下又逼迫你了?”
明窈立刻搖頭:“沒有。”
明窈雙眼明亮純粹,沒有半點心虛不安,薛琰一顆心稍稍放下,眉宇間籠罩的不解卻不曾消散半分。
“那你這回去金陵……”
明窈果斷:“周伯找我幫忙,我定不會置之不理的。”
薛琰滿臉躊躇:“陛下……會應允嗎?”
“這同他有何幹系?我只是去一趟金陵,他總不會這樣小氣的。”
話說到最後,明窈聲音也越來越低,不甚有底氣。
薛琰唇角挂上一抹暢快的笑意:“但願如此。”
明窈望着薛琰眼中的似笑非笑,心中逐漸打起了退堂鼓。
念着周伯如今還卧病在榻,明窈不敢耽擱,連夜讓人收拾好行囊,又讓人給沈燼送信。
翌日,天蒙蒙亮。
連着下了一整夜的大雪仍然不曾停歇,薛琰懶懶打了個哈欠,亦步亦趨跟在明窈身後。
“你就只送了一封信過去?”
明窈坦然點頭:“不然呢?”
薛琰将信将疑:“他就沒說點什麽?”
他總覺得,以沈燼的性子,不會真的放任明窈随意回金陵。
明窈仔細回想一遍侍女的回話,末了,搖了搖頭:“沒有,他只說了‘路上小心’,旁的沒有多說。”
明窈剜了薛琰一眼,“你那樣看我做什麽,我又沒有騙你。”
兩人轉過影壁,朝大門走去。
身後浩浩蕩蕩跟着一衆的奴仆侍女。
明窈輕聲道:“不過去一趟金陵罷了,他總會連這都……”
聲音戛然而止。
府門洞開,一衆婆子手持琺琅戳燈立在原地。
大雪紛飛,隔着飄渺的雪霧,明窈一眼看見了雪中停着的八寶香車。
墨綠車簾挽起,沈燼端坐在車中,一雙眸子晦暗不明,他眼眸輕擡:“過來。”
八寶香車穩穩當當穿過長街,鼻尖似有若無彌漫着淡淡的檀香。
明窈悄悄側目。
沈燼今日一襲藍緞妝花彩雲靈芝紋天馬皮鬥篷,腰間系着銀鍍金鑲碧玺帶扣,碧玺兩端嵌着珠玉,背面是镂空雕着的紅梅。
明窈看得出了神,目光都忘記收回。
“在看什麽?”
耳邊忽然落在清朗低沉的一聲,明窈下意識脫口:“看你。”
一語落下,明窈驚覺自己不小心道出心裏話,忙忙改口道:“不是,我是說……”
落在脊骨的手指緩慢往上移動,沈燼不輕不重捏着明窈的後頸。
那雙深色眸子輕輕垂着,不偏不倚對上明窈的目光。
“不是在看我,那是在看誰?”
喉結滾動,沈燼聲音極輕極輕。
指骨勻沉的手指無聲捏着明窈的後頸。
震懾和壓迫籠罩在明窈周身,明窈下意識往後逃去,不出意外被沈燼捏住了後頸。
他手指白淨修長,手背上的傷疤只剩下淡淡的一道痕跡。
明窈身子逐漸塌下,半張臉落在沈燼肩上,她手指勾着沈燼腰間的玉佩。
“我同我哥哥說,你不會這樣小氣的,不讓我去金陵。”
明窈一面說,一面悄悄擡眼,打量着沈燼。
沈燼挽唇,眼中笑意淡淡:“可你忘了一事。”
明窈雙眉凝緊。
自收到周伯歷經千辛萬苦送來的書信後,明窈一顆心都撲在金陵上,百忙之中,只匆匆讓人告知沈燼一聲。
明窈雙眉緊攏,實在記不得自己落下什麽要緊事。
她看向沈燼,試圖從他臉上找到答案。
“想不起來就別想了。”
沈燼手指搭在明窈衣襟上,為她理去錦衣上的褶皺。
明窈信以為真,倚着沈燼的肩膀,沒心沒肺睡了過去。
覆在眼睑下方的眼睫纖長濃密,沈燼垂首凝望,慢慢撥動明窈的眼睫。
“我會讓你記起的。”
……
雪天寸步難行,有沈燼在,薛琰也沒再跟着一起,留在家中照看柳娘子。
明窈一連趕了五六日的路,舟車勞頓,好不容易抵達金陵。
明窈先前在金陵住過一陣,那院子如今還空着,明窈前些時日讓人灑掃院子,她理所當然以為馬車會停在原先的舊宅。
待下了馬車,明窈望着眼前的竹林小築一陣恍神:“這裏是……”
“金陵的行宮。”
沈燼輕描淡寫,挽着明窈的手腕朝裏走去。
明窈一驚,登時剎住腳步,不肯再朝前走一步,她眼中誠惶誠恐,慌亂不安。
沈燼本就是微服私訪,不曾驚動任何地方官。
明窈壓低聲音:“我聽說樓蘭王室的餘孽如今還在找你,若是讓他們知道你在金陵……”
沈燼眼皮輕掀:“你在擔心我?”
明窈一頭霧水,她脫口而出:“我當然會擔心你。”
正值掌燈時分,竹林小築上下點燈,夾道兩側種着青竹,竹影參差。
臺矶上攢着厚厚的白雪,雪色迷人眼。
重重竹影擋住了檐下照出的燭光,明窈身子抵在青竹上,白皙修長的脖頸高高揚起。
不時有淺吟聲從唇齒間溢出。
那聲音極輕,順着飄落的雪珠子融落在茫茫雪地中。
廊檐下系着的象牙雕琺琅燈籠在風中搖搖晃晃,一大一小兩個身影重合在一處。
明窈少頃首環在沈燼脖頸上。
良久,她無力倚在沈燼肩上,氣息急促。
寒冬凜冽,明窈脖頸上染上一層薄薄的紅暈,臉紅耳赤。
沈燼一手撫在明窈耳邊,他面色如常,半點也看不出異樣,只薄唇染上一點胭脂。
“你怎麽、怎麽……”
明窈左右張望,烏木長廊悄聲立在院子中,半點人聲也無。
明窈暗自松口氣。
她今日才第一次過來,若是讓人瞧見了,只怕日後她也無臉繼續住下。
沈燼捏捏明窈的手腕:“放心,他們沒這個膽子亂說。”
有這個膽子的,只怕墳頭的草都三尺高了。
竹林小築別致精巧,亭臺樓閣錯落有致,一步一景。
院中的古松掩映,白雪落滿樹梢。
明窈并肩和沈燼站在一處,穿花拂樹,她小聲嘀咕:“你怎麽不早一點說,害我急急找人去收拾舊府。”
沈燼轉首側目,黑眸幽幽望着明窈。
明窈心下一驚:“你這樣看着我做什麽?本來就是你做錯事……”
沈燼捏着明窈的掌心,聲音平靜:“你真想我住在那裏?”
“那裏有什麽不好,那府上的水榭還是我和哥哥……”
明窈聲音漸弱,倏地想起沈燼為何不願往舊府去。
先前在金陵,她和溫家交好,溫思邈時常去舊府尋自己。
沈燼唇角笑意漸淡:“怎麽不說了?”
明窈自覺閉上嘴。
雪珠子輕落在明窈肩上,她眼皮眨動,忽然踮起腳尖,在沈燼唇角落下輕輕一吻。
猶如蜻蜓點水,轉瞬即逝。
沈燼依然垂着眼皮,臉上波瀾不驚。
落在明窈臉上的目光沉沉灼熱,明窈耳尖泛紅,她忽的轉過身,正想着急急跑開,手腕突然被人握住。
下一刻,明窈落入一個炙熱的懷抱。
氣息一點點消失殆盡。
湖面上的冰面破開小小的一角,波光粼粼的湖水中映出兩道身影。
沈燼捏着明窈手腕的力道逐漸加重,氣息漸沉,倏然,肩上的鬥篷揚起,明窈整個人被拽入鬥篷之下。
長廊一側匆匆走來一個人影,章樾遠遠站着,只是提高了嗓音。
“主子,孟家剛剛給明姑娘送了急信。”
明窈下意識想要掙開沈燼。
沈燼側目,握着明窈手腕的力道又重了些許,他嗓音低沉:“拿過來。”
……
更深露重。
八寶香車靜靜穿過缥缈雪色,一路行至孟府前停下。
明窈扶着侍女的手下了馬車,她揚首望着落在夜色中的匾額。
孟府二字逐漸脫了漆,終不似先前那樣明豔。
早有婆子立在府前,帶着明窈往裏走去:“姑娘這邊請,周管事的院子在這邊。”
明窈颔首:“我知道。”
婆子眼中掠過幾分詫異,不過也沒多問,只是靜靜提着羊角燈罩,為明窈照亮前方的路。
周伯是孟家的大管事,孟少昶出事後,孟家的重擔都落在周伯一人身上。
院子前積攢着皚皚白雪,院中央跪着一大一小兩個少年。
兩人雙唇凍得發紫,身子搖搖欲墜。
婆子面不改色越過兩人。
年長的少年忽然攥着明窈的氅衣,他一雙手凍得幾乎沒有知覺,薄唇裂開好幾個口子:“求姑娘、求姑娘饒我一命,我弟弟年幼……”
呼出的氣息落在空中,全成了白霧。
少年連聲咳嗽。
周伯在房內聽見,扯高嗓子:“明姑娘,莫要搭理那狼心狗肺的東西!”
周伯正在吃藥,他半躺在榻上,一雙手顫巍巍,捧着藥碗。
餘光瞥見明窈的身影,周伯立刻讓人搬來太師椅,伺候明窈坐下。
他那雙渾濁的眼睛落滿淚水,周伯熱淚盈眶:“怪我,怪我引狼入室。我本來以為他是個好苗子,沒想到他野心這般大,竟然敢肖想孟家的産業。”
周伯咬牙切齒。
少年自小在孟家資助的學堂念書,周伯看他機靈,将他帶在身邊,手把手教他,還曾帶他去過汴京。
“白眼狼,真真是白眼狼。”
周伯氣得面色漲紅。
他受傷後,鋪子的生意都交給手下人打理。少年收取賄賂,以高價收購黴爛的藥材,又找人去孟家的鋪子鬧事,大肆抹黑孟家的名聲。
周伯連着咳嗽好幾聲:“他不知何時搭上金陵的縣令,先前,那縣令還想來我們府上抓人,此事還是多虧姑娘及時找人過來……”
明窈瞳孔一緊:“……什麽?我何時找人過來了?”
周伯眼中詫異:“這事姑娘不知道嗎?難道不是姑娘的人……”
那縣令剛到孟府就被上面的人抓走了,周伯一直以為是薛府出手。
畢竟薛琰曾是少将軍,威望還在。
他一雙眼珠子轉動,“那是、是……”
除了薛琰,就只能是沈燼了。
周伯和明窈凝望半晌,兩人相對無言。
半晌,周伯笑道:“若是公子還在,定也希望姑娘好好的。做人,總得往前看。若是一味陷在過去,那路只會越走越窄。”
周伯咳嗽兩聲,“你是周伯看大的孩子,你能好好的,我瞧着也欣慰。這次是我莽撞,若是早知道姑娘……”
明窈擡眸:“周伯說什麽呢,若沒有孟家,我只怕早餓死在街頭,我總不能眼睜睜看着它出事的。先前母親還說,要尋個機會過來,再向您道謝。”
周伯連連搖頭:“姑娘言重了。”
他望向院外,“外面那人,我本想着送去官府,可是公子向來心善,若是日後黃泉之下相見,我只怕無顏見他。”
周伯淚如雨下,泣不成聲。
他擡手抹去眼角的淚水,聲音哽咽。
“公子心善,卻也容不下這樣心思歹毒的人。”
明窈溫聲寬慰,“我已經找人從西北運來新的藥材,帳目上缺的紫芍、白術、葛根想必這兩日都能補上。”
她柔聲,“周伯放心養傷就是,這些事我以前也是做慣的,總不會出了岔子。”
周伯欣慰笑道:“你做事,我從來不用操心的。也是我眼拙,才讓那起子黑心肝的鑽了空子,差點壞了孟家的百年大業。”
話落,又揚聲喊人,将那少年帶去府衙。
少年哭得撕心裂肺,抱着弟弟不肯離開。忽而,他眼前落下一抹身影。
那人長身玉立,一雙眸子淡漠冷靜。
少年哭聲戛然而止,他一雙眼睛逐漸瞪圓:“是你,你是那個長得和公子一樣的人……”
話音未落,少年已經被捂嘴拉了下去。
雪還在下,明窈立在廊檐下,雙目怔怔望着院中站着的沈燼。
她心口急促跳動,即便知道沈燼早知道孟少昶的事,可這樣當面揭開,還是頭一遭。
明窈喃喃張唇:“我、你……”
朦胧的雪珠子搖曳在黑夜中,沈燼一步步朝明窈走近,高高身影立在明窈眼前。
指尖溫熱,半點寒意也無。
沈燼握着明窈的手腕,他臉色淡淡,像是根本也沒聽到那少年口中所言:“走罷,回家。”
空中遠遠傳來鐘樓的鼓聲,沈燼一手提着玻璃繡球燈,昏黃光影流淌在兩人腳下。
夜色深沉,帳幔低垂在貴妃榻前。
明窈悄悄轉首,目光在沈燼臉上一寸寸掠過。
驀地又輕聲躺下。
手腕忽然被人攥住,明窈遽然一驚,下一瞬,她對上沈燼一雙深黑晦暗的眼睛。
“沈燼,你……”
聲音悉數消失在唇齒間,雙手被牢牢桎梏在頭頂。
那一截纖細白淨的手腕落在沈燼手中,勒出清晰可見的紅痕。
帳中半點光影也無,青花纏枝琺琅香爐青煙氤氲。
沈燼薄唇落在明窈的眼睛,他往日最愛明窈這一雙眼睛,淺色杏眸空明澄澈,像是一汪清澈見底的清泉。
可後來每每在榻上,沈燼都會為明窈束上絲縧。
如墨黑眸低低垂着,沈燼一手輕撫明窈的雙頰,他輕聲呢喃:“你在看什麽?”
明窈雙眼含淚,氣息不穩:“我、我在看……”
話猶未了,明窈聲音再度消失。
握着她手腕的手指青筋暴起,沈燼連明窈的聲音也不想聽。
庭院落滿積雪,雲影橫窗,地上竹影參差不齊。
滿院除了呼嘯的風聲外,唯有低低的嗚咽從窗口傳出,裹挾着一兩聲銀鈴。
帳上懸着的銀鈴晃晃悠悠,時急時緩,猛地一個晃悠,直直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你總是看不見我。”
沈燼手指輕撫過明窈眼角,替她拭去淚水。
他又一次為明窈的眼睛束上絲縧。
月白色絲縧不算輕薄,足以遮住所有視線。
沈燼聲音低低。
薛琰、柳娘子、孟少昶……
明窈眼中總能看見很多很多人,卻唯獨看不見沈燼。
沈燼捏着明窈手腕,唇角勾起幾分若有似無的笑意:“我說過,會幫你想起來的。”
明窈身影顫栗。
很久很久後,她才想起自己先前忘的,是上元夜和沈燼游街的約定。
彼時天光大亮,眼睛上束着的絲縧不知被淚水泅濕多少回。
明窈哭過、罵過、打過,沈燼都不為所動。
天色漸明,下了一夜的雪終于停歇,一縷日光久違透過紗屜子。
屋中光影大亮,明窈解開眼睛上的絲縧,迷迷糊糊看見一抹身影。
沈燼的後背傷痕斑駁,肩上的傷疤像是深入骨髓,觸目驚心。
只一眼,那背影立刻晃到屏風後。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沈燼緩步從屏風後走出,品竹暗花镂金圓領長袍加身,沈燼踩着日光,朝明窈走來。
明窈眼中恍惚,忽然想起一事。
沈燼許久不曾在自己眼前解下袍衫。
她緩慢眨了眨眼,睫毛上的淚珠欲墜不墜,明窈伸手勾住沈燼的手指。
她身上力氣全無,連聲音也輕飄飄的,似是一腳踩在雲端上。
“後背、後背不難看的。”
沈燼眸色一沉。
他任由明窈勾着自己的手指,指尖輕輕蜷縮。
明窈聲音很低,一夜未睡,明窈此刻困得厲害。
“還有,我、我知道是你。”
上下眼皮沉重,明窈輕聲道,“我知道你是沈燼,不是別人。”
“你只是,沈燼。”
聲音漸弱,明窈眼睛閉上,偏首倒在沈燼掌中。
“明窈。”
喉結滾了一滾,沈燼眸色暗淡,“先別睡了。”
……
明窈再次醒來,已經是三日後了。
竹林小築半點動靜也無,一衆侍女垂手侍立在廊檐下,無人敢入屋叨擾主子的清淨。
輕薄的晨曦落在狼皮褥子上,明窈聲音沙啞,她眼角還有未幹的淚珠。
朦胧睜開雙眼,明窈一眼對上沈燼那雙懶散深邃的眼眸。
四目相對。
沈燼坐在榻邊,身上的袍衫松松垮垮。
“醒了?”
沈燼面不改色,動作熟稔扶着明窈起身,伺候她喝茶。
這三日他都是這樣伺候明窈的,如今早就習以為常。
熱茶潤口,明窈稍稍恢複點精氣神,只是眼角的淚痕仍然楚楚可憐。
“滾去屏風後跪着。”
明窈啞聲,她想都不想,朝沈燼踢去一腳。
明窈嗓音還帶着哭腔。
“我不想看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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