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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章

嵇堰被廷杖二十, 便留在屋中養傷了。

往常他早出晚歸的,滢雪白日裏待得也自在,但現在他從早到晚都待在屋中養傷, 便是看邸報都是在屋中。

外頭冰天雪地,屋中暖和,滢雪除了去與父親說說話, 也不愛出去,只得與他一塊待在屋中。屋中多了一個人, 到底有幾分不習慣的。

她閑來無事,便給父親做護膝,擡頭瞧了眼長榻那處半趴着看邸報的嵇堰。

只穿着一身棉袍,背上則披着一件大氅,那束髻略松散,額前還落了一绺發絲,與平日裏利落幹練是全然不一樣的。

這般懶散的嵇堰, 她還是頭回見, 不住地偷偷打量了好幾眼了。

少了幾分冷硬懾人的氣勢, 多了絲絲浪蕩不羁。

瞧了一眼後,又低下頭繼續上針。

一會後, 又忍不住多瞧了一眼, 卻不想一擡頭便對上了他那雙似笑非笑的眸子。

“怎老盯着我瞧?”他問得直接。

滢雪曉得他想看到自己羞赧,倒是不想叫他如意, 也回得直接:“瞧你好看。”

笑了笑,低着頭又繼續縫護膝。

嵇堰:……

她這麽從容,沒半點羞澀, 卻是讓他不知她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

瞧他好看?

嵇堰低頭看了眼自己的穿着,與平日的居家服也無甚區別。唯一有區別的, 平日他不是站着就是坐着,便是躺着也是平躺着,哪裏像現在這般狼狽沒有男子氣概地趴着?

二十廷杖說重也不重,但也不輕。

這宮中廷杖手法特殊,二十廷杖卻如府衙中的四十板子。

便是他,也不能在第二日就恢複自若地坐着。

若想十日後與她行房,那這還真得好好休養。

眯眼瞧了眼那溫柔娴靜的女子,目光下移,落在她做的護膝上。

是不是給他做的,他也沒自讨沒趣去問。

要是給他做,前些日子就做了,何必等到她父親來後才做?

她父親來了,她滿心都是她的父親,眼裏心裏哪裏還有半點他這個丈夫?

滢雪感覺到了外間那人的視線,一直都停留在自己的身上,她不知怎麽應對他,也就只當沒發現。

嵇堰昨日從宮中出來到現在,都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不慌也不急。

嵇堰本事大,再有能涉險去救父親,還挨了這二十廷杖,便不會輕易放棄她父親。

她時下只能是信他,是以沒有過問他的布局。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外邊的人才喊:“我渴了。”

滢雪不疑有他,放下針線活,起身去給他倒了一盞茶水。

端到他身旁遞給了他,問:“二郎也該上藥了吧,胡邑呢?”

嵇堰抿了一口茶水,拍了拍榻沿的位置,滢雪便坐了下來。

“我有事交給他辦了,沒三兩日是回不來的。”他應。

滢雪聞言,眉心微微一蹙:“那這上藥……”

嵇堰目光移開,壓低聲音道:“傷在恥處,讓外人來上藥,不合适,只能勞煩娘子你了。”

他想,再有九日時間便坦誠相見,總要給她一個适應的過程。

而這個過程,那便先從上藥開始。

滢雪:……

瞧向面色正經的嵇堰,沉默許久。心想他也是被她與父親牽連的,也就把那句‘我去把洛管事喚來’的話給咽回了肚子裏去。

不過是上藥,且背面不像正面那般讓人羞恥,她忍忍就好。

她取來了小瓷罐,顫顫巍巍地掀開了他身上的大氅,目光落在那臀部上,只覺得臉頰滾燙。

“你自己把袍子撩開。”她聲音不由自主多了幾分顫意。

袍子底下,便是用紗布蓋着的傷處。

見嵇堰半晌都沒有動作,滢雪暗暗松了一口氣,他要是放不開,可怪不得……

心頭的想法戛然而止。

靜默了半晌的嵇堰,徑直撩開了袍子。

滢雪什麽都沒瞧就吓得閉上了眼睛,她還是放得不太開。

傷在胸口她都能說服自己,可男人的臀部,她下不了眼。

她放下了藥罐子,霍然站起,道:“我喚洛管事來!”

說着,她拔腿就跑,去喚了洛管事。

看着人跑了,嵇堰無奈搖了搖頭,一嘆:“這般怕羞,可如何是好……”

要是沒傷在身,倒是可以先慢慢地肢體接觸。

但現在這副樣子,若不想出醜,怎麽都得休養個幾日。

上了藥不久,滢雪才回屋,面上也恢複如常。

她把鬥篷脫下,挂在架子上,斂了斂裙角在長榻旁坐下,開口道:“方才在外頭遇見了三妹,她似乎知道了些什麽,問我父親的事,我搪塞了過去,但估計也只是瞞得一時。”

嵇堰拿着一本書看着,也不怎麽在意。

“阿沅現在喜歡你這個嫂嫂,沒問過我,她不會與母親說。”

見嵇堰都這麽說了,滢雪也不在意,反正有他兜底,他不肯,嵇老夫人也趕不了她父親離開。

“還有,她說公主府給她送來了冬日宴的帖子,我方才也收到了一樣的帖子,”

嵇堰驀然阖上了手中的書,臉色一沉,眼神随之凜冽。

滢雪嘆了一息:“這冬日宴怕是試探。姑嫂若都不去,榮華長公主便會認t定我們已經懷疑到了她身上。”

嵇堰黑沉着臉揣測:“若去了,便造出意外,假扮賊人挾持家眷脅迫我與你父親交出手中的東西。”

八、九不離十了。

“其實三妹尋個由頭不去,我去便可……”頓了一下,滢雪定定地看着他,問:“你希望我去,還是不去?”

嵇堰若是想讓她去,她也會冒險赴宴。畢竟,這不是為了旁人,而是為了她的父親。

嵇堰眉眼一沉,側身看向她:“那你覺得我是會讓你去,還是不讓你去?”

滢雪搖了搖頭,如實應道:“不知。”

“榮華長公主底下養了二十幾個面首,其中有好些個不是善茬,你這閨閣出來的女子,哪裏鬥得過?去赴宴,無疑是自入虎口。”

“我明知那是虎口,還能讓你去不成?”

滢雪看着他:“若是都拒了,無疑是撕破了臉。”

嵇堰把合起來的書随手扔到了一旁。

“我草根出身,別的沒有,有的就是一身膽量,撕破了臉,那迎難而上就是。”

滢雪唇角多了一抹淺淺的笑意,心裏也有了數,說:“那我便以父親與夫君都受傷了,怕愁緒擾了冬日宴的興致,就不去了。而三妹年紀小,膽量也淺,一個人去赴宴恐會鬧笑話,也就不去了。”

*

冬日宴,滢雪和嵇沅都沒有去赴宴。

便是沒有赴宴,也聽說了一些關于宴上的閑言。

比如,散宴後,大部分的貴眷在神不知鬼不覺間被人擄走了。

其中包括回驸馬府的長公主之女,還有安州郡王府兄妹二人。

被擄走的人有八人,消息一出,聖人震怒,遂派禁衛軍在城中逐戶搜查。

戚銘鴻也聽到了這消息,因懷疑追殺自己的死士是長公主派來的,加上昨日滢雪去找他的時候,也提了一嘴冬日宴的事,是以一聽到消息便找到了鶴院來。

嵇堰雖趴了快兩日,但也還不能如常坐下,只得繼續趴着說話。

戚銘鴻看向閨女,說:“我與嵇……女婿說幾句話,芃芃你先出去一會。”

嵇大人這個稱呼到了嘴邊,看到趴在榻上的嵇堰,心下也有愧疚,只得改口成女婿。

嵇堰都這般付出了,且瞧着閨女态度确實軟化了,他若是還執意不承認這女婿,只怕會傷了閨女的心。

聽到“女婿”二字,嵇堰眉梢微挑了挑,與滢雪相視了一眼。

那眼神似乎在問——你父親這是認同我這個女婿了?

滢雪輕輕瞪了他一眼,随而看向父親,說:“爹爹,我該知道的都知道了,你無須瞞着我。”

戚銘鴻看了眼閨女,又看向剛認下的女婿。

嵇堰點了點頭,暗忖他閨女可能比他們知道的都還多。

戚銘鴻不想閨女摻和進來,可現在的情況明擺着不是不想摻和,就不會被連累。

知道得多一些,可能日後也容易自保。

想明白後,戚銘鴻徑直開口道:“聽說今日冬日宴散去後,有宗室家眷與官家家眷都被賊人所擒,有的人說是為了錢財而來,有的人又說是突厥人所為,想挾家眷要挾朝臣宗親。”

話到最後,戚銘鴻沉下臉色,道:“我瞧着,都不像。”

嵇堰:“目的何為,有待商榷。但是去公主府赴宴後出的事,便有些耐人尋味了。”

戚銘鴻又皺眉道:“只是被擄的人中還有公主之女,此番被擄走後,名聲大毀。若是長公主為之,何至于把自己的女兒都折進去了?”

滢雪看向垂眸沉思的嵇堰。他思索長指習慣性點着長榻,沉吟半晌後,才擡起雙目,幽幽地道:“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會愛子從而為之計深遠的,大多權勢在手之人,子女于他們而言,不過是棋子罷了。”

“長公主之女也被擄走,也可以這麽想,為擺脫嫌疑,不惜把自己的愛女也折進去。”

戚銘鴻聞言,眉宇一沉,極為膈應這等為一己之私推子女入火坑之事。

他面上有反感之色,又疑惑道:“若真是長公主所為,擄走這些家眷的目的又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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