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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一行人很快就抵達了工坊,皇帝換了一身便服,工坊管事出來迎接時只當是和其他官員一樣的大官。
“工坊裏現在什麽樣就什麽樣,不要派人去打擾,本官要看最真實的樣子。”皇帝吩咐道。
工坊管事連連點頭,這麽多大官,他想動手腳也不敢啊。
這麽多人進出工坊還是挺顯眼的,不過因為前段時間不斷有工部官員來教學,工匠們都鎮定了許多,匆匆瞥了一眼後便收回目光,繼續自己的活計。
皇帝沒有來過工坊看匠人幹活,但他能看出工匠幹活時有條不紊的節奏,那速度看着不緊不慢的,眨眼的工夫,一堆零件就做出來了。
“這零件怎麽做這麽多一模一樣的?”皇帝問道,工部尚書剛要回答,就看皇帝走到工匠邊,意識到這不是問自己,又閉嘴了。
工匠聽這話還以為不是問自己,可看這大官都走到自己邊上了,才反應過來,放下手裏的工具,強自鎮定地行了個禮,道:“回、回大人的話,這是上面吩咐下來的,一人做一種零件,到時候再組裝。”
皇帝沒想到一個工匠居然能這麽鎮定地回答他的問題,有些驚嘆。
不過……
“一人做一種零件,制作軍械是不是比之前快了?”皇帝還記得工部尚書的折子上有這段。
提到這個,工匠明顯激動了不少,連連點頭道:“快多了快多了。”
見面前的大官示意他繼續說,工匠深吸口氣,細細地解釋起來:“以往打造器械,一個人要做的步驟太多,有難有易,容易的做起來就快,難的就慢。”
“不過現在不同了,現在新手就去做容易的,慢點也不要緊,熟手就去做更難點的步驟,雖然有些零件步驟不好做,但是一直只做這一個步驟,慢慢熟練起來,速度也快了。”
“那你是熟手?”皇帝看了眼工匠做的零件,還是比較複雜的。
“之前不算很熟,現在算熟手了,我這一天要做上百個零件,比以往半年做得還多,做得多,手就熟了。”工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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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參觀過來,尤其是到庫房看了一圈,諸多大臣不得不承認,工部尚書這次是一點也沒有誇大,軍需任務完成得非常完美,現在造的軍械都是預備品。
趙國公是這次的統帥,領兵多年,以往打仗送來的軍械新舊不一,數量有時候還不夠,可現在,軍械富足,而且看着這些嶄新的武器,趙國公覺得大部分應該都是上等品。
武器越優良,将士在戰場上的傷亡概率就越低。
趙國公目光灼熱地盯着這些武器,回頭看了裴清一眼。
趙國公早就從高岩那裏聽說過裴清的事,他雖然沒有說讓高岩遠離裴清,卻也沒說讓兩人親近,可現在,就沖對方造就的這些好處,他也要改變主意了。
看到刀槍劍戟之類的武器,裴清腳下放慢,有點驚嘆地欣賞起來,這些武器在現代已經很少能在現實看到。
一行人邊走邊看,還時不時詢問一些事,等到從庫房出來,工坊裏已經休息吃飯了。
雖說普通百姓家都是吃兩頓,朝食和夕食,可工匠幹的都是精細活,也要力氣,要是為了省飯錢而搞的工作效率不高,那更劃不來。
……
既然都看得差不多了,皇帝也不準備繼續待下去,這已經看了一上午了,政務全堆積着還沒有動呢。
見皇帝總算是要走了,禮部尚書長出一口氣,瞥見一旁的匠戶,眼神都有些厭惡,仿佛看見玷污他靴底的灰塵一般。
裴清落到後面,注意到對方的眼神,心裏一陣不舒服,覺得人家是灰塵,你有本事別走路,你飄起來啊,那肯定是腳不沾灰。
禮部尚書注意到有人看着自己,側頭一敲,卻沒看到有誰看自己,重新收回視線。
裴清沒想到禮部尚書對視線居然這麽敏銳,還好他反應快,對方一看過來他就挪開目光。
不過想到禮部尚書的眼神,裴清忍不住又去看了下其他官員的眼神,他還是頭一次看到這種高高在上,倨傲無比的目光,那種視他人為塵土污泥的眼神,哪怕是在皇帝身上,裴清也沒看到過。
和工部官員相處的這段時間,裴清本以為大部分的官員應該都還不錯,畢竟這才開國沒多久,就算是要堕.落的話,也不至于這麽快吧,可現在看到禮部尚書的眼神,裴清有點不太敢确認。
如果官員真的堕.落得這麽快,裴清都不知道自己之後會怎麽辦。
裴清小心翼翼地往左右瞧去,或許是要結束工作,其他官員都很放松,大理寺卿正拉着刑部尚書聊天,兩人說着話也會瞥到一旁的工匠,目光平和,并沒有什麽居高臨下的。
戶部尚書沒有和誰聊天,正漫無目的的左右看了看,看到工匠的眼神也很平淡。
其他官員只有少數幾個看到工匠吃飯的樣子會皺眉,然後移開目光,大部分的都還算尋常,或許會有點為官的高傲,但沒有一個和禮部尚書一樣,這讓裴清松了口氣。
雖然不清楚是不是有人僞裝,但是能在這種放松的情況下繼續僞裝的,正常情況也會僞裝。
看來禮部尚書這樣的人還是少。
裴清松了口氣,這樣的結果真是太好了,他都不敢想象朝堂上大部分人都是禮部尚書那種情況,那太可怕了。
如果真是那樣,裴清覺得自己就算是得罪皇帝,那也要想辦法推掉這個伴讀的身份,然後躲遠點,不然他在京都就是個大異類。
作為接受過現代平等教育的人,哪怕是穿越到了古代,為了自保,裴清不會主動去宣揚平等思想,畢竟他一個人抵抗不了時代,現在的生産力也沒有發展到那種時候。
但也不代表他能接受視他人如同草芥的思想,尤其是這種思想多的話,他就太容易暴露了,異類的結果總是不好的。
裴清的眼神不算隐晦,不過其他官員都只當他是第一次見這麽多官員,在認臉,因為也沒有多想。
倒是謝雲煜發覺不對勁,以裴清一貫的性格,那都是能不讓自己受累,就不讓自己受累,認臉在裴清這裏也算是一種腦力勞動了。
不過謝雲煜什麽也沒表現出來,面對同僚的調侃也只是笑笑,順便為裴清找補兩句。
一行人路過一片工匠休息區,皇帝看到工匠們在做的事後,腳步一頓,有些懷疑自己的眼睛。
皇帝一停,其他人也只能跟着停下來,工部尚書注意到皇帝的驚詫表情,以為發生了什麽事,趕緊順着皇帝的視線方向看過去,沒什麽奇怪的啊!
裴清看過去,也有些茫然,不懂皇帝為什麽這麽驚訝,反倒是其他官員看清後都瞪大了眼睛。
“陛下,這怎麽了?”工部尚書看着同僚的表情,越發摸不着頭腦,困惑道。
“他們這是在幹什麽?”皇帝問。
“在認字寫字。”工部尚書說完又補充了一句,“還在教別人認字寫字。”
皇帝見工部尚書都說出來了,以為他懂了,可等了一會,面對的還是工部尚書有些茫然的目光,而其他官員都明了了,尤其是注意到裴清的目光和工部尚書一樣茫然,更是無言以對了。
工部尚書這都多大的人了,怎麽還和個孩子一樣。
一行人停下的動作很明顯,正在認字的工匠們注意到這邊的動靜後,一下子就安靜下來。
皇帝注意到教認字的工匠裏有一個他之前問過話的人,讓人喊他過來,問了起來。
工匠顯然也認出了他,松了口氣,一五一十地解答起來,他們這群人本來是互相學三視圖,然後慢慢交流,後來交流多了就發現不少人都認識點字,就是認得字少。
但是這麽多人加一起,生字也不少了。
而被工部官員教學後,他們覺得認字多有好處,就想着你教我點字,我教你點字,多識字也有好處。
如果是以前,筆墨紙硯的就足以讓他們的想法破滅,畢竟耗費太多,哪裏有那個錢,可是有了羽毛筆,他們本身就是匠戶,做支普通的羽毛筆還是沒問題,墨水的話,這麽多人湊一湊,用最便宜的墨水也夠了。
至于紙,買些邊角料的紙也行,這些紙是些碎紙,用來寫毛筆字的話寫不了多少,可是羽毛筆的字小,認字寫字也能用。
硯臺也是随便找的,不講究那麽多。
就這麽粗糙地開始,而随着時間推移,越來越多的工匠加入其中,畢竟工匠中還有不少是雇傭來或者服役來的,哪怕自己學認字沒有太多的好處,可回去後也能教給孩子,說不定孩子就走上了讀書路呢。
“不承想竟有如此多人有向學之心?”皇帝感嘆。
他一直以為教化興學是要從禮部,到國子監,再到各地書院,再不濟也是太守縣令,那才算是興教化,可現在,工匠努力認字,這也是在教化。
聽他這麽說,工匠笑了笑,沒說話,皇帝從他這個态度看出什麽,追問:“怎麽,還有人不向學嗎?”
“那也是有的,幹活這麽累,幹完倒頭就想睡的也有,只是大家都在學,你不學,臉又有點挂不住。”
“還有些工匠是有同鄉的,到時候服役結束回鄉,別人帶着一股子墨水回去,能教娃兒識字,你什麽都不會,那回去多丢臉啊,再說在外面識字交束脩也不便宜,在這就累點,咬咬牙也能挺過去。”
在場的官員聽得有些沉默,有幾人想起推行教化的困難,當時他們還奇怪,怎麽百姓就是不樂意讓孩子讀書,現在算是有些明白了,錢、時間、精力,這些不解決,興學遙遙無期。
皇帝也體會到了其中的困難,不由得嘆息一聲,越發覺得這些工匠難得,看向工匠們的目光也很溫和,這些工匠若是回鄉,那一個個的都是興學種子啊。
不過這些工匠的表現越好,就讓皇帝對另外一件事越發惱火。
禮部尚書接下興學教化的政事也不算短了,卻一直沒有什麽成果出來。
每次問的時候不是說民生凋敝,無力興學,就是說百姓愚鈍,目光短淺,無心向學,怎麽都有借口。
他也覺得難辦,便沒有怎麽追問。
可現在看來,不是難辦,只是對方并沒有放在心上,不然這工部在興學教化上都做出政績了,怎麽禮部還一點進度都沒有。
皇帝直直看向禮部尚書,輕描淡寫地問了出來,皇帝記憶力很好,将禮部尚書找的那些借口一條條地說了出來,禮部尚書聽得一頭冷汗。
禮部尚書也沒想到自己會在工部的地盤被背刺,嘴唇微動,只能說出一句臣有負聖恩,望陛下恕罪。
有官員想幫禮部尚書說話,可看過工匠學習的畫面,禮部尚書的那些借口實在是太勉強了。
這也快半年多了,一點成果沒有出,确實說不過去。
要是沒有工匠這些事,那還沒什麽,可現在這一對比,場面簡直慘烈。
面對禮部尚書的請罪,皇帝一言不發,反倒是王五被禮部尚書的話吓了一跳。
陛下?
他愣在原地好一會,才反應過來他剛以為的大官其實是皇帝,手腳開始發顫發軟。
而離得遠的工匠并沒有聽到他們這邊的對話,只是看禮部尚書跪下請罪,以為是出什麽事了,有些擔憂地看着被喊過去的工匠,怕他被牽連了。
而王五完全沒意識到這點,他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他和皇帝說話了,還說過好幾次,這是祖墳冒青煙都遇不到的好事,試問天下百姓,有幾個能有他這樣的際遇。
等王五緩過一會神後,腦子裏也想起工部官員來的時候和他們說起過的行禮方式,極度生疏地給皇帝行了個禮。
盡管生疏,但這樣的行禮依舊讓皇帝很滿意,因為從行禮就可以看出對方确實是受到了教化。
而這個行禮則更是讓禮部尚書狼狽不堪,禮部尚書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因為從來沒有放在眼裏的賤民遭受這種難堪。
其他官員紛紛搖頭,覺得禮部尚書時運不濟,來工部本來和禮部的事完全不搭邊,這人都要走了,還能撞上這種事,太倒黴了。
裴清則是幸災樂禍,覺得他是遭報應了,前腳剛鄙視完人,後腳就被人踹進坑裏,問題是這個坑還是他自己挖的。
他自己不挖坑,那頂多就是摔一跤,也不至于到現在這個局面。
不過裴清還挺好奇禮部尚書會因為這件事受到什麽懲罰。
裴清覺得嚴重點應該就是降職,應該也不至于降太多。
其他官員也是差不多的想法,雖說禮部尚書是有些贻誤公事,但以往常的經驗來看,被訓斥一頓後,罰俸降職,将功補過。
然而等皇帝給出明确的懲罰後,所有人都倒抽一口涼氣。
罰俸降級這些都能理解,可是禮部尚書成郎中後,并不能繼續留在中央,而是帶着推廣羽毛筆,教化百姓的任務去往各州府,沒有達成政績目标前不得回京,這相當于被貶谪了。
不少同樣有些敷衍公事的官員看着禮部尚書的這個下場,不寒而栗,生怕自己也落得這麽個下場,在接下來的日子裏很是勤奮了一段時間。
……
有懲罰,自然也有獎勵,工部一衆官員都得到了皇帝的獎勵,就連裴清也不例外,除去賞賜的金銀之外,還賜了一個官職——朝請郎。
聽着前面的賞賜,裴清還挺美滋滋的,畢竟誰會不喜歡錢呢,雖說他現在想買什麽東西,謝雲煜都會給他買,也不會不給他零花錢,但是手裏的錢還是越多越好,那樣想做什麽也有錢做。
只是聽到後面給自己賜官,裴清頓時發愁,他不想去當官,當個太子伴讀就已經讓他很頭大,這要是當官了……
光是想想那個畫面,就愁得裴清沒什麽胃口,扒拉飯菜的動作慢吞吞地,好半天才吃幾口飯。
“怎麽,飯菜不合胃口?”謝雲煜問,還沒等裴清回複,接着道,“不然,明日讓管家雇個新廚子回來,換換口味。”
新廚子?
裴清出神間聽到這個詞,直接忽略了謝雲煜的前一句話,驚喜點頭。
換個廚子好,現在的廚子做飯味道還不錯,但是有新鮮的還是想嘗試下新鮮的。
見裴清聽到吃的一下子就醒過神來,謝雲煜唇角微勾,無奈搖頭,還是這麽愛吃。
“那就快吃吧,不然飯菜都涼了。”謝雲煜提醒,“你又不愛喝藥,萬一吃涼飯弄得身體不舒服……”
謝雲煜後面的話沒說,但意思也很明顯了。
裴清忍不住吐槽了一句:“兄長你說,誰會愛喝藥啊,那麽苦那麽澀。”
裴清說完就閉嘴不說了,他再說下去,就要忍不住想起藥汁的味道,本來胃口就一般,再想想,今天就真不用吃飯了。
不過連着扒拉幾口飯,裴清忽然想起什麽,擡頭看向謝雲煜:“兄長,雇個新廚子的話,那之前的廚娘……”
“之前的廚娘也留着,防着你還想吃她做的飯。”謝雲煜差點被他給逗笑了。
裴清連連點頭,專心致志地吃起飯來,這吃飯一專心,胃口也好起來了。
謝雲煜看他這副樣子,一點也不像是沒胃口,反而像是剛才有心事。
如果是對別人,謝雲煜肯定要拐彎抹角地試探幾句,但面對裴清,他直接就開口問:“有心事嗎?”
他這麽一說,又讓裴清想起剛才思考的事,郁猝地點點頭,将他剛才的思考全都說了出來,這麽一通思考下來,裴清還多了很多疑問,比如說。
“兄長,這朝請郎是幹什麽的?好像沒有聽說過這個官職啊。”
“我現在是太子伴讀,平時都要待在東宮,怎麽抽時間處理公事啊?”
“還有,我又沒有當過官,突然做這個會不會做得不好,就像禮部尚書那樣耽誤公事,然後也被罰?”裴清說着憂心忡忡。
“不過當這個官的話,那我應該也有俸祿什麽的吧,聖旨上沒有說,兄長你知道是多少嗎?”憂慮完,裴清又想到了當官的一些好處。
雖然賞賜金銀不錯,但那是一次性的買賣,當官之後領俸祿那是細水長流。
謝雲煜算是知道裴清剛才怎麽吃不下飯了,腦子裏想了這麽多東西,哪裏有心思去吃飯。
“你剛才就是在想這些,所以才沒胃口吃飯?”謝雲煜幽幽問道。
裴清點點頭,看見謝雲煜似笑非笑的眼神,心底一虛,臉上露出讨好的笑容來,扯了扯謝雲煜的袖子,試圖蒙混過關。
“既然不是飯菜不合胃口,那新廚娘就先……”謝雲煜的話說到一半,嘴巴就被人捂住了。
“兄長,還是雇一個吧。”裴清可憐巴巴道,“要不然,月錢就從我私庫扣。”
府裏雇廚娘那就是從公庫裏出,而裴清的私庫從他到謝家來就沒有動過,只有增沒有減。不過裴清也不是貔貅,該動的時候他也願意動。
只是謝雲煜剛才還是和裴清鬧着玩,可他一說這句話,謝雲煜的眼神立刻暗了下來。
裴清雖然不太能看別人的眼色,但是他和謝雲煜離得太近,對方的神情轉變看得分明,裴清立刻就意識到他剛才的話惹謝雲煜不高興了。
不過是為什麽啊?
裴清想不通,難道是因為他說從自己私庫出錢嗎?
“清兒,你是要和我生分了嗎?”謝雲煜盯着裴清問。
裴清趕緊搖頭,他怎麽會這麽做。
見裴清這個反應,謝雲煜不着痕跡的松了口氣,随後又垂眸:“那你剛才說雇廚娘從你私庫……”
“我……”裴清剛想解釋說,他就是找個借口好多雇一個廚娘,但腦子一轉,下意識道,“就準兄長你逗我,我不能逗你嗎?”
這話一出,覆在謝雲煜身上的那層陰雲似乎消散了些。
“你看出來了?”謝雲煜順着裴清的話道,他也不想再聊那句話,光是複述一遍,就讓他有些不适。
你裝得太像了,剛才有點沒有看出來,現在是徹底看出來了。
裴清在心底默默回答,然後點頭,得意道:“兄長你表現得那麽明顯,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哪裏看不出來。”
謝雲煜沒接話,只是摸了摸裴清的發頂。
“不過,兄長你剛才說是開玩笑,那請廚娘的錢還是公庫出,就不動我的小私庫了,攢錢不易。”裴清捂着錢包道。
“行,到時候讓管家多找幾個,你看看哪個喜歡就留哪個。”謝雲煜失笑。
裴清點頭,忍不住又想皮一下,活躍下氣氛:“那我要是都想留呢?”
“行了,別擔心,府裏請十個廚娘都沒問題。”謝雲煜無奈。
“十個就算了,到時候根本吃不完。”裴清搖頭,而且他還有點選擇困難症,請兩個還能一起做,這要是十個,一起做吃不完,不一起做,今天吃誰做的都能消耗他不少的時間。
兩人聊了幾句後又回到剛才的話題,從謝雲煜口中,裴清才知道自己這個所謂的官職其實就是個虛名,并不是真正的官職。
所以沒有公事,也不用當值辦公,當然,也是沒有俸祿。
“那這官好像封了和沒封一樣啊?”裴清松口氣的同時又感覺像吃虧了。
“你沒有正經官職的話自然沒感覺,有了這個身份,以後入朝為官,你的俸祿等級就是由這個官階定的。”謝雲煜解釋道。
雖然裴清并沒有想着入朝為官,但是謝雲煜這麽一說,他感覺自己不當官似乎有點虧。
裴清趕緊搖搖頭,甩掉腦子裏的念頭,當官要是沒出事是挺好的,可是一出事,那可能有命賺錢,沒命花。
再說句不要臉的話,裴清覺得就自己攢的小私庫,只要不被人欺壓,悠閑過一輩子是完全沒有問題的,何必要冒着危險當官呢。
最主要的是,當官一個不小心,不光是自己出事,還會牽連家裏人,這才是裴清最擔心的事。
不過回想了下謝雲煜說的話,裴清感覺這裏面是不是有個bug。
“那要是官職比官階更高的話,豈不是很虧?”裴清皺了皺眉。
位高權重的時候工資不漲,很容易讓人産生貪腐的想法吧。
“你安心,要是你升官了,散官階定然也會跟着漲。”謝雲煜道。
裴清恍然,這樣才比較合理。
裴清沒有繼續想下去,繼續吃飯,然後早早地去休息,明天還要去上學,得早起,不能睡晚了,不然起不來累的還是自己。
看着裴清回去休息,謝雲煜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幽幽地看着屋外,無聲地嘆了口氣。
裴清剛才說小私庫的時候,他感到了莫名的惶恐,現在深思,他是在惶恐裴清離開謝府,回到自己府上去。
畢竟最開始,裴穆會讓他照顧裴清,也是因為他年紀小,身體也不太好,一個人單獨住在侯府并不合适。
可現在,裴清虛歲也快十五了,這個年紀落到一般人家,也能頂門立戶,當年他也是如此,只是裴清一直待在他身邊,他便不覺得裴清也到了這個年紀,還當對方是個孩子。
謝雲煜翻出裴穆之前寄過來的信,信上有說如果裴清不适合待在謝府的話,就讓他回侯府,裴家人手都已經準備好了。
這封信是裴清病好沒多久寄來的,他便沒有拿給裴清看,擔心裴清覺得這是裴穆的吩咐,身體不好還要堅持回裴府。
裴清這段時間身體明顯好很多了,他都準備将信給裴清看了,可現在……
謝雲煜看着那封信,産生了一種将信燒了的沖動,因為他現在不敢确定,如果裴清看到信之後,會不會就想着回裴府,會不會覺得在謝府待在太壓抑,有人整天管着他。
謝雲煜看過太多勳貴子弟,大多都覺得一個人自由自在地,被家中長輩管着很煩。
他偶然聽他們提起過裴清,覺得裴清本來無拘無束的,結果偏偏頭上還壓着一個謝雲煜,被管得死死的,沒點自由。
謝雲煜拿起信,燭臺就在旁邊,只要他稍稍一松手,這封信就沒了,裴穆不會知道他沒有告訴裴清,以裴清的性格也不會去問這些。
書信在手中晃動,随着一陣風吹來,燭火點燃了書信一角,謝雲煜下意識地吹滅了上面的火苗。
意識到自己在幹什麽,謝雲煜苦笑,他還是舍不得故意瞞着裴清。
這封信,明日便給清兒吧,不然他不知道自己還願不願意給。
一大早的醒來,裴清睜眼看到謝雲煜在床邊,手裏還拿着一張邊角被燒過的紙,一個激靈就清醒過來了。
裴清下意識就想到了他昨天寫的功課,該不會是意外被燒到了吧。
雖然只是燒了一個角,但今天是那個看他特別不順眼的陸師傅的課,雖然因為羽毛筆的事,對方已經老實了不少,可指不定就要揪着這點問題給他挑刺了,又說他不尊重聖人。
裴清的面部表情太豐富,不用出聲,謝雲煜都猜到他在想什麽,心底的憂郁都被驅散了一些,趕緊解釋:“這不是你的功課,是你爹寄來的信。”
“信?”裴清展開來看,随口問道,“什麽時候的信啊?”
謝雲煜一時間不知道要怎麽回答,他總感覺自己一回答的話,似乎就将陰暗心思暴露無遺。
裴清很快就将信看完,不得不感慨可憐天下父母心,哪怕是遠在邊關,宣平侯和裴夫人還是很關心原身,除了言語上的關切,還送來了不少東西回來。
裴清回憶了下以前看過的信,再看看屋內,發現他現在用的東西至少有三分之一是兩人從邊關送來的。
“清兒,你……”謝雲煜想試探下裴清的态度,但是話到口邊又問不出來了。
“我待會寫封信吧,兄長,你也要寫信回吧,到時候和我的信一起送過去吧。”裴清擡頭道。
“就寫信嗎?”謝雲煜小心翼翼道。
裴清沉思片刻,看得謝雲煜有些懊悔剛才開口,就聽他說:“就送信是有點少了,要不然再寄點京都的特産過去。”
裴清說完見謝雲煜還有點不對勁,似乎是有什麽話想問,直接道:“兄長,你要問我什麽?”
謝雲煜見裴清都看出來了,也就沒有再藏着,主要是他也藏不下去。
聽完謝雲煜的話,裴清算是知道謝雲煜怎麽這麽忐忑了,原來是在擔心這個。
“兄長,你放心,在爹娘沒有回來前,我肯定不回去住。”裴清保證道,“只要兄長你不嫌棄我。”
裴清可記得侯府有多大,雖然說人手都夠了,但是一個人住那麽大的宅子,裴清說實話還是有點發怵的。
況且一個人住自由是自由,但是也孤零零的,再說他也習慣了和謝雲煜一起出門,一起回家,一起吃飯,一起在書房做事。
“只要清兒願意,你想住多久都好。”謝雲煜輕聲道。
裴清開玩笑道:“那等兄長娶妻生子之後,我要還在這住着,豈不是有點……”電燈泡。
畢竟他現在住的屋子可是和謝雲煜非常的近,幾乎就是一牆之隔了,這要是對方娶妻之後還住這麽近,就不太好了。
裴清想到現在又沒有電燈泡,一時間又找不到合适的替代詞,幹脆就含糊了過去,卻沒看到謝雲煜在聽他說到娶妻生子時,眉頭微皺。
……
例行去崇文館上課,裴清發現教書師傅們的反應速度真是飛快。
皇帝看重教化興學之道,師傅們也立刻講起從古至今的教化手段,興學的重點和難點,甚至留下的功課都是讓他們以羽毛筆為主體,作一篇文章。
教書師傅說完功課要求,還忍不住看了眼裴清,顯然是很期待裴清能作出一篇與衆不同的文章,畢竟羽毛筆可是裴清發明出來的。
不光是教書師傅這麽想,其他人也是這麽個想法,一下課,其他人就躍躍欲試,想要從裴清這裏打探一番,萬一能從他這裏得到了不太一樣的論點,那文章就好寫多了,也更出彩。
裴清被他們看得頭皮發麻,要是他真的有新觀點,裴清不介意分享,可問題是他沒有。
最大的問題來了,裴清覺得他要是說他沒有,其他人好像不會信。
是被人問了,然後覺得他小氣好,還是直接表現出小氣好點?
裴清陷入兩難,他感覺哪個選擇都不太好。
裴清正糾結着,忽然感覺身體一輕,發現自己被人拎了起來,至于是被誰拎起來的,裴清看到一邊的高岩,立刻明白了——是大皇子。
崇文館裏除了高岩有力氣拎得動他,也就剩下大皇子了。
看到大皇子提溜着裴清走,不少人紛紛遺憾晚了一步,這下裴清的論點就只能給大皇子用了。
這要是別的人,哪怕是同樣的論點,他們也能每人都用,可大皇子生性霸道,若是知道別人和用一樣的,定然不會放過那人。
裴清也以為大皇子是要問他這些,有點發愁,他現在是越想越覺得自己的實話是假話,這麽和大皇子說,對方會不會覺得自己故意騙他。
正糾結中,就聽大皇子嗤笑一聲:“也只有他們才會覺得你有什麽好想法。”
一個個的連看人臉色都不懂,就裴清那茫然中又帶點的懵逼的表情,他不找別人幫忙就好,找他幫忙也不怕被帶到溝裏去。
被貶低了,但說得好真實啊!
裴清有點羞愧,但很快就把這些羞愧抛之腦後,被大皇子這麽一折騰,肯定就沒有人再來問他了。
見裴清對他的話毫無反應,甚至還隐隐表示出贊同欣喜的意思,大皇子沉默了一瞬,感覺自己這話是白說了。
高岩匆匆追出來,擔心大皇子會對裴清做什麽,然後就見大皇子臭着一張臉,似乎是吃虧了,而他以為會被欺負的裴清則是帶着點欣喜。
高岩沉默,想到周淩剛才拉了他一下,他還不懂,現在是懂了。
面對別人,裴清有可能吃虧,但對大皇子,裴清好像還沒吃過虧。
大皇子瞥見高岩出來,清楚他追出來的原因,撸了一把裴清領口的狐貍毛,轉身離去。
“你……”見大皇子走遠,高岩忍不住問道。
“我沒事,大皇子剛才是想給我解圍。”和高岩相處都一個月了,裴清哪能不知道他要為什麽。
“解圍?!”高岩疑惑了一瞬,很快就反應過來,就剛才那樣,如果大皇子沒有帶裴清走,裴清确實不好脫身。
裴清見高岩明白過來,正要和他一起回去,耽誤了這麽一會工夫,其他人應該也都去用膳了,他們也得趕緊去吃。
雖說裴清對東宮的膳食沒有什麽期待了,天天都是那個味,但是不吃又容易餓,還是得吃。
裴清走了兩步,發現高岩沒有跟上,一回頭就見對方表情扭捏,似乎有什麽想說但是又不好意思說的話,無語問道:“你想說什麽就說。”
“那個羽毛筆,你……”高岩吞吞吐吐地,他對于羽毛筆就兩個想法,上手快,寫起來要小心,不然鈎破紙了,這麽兩個想法作文章的話,恐怕不太好辦。
“停!”裴清直接叫停高岩的話,一五一十地将他的情況說了一遍。
“所以,你也沒有好點子?”高岩失望。
裴清沉默點頭,完成功課的話,他也要找外援。
高岩一聽裴清的話,忍不住也嘆口氣,畢竟他往日的文學課成績就不太好,這次功課做得一般也正常。
裴清雖然也不好,但這次鄭師傅可是對他寄予厚望,要是寫得不好,可能會被懷疑故意不好好寫。
裴清也是想到了這點,尤其是鄭師傅對他非常不錯,哪怕裴清的文學課成績不佳,但只要裴清是在努力,對方也不在意裴清學得差點,甚至還會特意多教教裴清,裴清也不想讓對方失望。
高岩反過來給裴清出主意,第一個想法就是去問問周淩,三人中,周淩的文學課成績最好,幾乎是和太子并駕齊驅,問太子他們肯定不好問,但是問周淩應該還好。
裴清趕緊搖頭,且不說問周淩是不是作弊,再說就算是找周淩問到了一個論點,以論點出發闡述文章,他和周淩的思維方式截然不同,那到時候文章就會成為一個經典動圖表情包——一個汽車頭後面接了個自行車的身子。
不過考慮到古代的情況,裴清改變了一下對照組,一個虎頭後面畫了個小貓咪的身子。
“也沒有那麽誇張……吧。”高岩一下子被這個比喻給驚到了。
但是高岩仔細一想,還真的有這個可能,周淩作文章,起筆立意都極高,一般人還真接不住。
高岩也死了找人幫忙的心思,決定還是自己寫吧,不然寫得差可能只是丢一時的人,那寫得奇形怪狀的,或許會成為鄭師傅口中的無名師兄。
高岩喜歡聽鄭師傅講課,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對方總是會講些以前講學時遇到的事,有一些是學子鬧出來的笑話,他聽別人的笑話樂不可支,可不喜歡聽自己的笑話。
不過高岩還記得裴清剛才說的話,既然找周淩作為外援不行,那找別人似乎也不太行吧。
除非對方是根據裴清的思考方式想出的論點,不然怎麽樣都不太對頭,哪怕勉強寫出來,也絕對會被鄭師傅發現。
以鄭師傅的性格,如果發現裴清為了做好功課找外援,高岩想到那個場面忍不住抖了抖。
“你想哪裏去了?”裴清白了他一眼,解釋了下他所謂的外援,“我準備去調研一下羽毛筆的具體情況。”
“調研?”
“調研?”
一輕一重兩道聲音同時響起,裴清回頭一看,周淩不知何時過來了。
周淩意識到自己出聲了,有些尴尬,他不是故意偷聽,只是見裴清和高岩一去不返,擔心是不是出事了,才找過來,剛好就撞見兩人說話。
不過他對調研還是有些好奇,似乎從裴清口中總能出現新鮮詞。
裴清簡單解釋了下調研的意思,道:“就靠我們自己想的話,也想不出什麽新鮮的觀點,還可能像盲人摸象那樣,知道一點點就當成全部,那樣寫出來的文章……”
周淩和高岩想象一下那種情況,不禁抖了抖。
最主要是羽毛筆還是個新鮮事物,縱然可以借鑒一些其他新鮮事物的經驗,可到底不是羽毛筆,代入其中說不得有些謬誤。
被裴清這麽一說,高岩立刻表示他也要加入調研,他的想法很簡單,自己沒什麽想法,多找人了解了解,起碼文章字數能達到,立意什麽的就先放一邊再說。
而周淩也表示想要參加,他是真對調研産生了興趣,以往做文章都是從四書五經中尋找所得,可現在,似乎有一個新方向了。
三人約定了好休沐日出發調研,在這之前先訂好具體的調研地點。
裴清率先提出一個地點——工部的工坊內,他們畢竟年紀還小,加上休息時間短,如果想去京都以外的地方,一來家人不會允許,二來時間也短。
而工坊內的匠戶很多人來自五湖四海,還都用上了羽毛筆,對羽毛筆的了解和預測應該更深。
高岩和周淩一聽眼睛都亮了,裴清這麽一說,那工坊真是個好地方了。
而後高岩和周淩也提出了一些地點,比如京都附近的書院,偏僻的小私塾,村鎮族學,只要騎馬的話,基本上一天就能轉一圈了。
只是時間定好了,可是等到預定的出發時間,意外來了——戶部尚書突然上門拜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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