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16.生病
生病
“哥哥”在很早很早以前對于簡喻白來說是最美好的詞彙,後來就不是了。
他有點兒糾結,小聲問,“……你很想聽嗎?”
“開個玩笑。”陸沉就剛才一瞬間有些魔怔了,在小朋友的沉默裏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明天見。”
回到酒店,簡喻白才洗到一半澡就沒力氣了,跟陸沉待着的時候還好,現在周圍那股苦味兒一消失,空氣中保護他的屏障也消失了。
他後頸疼,還發熱,難受得很。
簡喻白頭發都沒擦,濕漉漉的,水滴順着雪白後頸滑下,滑過一塊兒泛紅的地方,把領子都浸濕了。
簡喻白沒力氣管後頸了,找了小毯子把自己裹好,慢慢挪到卧室把公仔熊抱出來,陪他一起在客廳等瞿秋回來。
他需要吃一點兒藥,可他沒力氣去買藥。
雨停了,世界死寂。
簡喻白開始發冷,意識越來越迷糊,實在太難受了,他縮成一團,只占了長沙發的一個角落,裹着毯子,一直安慰自己,睡着就不疼了……
瞿秋回來的時候,大半夜了,是被傅說電話叫回來的,傅說還不知道自己沒去接人,就慣例問一聲,瞿秋撒謊時嗓子發幹,現在開門時手抖成篩子了……要是簡喻白真丢了,他也真完了。
昨晚傅總打電話讓他滾回長川,心裏的氣憋了一晚上,他仗着簡喻白在青木就認識他,而且跟傅說隔得山高皇帝遠的,管不着他。
說白了,簡喻白就是傅總養的一只寵物,寵物再高貴都是主人的玩物,主人不在,誰會費心管他?所以白天把人送到學校後就去喝酒了,喝醉了睡到現在,中間接到過電話,也知道是小少爺打的,可借着酒勁兒,把人電話給挂了,至于挂了多少個,他醉了,也不能怪他啊。
然而進門看到簡喻白半死不活的樣子,瞿秋差點吓得魂兒都沒了。
他知道這小少爺身體弱,但不至于淋場雨就怎樣吧……
“小少爺?”瞿秋咽了咽口水,喊了聲,簡喻白沒動靜,他顫着手去探了探,好像有點兒發燒,瞿秋拍拍簡喻白的臉,又喊了一遍,“小少爺?”
簡喻白迷迷糊糊睜開眼睛,難受得很,有點反胃,不想說話,就輕輕“嗯”了聲。
幸好沒死。吓死瞿秋了。
簡喻白這樣藥罐子裏面泡大的小孩兒,金貴得不行,他長舒一口氣解釋道,“今天是我手機忘記充電了,不知道你提前放學了,這也不能怪我啊對吧。”
燈光昏暗,簡喻白腦子發翁,瞿秋卻還在他耳邊絮絮叨叨的,他終于出聲,虛得很,“給我買點兒藥吧。我好難受啊……”
瞿秋這才想起來簡喻白病了,忙又下樓去二十四小時藥店照着簡喻白說的藥名把藥買了回來,到家簡喻白虛得連氣兒都快沒了,差點兒吓得他抛屍。
後來硬灌了點兒溫水人才好些。
藥片比簡喻白吃過的糖果多,在腸胃裏散發作用,才想起來今天大半天沒吃過東西,肚子疼得痙攣,整個人蜷成一小團躲在被子裏。
發了汗,沒那麽難受了,簡喻白從被子裏探出小半個腦袋,靜靜看着窗外,外面是斑斓的世界,他的周圍卻漆黑一片。
白天的大雨到晚上也沒停,簡喻白疼得昏昏沉沉睡着,又被驚雷吓醒,周身的冷汗,閉上眼睛又全是噩夢,最後索性不睡了,開了燈,靠着床頭坐到了天亮。
小小的身影在夜色裏只是一道微弧的陰影,随時可能被折斷。
這個世界上啊,沒有人愛簡喻白。
*
“T-O實驗失敗後沒多久他就因為腺體不耐症……腺體不耐症治療是要親屬樣本的,他父母的情況你不是不知道,不可能活下來的。”
這樣肯定的宣告再次掐斷了陸沉自欺欺人的幻想,他的呼吸放得太輕了,煙霧從唇齒間輕輕吐了出來。
他不愛抽煙,偶爾煩的時候就燃着玩兒,這幾天碰得尤其多。陸沉垂眼看着那份翻了無數遍的基因工程計劃書,小孩兒連名字都沒留下,只有【試驗品001】留下的生理數據信息。
煙把喉嚨熏啞,聲音裏全是疲乏,“那小孩兒像他。”
對面沉默了會兒,“都那麽些年了,放下吧,當年那事兒真不怪你。”
陸沉要是真放下了,這十年就走不過來了,整一個書房全是關于這件事的資料。
挂了電話,最後一絲聲響被掐斷,臺燈光亮昏沉,他有些乏得捏捏眉心,最後還是打開了手邊的抽屜。
鑰匙裝了七八年了,今天是第一次用。
可能再久一點,鎖都生鏽了。
每個人都有一段灰色的記憶吧,陸沉的灰色記憶就藏在這裏。他看着滿抽屜的千紙鶴發了很久呆,緩了會兒,才拿起一只,疊得不好,翅膀大小都不一樣。不過對于五六歲的小孩兒來說,做那麽複雜的事,已經很用心很用心了。
不用拆開,就知道裏面是小孩兒歪歪扭扭的鉛筆畫,幼稚的大頭人,只有故事裏的人認得出主角。
千紙鶴下面,是一個日記本,保存得很好,牛皮外殼下的內容截止到十一年前的某一天。
後來再沒被打開過。
陸沉似乎猶豫了很久,把千紙鶴一只一只放到桌上排好,像小時候陪小孩兒玩那樣,最後才把日記本拿出來。
他沒看內容,就把扉頁的照片拿了出來——
那時候還是老院子,門口有顆古樹,茂盛得不行,兩個小朋友坐在樹下石凳上,腳短得着不了地。
小點兒那個拿着個冰淇淋吃得嘴角都是,大點兒的就看着他笑,手裏拿着片樹葉撓小孩兒的脖子。小孩兒笑得縮到一邊,嚷着,“六哥六哥,你別弄我了,我癢得很。”
……
屬于那個夏天的溫度似乎還能随着照片裏塵封的記憶記起——照片後面藏着一排字,讓一切戛然而止了
——[夏天太熱了,魚崽渴死在了六歲的夏天。]
*
第二天,簡喻白好了些,但還是難受,挑着客廳茶幾上的藥吃了一把就去上課了,他不能請假的,請假了傅說就會發現,就會把他帶回去。
到了學校,簡喻白蔫得像只病貓,泰雅一見他,吓了一跳,“小白,你是不是生病了?”
簡喻白無力晃晃腦袋,“我熬夜打游戲。”
說完就把自己藏進了窗簾裏補覺。
陸沉一般都是快上課了踩點兒了,泰雅一見人來,叫了聲“沉哥。”然後指了指簡喻白,用誇張的口語描述着,“好像病了。”
陸沉看着藏着窗簾裏的小朋友,腳放在椅子檔上蜷成一團,“簡喻白。”
簡喻白剛睡得迷迷糊糊的,聽到有人叫他,細弱“嗯?”了聲。
“不舒服?”
窗簾輕微動了動,簡喻白在搖頭,他頭昏得厲害,聽到的聲響都不清不楚的,就悶悶地應,“沒……”
“……”聲音都翁成這樣了。
陸沉無奈,小朋友不轉過來,他只能湊近一點了,“聽話,我看看。”
一股清涼的氣息透過窗簾很輕很輕滲進來,酥酥麻麻的感覺立馬燎原似的遍布了整個後頸,簡喻白清醒了些,慢慢探出半個腦袋。
額前碎發也被冷汗浸濕了,臉色慘白得不像話,簡喻白眼神聚焦不起來,霧蒙蒙的,恍惚看着眼前人像誰。他眨了下眼,把人看清楚——陸沉。
遲緩的神經終于運轉了一下,簡喻白又想鑽回去了,他生病了,不能傳染給陸沉。
“乖點兒。”腦袋才偏了偏,簡喻白就不敢動了,陸沉的手背貼在了他的額頭,帶着被雨浸過的潮涼,貼在簡喻白發熱的皮膚上,把那塊地方都點燃了。
簡喻白像被安撫了的貓,瞬間就乖了,迷迷糊糊閉着眼睛,任由陸沉的手掌給他順毛。
怎麽那麽燙?
陸沉眉頭一蹙,俯下身,把小朋友攔腰就抱了起來。
簡喻白還沒反應過來,已經在陸沉懷裏了,就這麽在一衆詫異目光下被抱着去了醫務室。
簡喻白剛開始動了兩下,嗫嚅着說“我沒有生病……”,陸沉不理他,他就不鬧了,鼻尖萦繞着的淡淡苦味安撫着他,簡喻白乖乖窩陸沉臂彎裏,毛茸茸的腦袋無力靠着陸沉的肩膀,額頭剛好貼在了陸沉脖頸裸露的那塊地兒,灼着人。
陸沉走得穩,但多少有些着急,簡喻白颠得難受往他懷裏縮了縮,一縮就湊得更近了,一湊近,聞到的就全是陸沉的苦味兒。
簡喻白下意識尋着苦味,埋在陸沉頸窩的腦袋往他腺體上湊。
“小朋友,”懷裏抱着個這麽軟綿綿的東西,身上還帶着股淡淡的奶香味兒,這一路陸沉沒多好受,現在說話聲音都有點兒口幹舌燥的啞,“……別蹭。”
簡喻白慢吞吞反應過來後,安分了一小會兒。
可去醫務室的路好長好長啊,陸沉的味道總撓着他,他後頸又癢又疼,急需那股苦澀的清涼撫慰……病人的自制力是很差的。
夢零零散散,好的壞的交織在一起,簡喻白眉頭蹙得深,忽然輕輕抓住了陸沉的衣領,陸沉放緩腳步看着他。小朋友鼻尖靠近陸沉的腺體,不聽話地輕輕蹭了蹭,“哥哥……”
夏天在這一刻點了暫停鍵,簡喻白溫熱的氣息全打在陸沉耳邊,聲音軟乎乎的,“我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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