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二

雨後的天格外晴朗,雲淡天藍,微風舒爽。

早膳時辰,安樂昭早早地去到公府食廳等候。她心中有幾分緊張,心跳忽有些加快。

約莫一盞茶後,安國公安望津與安國公夫人雲霓裳一同出現。兩人并排而行,安望津頭微垂,偏靠向雲霓裳那邊,雲霓裳嘴唇微張,不知他們正說着什麽,兩人臉上都帶着些笑意。

安樂昭望着逐漸走近的父親與母親,眼眸一顫,眼神随即閃爍着。她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握緊,眸中浮現出淚,視線因淚而有些模糊。

曾經的記憶畫面歷歷在目,他們死時的慘烈模樣被雲千複抓着頭發、擡起她的頭逼迫着她親眼所見。

即使火海中臨死之時,她也沒有忘記父親母親被害死的樣子。

而眼前,他們活生生的出現。一時間,安樂昭心緒翻湧,難以自控。

安樂昭嘴唇微顫着,腳步往前,卻有點踉跄。

安望津和雲霓裳瞧見自家女兒情況不對,連忙走上前。尚未言語,安樂昭卻先抱着他們哭了起來。

安望津一愣,雲霓裳也是疑惑,兩人對視一眼,又着急的看向嚎啕大哭的女兒,眼神更為不解。

雲霓裳連忙安撫:“昭兒,怎麽了?好端端的,怎的哭了?可是何人欺負了你?”

安望津眉頭蹙了下,神情帶起點嚴肅之意:“昭兒,告訴父親,是何人欺負了你,父親幫你做主,替你好好教訓那人!”

安樂昭哭的有些氣喘,大口呼吸了幾次,才稍稍平複。她淚流滿面,心中翻騰的情緒依舊,看着安然無恙在自己面前的父親與母親,她仍覺着不可置信。

她緊抓着安望津與雲霓裳的手,眼中閃爍着淚光,卻又堅定的望着他們。

見她如此模樣,雲霓裳眨了眨眼:“昭兒,你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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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樂昭笑了下,嗓音難免夾雜着些哭腔:“我很好……”

“我就是……忽然間有點想哭……”

她又再抱住他們:“父親,母親,看見你們真好,我好想你們……”

安望津疑惑,雲霓裳也是不解。但看着抱住自己的女兒,也各自擡起手,輕輕拍了拍她後背安撫着她。

雲霓裳嗓音溫柔,淺笑而言:“你這孩子,不是昨日才見過麽。”

安望津笑道:“你在家時日多,倒是難得聽你說想我們。這般說說,倒也動聽,哈哈哈哈。”

安樂昭吸了吸鼻子,雙手手臂分開抱着安望津與雲霓裳。她緊抱住他們,帶着以往那些年被迫分開的想念與懊悔。

擁抱間,有人走了過來,仰着頭、眨巴着圓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淚眼婆娑的安樂昭。

安樂昭睜開眼,眼眸微垂便看見了他。

小小少年,身穿玄色錦服,頭發規矩束于發冠中,一支金簪穿于發冠。面容稚嫩,尚未完全張開的五官和安望津有着六七分的相似。

那是安錦元,安樂昭的親弟弟,如今十一年歲。

安樂昭一愣,眼眸微動了下。

“姐姐,”安錦元開口:“你怎麽哭了?”

安樂昭松開抱着安望津和雲霓裳的手臂。他們聽見安錦元的聲音,順勢轉身。

安樂昭微微側身,擡起衣袖趕忙擦去臉上的淚痕。她再看向安錦元時,露出個笑來:“沒事沒事。”

安錦元視線從安樂昭臉上掠過,又掃過安望津和雲霓裳的面容,而後露出些恍然的樣子:“父親和母親要把你嫁給一個你不喜歡的老頭子,所以你哭着說不願意,對不對?!”

話音才落下,安望津的拳頭捶在安錦元頭上:“臭小子,胡說什麽呢?欠揍是不是?”

雲霓裳輕嘆一聲:“你的想象力要是用在你的功課上,早就寫出好多文章了。”

安錦元擡起手摸了摸被捶的腦袋,撇了撇嘴。

安樂昭笑了聲,伸出手揉了揉安錦元的頭:“好了,我們吃飯。”

他們各自入座。

安樂昭拿起筷子時,視線從另外三人身上一一掃過。她眨了下眼,嘴角不由上揚。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飯,對她來說,已很久都不曾有過了。這種感覺,真是好。

只是少了個祖母。

祖父早些年病逝,祖母常居公府深院,極少外出。以前聽聞祖母與祖父關系不睦,故而疏離與他有關之人,也就是他們。只是,安樂昭并不知曉其中真相。

乃至是前世,她對于祖母的了解,也并不多。只知道,祖母年輕時乃是名揚雲國、譽滿上京的将軍,而之後的事,很少有人提起,祖母也不怎麽見他們,也就不知曉。

前世安國公府被滅門時,祖母也被闖入安國公府借着清剿叛逆之名的人殺死。

回想起來,甚是惋惜。

安樂昭出聲:“父親,祖母近來身體可好?”

安望津夾菜的手一頓,繼而擠出個笑容:“應該還好吧。我前幾日去她院中,她并未見我。她身邊伺候的嬷嬷未曾言說她身體有礙,想來,應無事。”

安樂昭道:“我想去看看祖母。”

安望津無奈:“她未必會見你。”

安樂昭笑:“我過去看看,她不見,也無妨。”

安望津看着她,然後點了下頭:“随你吧。你想去,那就去吧。”

安樂昭笑着:“好。”

早膳後,安樂昭準備去見祖母,安錦元招手喚來了幾個小厮,一副激動的模樣似是準備出門。

安樂昭想到什麽,出聲喊住了他:“錦元。”

安錦元腳步随即停住,轉身看過來:“姐姐,怎麽了?”

安樂昭問:“你做什麽去?”

安錦元舉起自己手裏的彈弓:“我去打鳥玩兒。”

“打鳥?”安樂昭向他走去:“這麽好的時辰,不去上課,不去看書,你用來打鳥玩兒?”

猶記得前世,安錦元就是被他身邊的小厮給哄騙的只知道玩樂,荒廢學業,再加上父親母親寵愛有加,讓他變成了一個沉迷于放鷹逐犬、打鳥鬥蟲的無用纨绔廢物子弟。

也因此他成了上京衆人的笑話,不少人暗地裏還說他是個繡花枕頭,是個空有外表的草包。

之後,也是年紀輕輕就死了。

可謂是,一事無成。

想到以前的事,安樂昭伸手将安錦元手裏的彈弓奪過去:“你的老師呢?為何不管你的功課?”

安錦元心裏一緊,一下子不知道如何回答。

他身後的小厮走上前來,笑着行禮後開口:“郡主,公爺說過,小公爺想玩兒的時候可以玩兒的,您不用擔心,奴才們會保證小公爺的安全。”

安樂昭眼神一瞬冷下來,視線冷冽的從那人身上掃過:“我讓你說話了嗎?”

小厮一愣,連忙後退。

安樂昭看着安錦元:“我問你話呢,你的老師呢?”

安錦元肩膀稍稍縮了縮,看着驟然嚴肅起來的安樂昭,莫名有些緊張與害怕:“我……我不想念書……所以,讓老師走了……”

“什麽?”安樂昭嗓音凝重:“你把你的老師趕走了?!”

安錦元一哆嗦,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眼看着自家姐姐好像生氣了,他下意識要跑,卻被先一步反應的安樂昭抓住肩膀給扯了回來。

他擡頭看着她,眼眸顫動着:“姐姐……”

安樂昭俯視着他,按着他肩膀的手不自覺用力:“你不好好念書,趕走老師,還心安理得的要去打鳥,你是想以後被人說是個連字都認不全、文章也不會寫的草包嗎?”

她神情嚴肅,顯然不是在與他開玩笑。

安錦元不明白,不久之前還對自己和顏悅色的姐姐,為何突然間神色大改。她好像……是真的生氣了。

“我……”安錦元心中緊張,聲音帶起些顫意:“我、我不去打鳥了……我這就回去看書……”

“文喜。”安樂昭往後喊了聲。

有個侍女走上前來,拱手行禮:“郡主。”

安樂昭道:“帶小公爺回書房去念書練字,然後派人去周太傅府上,告訴他,若是他願意幫忙教導小公爺,我願将雲國名手畫匠譚之意親筆所繪的山澗蘭花圖贈予他。”

文喜道:“是。”

安樂昭松開按住安錦元肩膀的手,随後半蹲在他身前,擡起手摸了摸他的臉,放柔了些聲音:“錦元,好好念書,對你來說只有好處,打鳥鬥蟲什麽的,以後有的是機會,可錯過了年輕時學習的好機會,以後再想要學,你的腦子可就跟不上了。”

安錦元眨了眨眼:“姐姐,你突然變得好兇……”

安樂昭撫摸他臉頰的手瞬間轉變為捏住他的臉,而後用力一扯。

安錦元吃痛,表情略微扭曲:“啊啊啊!疼疼疼!”

“姐姐不兇,姐姐最溫柔了!”

安樂昭問:“少貧嘴,你記住我說的話了嗎?”

“記住了記住了……”安錦元将她的手扯下來:“我這就回去念書!”

安錦元逃似的跑走,原本跟在他身邊的小厮立即跟過去。

安樂昭給了文喜一個眼神,文喜會意,連忙跟上。

定了定神後,安樂昭調整好情緒,才去往祖母所在公府深院。沿路而去,來往之人越發的少,周邊倒是有不少茂密生長的樹林,但并未太過肆意而長,枝葉不曾擋在路上,想來是有人定期打理。

再往裏深行去,可看見一座種有多株綠竹的院子。

除去綠竹,院中并無多餘植物,一條青石子路自院門口延伸進屋前,看起來素雅而簡潔。

安樂昭才進院門,就有聲音自旁而起:“郡主。”

她愣了下,轉頭看過去。

有個婦人走來,于安樂昭身前站定,行禮後開口:“奴婢素虹,不知郡主前來,所為何事?”

安樂昭記得她,是照顧祖母的嬷嬷,素虹姑姑。

安樂昭點了點頭:“我是來看望祖母的。”

素虹彎了彎腰:“請郡主見諒,老夫人喜靜,此刻正是她晨閱時,不願被人叨擾,自也不見他人。”

安樂昭道:“那我等等,待祖母晨閱結束。”

素虹卻道:“老夫人晨閱無定時,不知何時能結束。故而,請郡主先回吧。”

安樂昭看了眼不遠處的屋舍,又看了眼畢恭畢敬的素虹,略有思索後,還是點了下頭:“好吧,那我改日再來看望祖母。”

素虹拱手行禮:“送郡主。”

安樂昭颔首示意,随後轉身離去。

果然,祖母不願見人。也不知,她為何數年深居在此不外出。

安樂昭感慨時,文喜着急忙慌跑來,氣息尚未喘勻便開口:“郡主!”

“郡主不好了,小公爺跑了!”

安樂昭擡頭,神色瞬改:“什麽?不是讓你看着他嗎?”

文喜解釋:“小公爺說書房裏的毛筆壞了,不好寫字,讓我去取新的。我才去庫房找來新的筆墨紙硯,就看見小公爺帶着小厮跑走的背影。”

“……”

安樂昭緊抿着唇,嘴角輕抖了抖。她眉心逐漸蹙起,垂在身側的手握緊成拳。

安、錦、元!

她用譚之意存留于世的無價墨寶換取周太傅教導他的機會,他竟然如此不珍惜!

臭小子,難道真想當個識字不全的草包嗎?!

成功跑出安國公府的安錦元忍不住得意着,老師都給趕走了,還念什麽書啊?

看書寫字什麽的,無聊死了,他才不想呆呆的坐在書房裏做那些無趣的事情!

父親母親都不管我,姐姐怎麽管的住我?!

安錦元笑着舉起手裏的彈弓:“打鳥去咯!”

他身邊跟着的小厮起哄捧笑道:“小公爺威武!”

“小公爺可是安國公府的小主子,郡主怎麽能管得着您呢!”

“就是就是!我們小公爺才是安國公府未來的主人,是不需要聽郡主的話的!”

安錦元笑得歡喜,笑聲爽朗:“走!”

只是他的得意并沒有持續多久,大概小半個時辰後,安樂昭騎着馬帶着人出現在了他面前。

馬蹄在他眼前上揚,驚起一陣灰。

安錦元睜大眼睛,被驚到的剎那,不自覺跌坐在地上,眼神震驚的看着馬上俯視而下望着自己的安樂昭。

忽然間,他有種自己好像要死定了的感覺。

安樂昭下馬,手裏拎着的雞毛撣子指着他的鼻子:“我說的話,你左耳進,右耳出,是吧?”

安錦元幹笑了兩聲:“姐、姐姐……”

安樂昭手中的雞毛撣子紮紮實實地落在他身上。

“啊!”安錦元痛喊出聲。

他下意識要躲,卻被安樂昭抓着手臂禁锢住他的行動範圍,另只手裏握着的雞毛撣子一下又一下的打在他身上。

“啊——”

“啊!!”

“姐姐……姐姐我錯了!”

“好疼啊姐姐!!”

旁邊圍觀之人不少,卻誰也不敢阻攔。

安樂昭揍了安錦元一頓,拎着哭哭啼啼的安錦元回了安國公府,将其丢去了書房。

而她在書房外,看着那幾個小厮,眼神冷冷:“是誰,慫恿小公爺出府打鳥的?”

所有人都低着頭,頓時沉默,沒人承認此事。

安樂昭笑了一聲:“沒人承認是吧?”

“既然如此,”她大喝一聲:“來人!”

立即有拿着棍子的府中家奴前來,并排整齊站在安樂昭身邊兩側。

她厲聲道:“将這幾個奴才,全部杖責三十,然後趕出安國公府,往後再敢踏進公府,就地處死!”

此言一出,小厮們立即跪地,向安樂昭磕着頭:“郡主饒命!郡主饒命啊!”

安樂昭直接無視他們的話,聲音冰冷:“即刻動手!”

家奴們當即上前:“是!”

院中傳來小厮們痛感大叫的聲音,安錦元坐在書房裏瑟瑟發抖,手裏的書都拿反了。

姐姐怎麽……像是變了個人?!

好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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