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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第七十五章

春去秋來, 轉眼又是一年過去。

明窈這些時日時常鑽在藏書閣，或是翻看醫書，或是和張太醫學醫問藥。

她先前只跟藥材打交道, 明窈只能辨認藥材的好壞, 可對藥理卻不甚了解, 只略懂些許皮毛。

左右在宮中閑來無事，明窈越性撿起醫書, 埋頭苦讀。

坤寧宮。

花梨木書案上的醫書堆積如山，厚厚的一沓擋住了所有的視線。

張太醫垂手侍立在下首，他眼眸低垂，笑着道：“娘娘, 這些是太醫院舊時的醫案, 若娘娘有何不明白，盡管找下官便是。”

明窈笑着颔首：“有勞張太醫了。”

張太醫看一眼醫案, 又看一眼明窈，踟蹰道：“還有一事, 娘娘的身子……”

張太醫欲言又止。

明窈往身後瞧去一眼，滿地下伺候的宮人烏泱泱退下, 眨眼殿中只剩下明窈和張太醫兩人。

槅扇木門輕掩, 正值盛夏，日光滿地，蟬聲滿耳。

明窈正襟危坐，面色凝重：“我的身子怎麽了？”

張太醫慌忙道：“娘娘放心, 娘娘的身子并無大礙, 只是娘娘先前服用過那藥, 日後子嗣只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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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太醫重重嘆口氣。

明窈長松口氣，緊攏的雙眉逐漸舒展：“此事本宮心中有數, 有勞太醫挂念了。”

先前服用避子藥，明窈也知道那藥對日後的子嗣有損，只是那時她不曾想太多。

不想時過境遷，兜兜轉轉，她又回到汴京，回到皇宮。

回到……沈燼身邊。

明窈一手揉着眉心，命人好生送走張太醫。

子嗣一事明窈并不強求，只是她沒想到，柳娘子竟也為這事入宮。

明窈這兩日廢寝忘食翻看醫書，坤寧宮處處可見醫書。

前夜沈燼留宿，還在枕邊翻到了舊時的醫案，一時無語凝噎。

柳娘子望着明窈手邊的醫案，如鲠在喉。

她怔怔站在原地，望着明窈的一雙眼睛滿是憂愁之色。

柳娘子如今也跟着薛琰在汴京住下，平日或是和婉娘彈琴唱曲，或是進宮陪明窈說說話，日子倒也過得自在。

只是她近來，臉上卻甚少有喜色出現。

依理這樣的事不是她能左右的，可明窈總歸是自己的女兒，思來想去，柳娘子還是決定進宮一樣。

坤寧宮金窗玉檻，錦繡盈眸。

沈燼後宮只有明窈一人，宮中上下無人見着明窈不是畢恭畢敬，待柳娘子也是一樣，不敢有半分的懈怠。

明窈挽着柳娘子的手，一雙眼睛笑彎：“母親今日倒是來得早了些，快往這邊坐。”

話落，又命人送上茶水點心。

明窈将漆木托盤往柳娘子身前推了一推：“這是禦膳房新做的點心，母親嘗嘗？”

“先放着罷。”

心裏裝着事，柳娘子随手撿起案幾上的古籍：“先前聽你說想學醫，不想你竟這般刻苦鑽研。”

柳娘子話中有話。

明窈一心沉浸在自己學有所成之中，不曾留意，只道。

“宮裏閑來無事，打發打發時間罷了。不過張太醫也說我在學醫上有天賦，若是早五六年學醫，只怕如今醫術也和他不相上下。”

柳娘子心不在焉：“是嗎？”

明窈興致勃勃：“還有，我……”

柳娘子忽然朝明窈使了個眼色，她滿面愁容，心事重重挽着明窈到臨窗炕桌上坐下。

柳娘子左顧右盼，瞧着四下無人，忽的湊近明窈耳邊，低聲道。

“這些時日，你可有聽到些風言風語？”

明窈讷讷搖頭。

柳娘子雙眉緊皺，語重心長道：“你如今進宮也一年多了，先前母親還擔心你遲遲未有孩子。”

朝堂為這事鬧了好幾回，還有勸沈燼選秀女充盈後宮。

若非明窈是薛琰的親妹妹，且沈燼對明窈的偏愛有目共睹，只怕朝臣該說一句“皇後無子無德”了。

柳娘子聲音低低：“你和母親說一句，你忽然學醫，是不是、是不是……”

柳娘子略有幾分難以啓齒，少頃方道，“是不是為着陛下的身子？”

明窈目瞪口呆：“沈燼怎麽了？我學醫是我自己的事，何時和沈燼扯上關系了？且他若真有事，自有太醫在。”

明窈一口一個“沈燼”，柳娘子聽得心有餘悸，忙不疊執着絲帕握住明窈的雙唇。

“我的祖宗，你消停着些，倘若讓人聽見你直呼聖上的名諱，傳到聖上耳朵……”

明窈眨動眨動眼睛，笑着拍開柳娘子的手：“哪裏用得着傳到他耳朵裏？”

她平日都是直呼沈燼大名的。

柳娘子愕然：“這……”

明窈溫聲寬慰母親：“這也不是大事，我同他向來是這樣。母親剛剛說，陛下的身子怎麽了？”

柳娘子猶豫不決：“母親聽人說，陛下的身子、身子有疾……”

明窈一口茶水差點嗆住，她連連咳嗽，一雙眼睛瞪圓，說不出自己是震驚多一點，還是不解多一點。

“這話是誰說的，誰這樣大的膽子，竟敢傳這樣的話！”

事關皇帝聲譽，尋常人根本不可能有這樣的膽子。

明窈雙眉緊攏，倏然明白柳娘子的話是何意，她哭笑不得，怪道柳娘子會疑心自己學醫是為了沈燼。

柳娘子睨她一眼：“你這還能笑出來？”

話落，柳娘子又道，“這話應是陛下身邊的人傳出來的。”

應着這流言，朝中上下文武百官一時都緘默不言，無人再敢在沈燼眼前提“子嗣”兩字，也無人敢讓沈燼充盈後宮、開枝散葉了。

柳娘子一時竟不知該慶幸還是發愁，慶幸的是明窈不會再為朝臣诟病，發愁的是沈燼日後子嗣艱難。

沈燼雷霆手段，若這話是旁人亂傳的，只怕早讓沈燼拉下去處死了。

唯一的可能，是沈燼自己讓人傳出來的。

明窈稍一思忖，當即明白前因後果。她又安撫了柳娘子一番，命人好生送柳娘子回去。

……

落日西斜，湖面映着橙紅的天色，水波粼粼。

沈燼從乾清宮過來，難得見明窈不是在書房翻看醫案，而是在湖面上泛舟。

沈燼接過駕娘手中的棠木舫，揮袖示意宮人退下。

棠木舫輕點，小舟往湖中央行去。

兩邊的蓮葉遮天蔽日，明窈仰躺在小舟上，側目望着沈燼。

沈燼松開棠木舫，挨着明窈坐下。

明窈往前挪了一挪，眉眼間揶揄盡顯。

那雙琥珀眸子潋滟如秋水，瑩潤光澤，即便是大周最好看的夜明珠，也趕不上明窈半分。

沈燼垂目凝望：“難得見你這麽有興致。”

思來想去，明窈今日心情好應是因為柳娘子進宮。

沈燼沉聲道：“你若是想見你的母親，明日也可傳她入宮。”

明窈枕在沈燼膝上，揚首和沈燼對望：“這事倒和我母親無甚幹系。”

沈燼一身明黃長袍，腰間系着銀鍍金鑲碧玺帶扣，明窈撫着帶扣上的粉色碧玺。

她指甲染着鳳仙花汁，白淨的手指在碧玺上輕點。

沈燼喉嚨滾動，捏住明窈的手腕，不讓她亂動：“什麽事？”

明窈翻過身，一手支着下颌，她一雙眼睛灼灼，笑意擋也擋不住。

“我聽說，宮裏有人在傳……”

明窈故意放慢聲音，一字一頓道，“有人傳陛下身子有疾，不太行……”

話猶未了，明窈登時被反壓在小舟上，她仰首望着上方的沈燼，一雙眼睛笑如山月，她樂得合不攏嘴。

差點直不起腰。

雙手都被桎梏在頭頂，明窈笑得連連咳嗽，一疊聲嗆了好幾回。

沈燼一雙黑眸平靜，波瀾不驚。

他沉沉望着明窈，氣息一點點壓迫而下：“就這般好笑？”

明窈眼中笑出淚珠，視線模糊，明窈一時看不清沈燼的眸色，明窈反唇相譏道：“這流言可是你自己傳的，怎麽如今還不許我笑了？”

沈燼眉角輕挑：“……猜到了？”

明窈哼哼唧唧，沈燼這招，着實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若是因為明窈身子有礙子嗣艱難，朝臣恐怕會炒翻天，可若是因為沈燼的身子，只怕無人敢在他眼前亂嚼舌根。

“算不得自損八百。”沈燼啞聲，手指輕輕捏着明窈的紅珊瑚耳墜。

沈燼輕描淡寫：“這樣也好，清淨。”

旁人怎麽說自己他并不在意，可若是對明窈評頭論足，那是萬萬不可的。

耳墜小巧玲珑，撚在沈燼指尖。

他漫不經心道：“且我的身子是否有疾，皇後娘娘該比旁人清楚才是。”

落在臉上的目光滾燙灼熱，似乎在竭力壓抑着什麽。

明窈臉上驚恐萬分，她慌不擇路想要坐起身子，往外跑去。

手腕輕而易舉被人捏住，黑影無聲落在明窈身上。

……

日光漸暗，小舟在湖中央搖搖晃晃，水面漣漪漸起。

明黃長袍和石榴紅錦衣交疊在一處。

明窈眼中淚光點點，一口貝齒重重咬在沈燼肩膀上，留下一圈牙印。

幾乎要沁出血絲。

沈燼眸色不變，只是握着明窈手腕的力道又加深幾許。

明月當空，忽有一聲鳥啼掠過長空。

萬籁俱寂。

明窈躺在沈燼臂彎，她雙眼輕擡，目光悄無聲息落在沈燼眼角。

那一處……有一顆淚痣。

明窈無聲眨了眨眼睛，望着沈燼若有所思。

沈燼反手握住明窈的手腕，嗓音低沉：“明窈。”

明窈疑惑：“……嗯？”

沈燼伸手扶正她鬓邊的金鑲玉步搖：“你在看什麽？”

“我在看……”

明窈半直起身子，她一手撐在小舟上，一手仍教沈燼握住。

水面無聲，唯有星月相伴。

明窈紅唇遞到沈燼耳邊，她唇角勾起淺淺一笑。

明窈輕輕低語，“沈燼，我在看沈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