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幾回魂夢與君同

幾回魂夢與君同

魔教有種酒叫“陳歲釀”,在魔修年滿十五歲時埋下,直到成家後挖出,在婚宴上分與到訪賓客品嘗。

如果魔修拿出陳歲釀與人分享,一般也意味着魔修對那個人有意思。

但南山的那壇能讓人喝半杯酒醉,顯然有些發酵過頭了。

從蕭辰口中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楚知白人傻了,不過他到底還是有些醉意,往後蕭辰說的所有話他一句也沒聽進去。

他渾渾噩噩地回到房間躺下,在身體接觸到被褥的那一刻,他逐漸疲憊,思緒卻在剎那間回到了幾十年前。

他和南流景的初見沒有那麽轟轟烈烈,有些稀疏平常。

只是他母親受已故故人之托将南流景收為徒弟,然後他母親帶他見了南流景而已。

一開始的南流景和現在也差不多,主打一個從心所欲,從不給誰面子——張詩夢除外。

南流景這人把尊師重道看得極重。

不過就連楮知白都被他說成是“迂腐刻板,墨守成規,教條規訓出來的傀儡”過。

他們真正互相開始了解彼此,大概還是某次元宵節。

宗門外花燈如晝,而楮知白依然在宗門裏修煉。原本聲稱要去山下和師妹賞花燈的南流景突然回到了宗門。

兩人面面相觑一陣,然後南山笑着和他打了個賭。

“我們倆打一架,你贏了我留下陪你練劍,我贏了,你陪我下山去玩怎麽樣?”

楮知白應下了,因為他很好奇南山作為魔教聖女之子的實力。

然後,他輸了,輸得非常徹底。勝負一見分曉,南流景就直接把他拽出了宗門。

從前楮知白了解宗門外的世界都是從書卷裏,只有這時候,他才能了解到不一樣的人間煙火。

那一年,他第一次見識到了“火樹銀花不夜天”,也是第一次見到天空逐漸被天燈點亮的樣子。

要回宗門之前,他在一棵還在等待東風襲來的柳樹下駐足片刻,然後放飛了人生中第一盞天燈。

有逆于過往所受到的教育,他寫下的是“希望有一天可以離開宗門”的願望。

他們這次外出讓張詩夢勃然大怒,楮知白本想一口咬定是他一人的鍋,但南流景打死不認,最後他們都受了罰。

在那之前,張詩夢對南流景向來比對楚知白寬松,寬松到仿佛南流景才是她親兒子。

楮知白也有覺得心裏不平衡過,但他從未對誰抱有過怨言。

“娘對我嚴苛是因為我以後要成為宗主。”他一直以來都是這麽自我規訓的。

張詩夢做過的最錯誤的事,大概就是适當地給他培養了一些自主思考的能力,以及從不限制他看的書籍吧。

他就像被束縛了自由的蝴蝶,知道外界春光明媚,卻不能徹底掙脫約束。

他其實也曾想過一走了之,甚至真的付出過實踐。只是代價太大,往後二十多年他也不敢再次嘗試。

他從降生起就被譽為千百年來天下最佳修煉奇才,正道的人恨不得他一直待在靈樞宗,有些魔修恨不得把他殺死,抽筋扒骨。

那一次,他和南流景一起逃跑了,而後被魔修圍攻。南流景去掩護周圍百姓逃離,而他則留下來對付魔修。

其實他本來是真的可以對付那些魔修的,但是那之中還有封詠懷。那是他第一次和封詠懷交手。

他被封詠懷的傀儡殺了個措手不及,傀儡的劍險些刺穿他的靈核,但也使他身負重傷。

萬幸張詩夢早就知道他們要離開,派了長老在周邊護着,最後他被救下了。

他被救下後就昏迷了,而後發生的事情大多是道聽途說。

他只知道,那之後南流景失蹤了一段時間,再有音訊的時候對方就成了魔教教主。

喝醉的這些時間裏,他有足夠的時間去胡思亂想,他在心裏仔細回憶着當年南流景第一次不辭而別時的種種細節。

伴随着太陽穴的一陣刺痛,他想起了一個以前從未想起的事情:他是見證過多年前那位靈樞宗弟子走火入魔的情景的。

想到這裏,他立刻坐起身回憶那件事情的具體經過。

記憶開始與當時他剛來到露陌宗時做的夢重疊在了一起。

他想起來了,當初靈樞宗那個走火入魔的弟子就是南流景,他做的那個夢幾乎沒有哪個場景是假的。

當時他剛被張詩夢廢盡修為就聽說了南流景走火入魔的事。

那場熊熊大火燃起來的時候,大半個靈樞宗的人都沒能幸免。

張詩夢把他安置在一處安全的地方就去和南流景交手了。

而他只能看着大火不停地燒,他也試圖用水澆滅一部分火焰,但沒有任何效果。

他聽着周圍接二連三的哀嚎聲,只能盡己所能讓受苦的弟子往他那邊跑。沒過多久,那塊小地方就擠滿了人。

過了一會兒,被一衆長老圍攻的南流景也撤退到了這裏。

即使已經失去修為,他也還是擋在了那裏所有弟子的面前。

他試圖用言語喚醒南流景的意識,但無濟于事,換來的就是被南流景毆打。

被火焰燒灼的感覺一點也不好受,尤其那還不是一般的火。

在他萬念俱灰,以為自己要死去的時候,張詩夢來了。

是了,他母親手腕的傷口就是在那時候留下的。張詩夢當年也是數一數二的高手,什麽人可以讓她受傷。

想來也就只有想來也就只有走火入魔後的魔修了。

其實以張詩夢的修為完全可以治好那個傷口,但是她從來沒有這麽做。

似乎是為了警醒自己,又或者是為了別的什麽原因。他曾詢問過,張詩夢沒有告訴他。

至于南流景過後是如何緩解的反噬 ,南山沒承認過,他也調查不出來。

不過,真要這麽說起來,他的确是不辭而別的那一個。

那之後,楮知白生了一場大病,那段記憶也逐漸被封存,直到如今他才憶起。

他很難過,胸口像堵了一塊石頭,很想哭,但是哭不出來。

他只能起身走出了房間,他看見喝得醉醺醺的南山在院子裏打着醉拳。

他臉上泛着不健康的紅暈,步伐歪七扭八像劣質傀儡。

楚知白無奈地嘆了口氣,心說:他大概又偷偷喝酒了。

似乎是看見了他,南山又晃晃悠悠地走了過來,南山對他笑了笑,完全是一副喝多了的樣子。

看着他那樣子,楚知白成功收回了自己問話的想法。

已經到嘴邊的疑問就這麽變成了反問:“我離開之後你是不是又喝酒了?”

南山叉着腰冷哼了一聲:“是!我酒量好,多喝點怎麽了?”

楚知白皺起了眉頭:“我記得我以前就和你說過,不要老是喝那麽多酒。”

南山的神情突然變得難過了起來:“還不是因為我難受!我不喝點就頭疼。”

不小心引出重要事情的楚知白聞言立刻住了嘴,可南山似乎沒有要住嘴的想法。

南山深吸了一口氣:“你知道嗎?就算是澄心境也會被殺死的。”

楚知白聞言立刻擒住了南山的手:“你不要亂動,到石桌這邊來,我用靈力給你看看。”

南山這次倒是出乎意料地聽勸,很快就坐定了,他那邊一副輕松自在的樣子,楚知白卻慌了。

事實上,南山的情況比他想象中的還糟:是靈力逆行,起因并不明确。

不過,但也不是沒有解決方法。楚知白之前碰到過一樣的情況。

修真界也不止他一個人知道怎麽醫治這種情況,南山也是知道的。

楚知白無奈地收回自己搭在南山手腕上的手,氣憤地說道:“你為什麽不早些跟我說,早點把病治好不好嗎?你當時和那些魔修說的那句‘希望我能活到你們來找我麻煩的時候’不會是你的真心話吧?”

這大概是他第一次對南山發火,有恨鐵不成鋼也有後悔。

看起來南山對他隐瞞了很多秘密 ,他不想刨根問底,可他越想越生氣。

有病不去治,真是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

南山理直氣壯地說道:“你別生氣啊,我就是覺得,他們一看也沒肯定會知道我是魔修,被他們知道可麻煩了,就這麽拖着了。”

楚知白氣得攥緊了拳頭:“在你的病徹底治好之前你都不準喝酒了。這是醫囑!別不當回事。否則,在你痊愈前都別想碰酒了。”

他說完就從儲物囊裏拿出一張紙,洋洋灑灑寫了一大串後把紙放到了南山手上。

算是為了防止南山酒醒之後轉頭就把這件事情給忘了。

南山接過紙條,有些遺憾地說道:“我知道了,你別生氣,我會照做的,我又不是什麽嗜酒的人——所以我每天只喝一點可以嗎?”

他的眼中充滿了期待,但現實不允許他這麽做。

上一個不聽醫囑這麽做的人,他看病的時候45歲,現在如果沒出什麽大意外,大概已經20歲了。

楚知白斬釘截鐵地說道:“不可以。”

他想了想,最後還是試着放了狠話:“如果你迫不及待要去投胎,所以想要徹底無法醫治的話,盡管喝。”

他必須盡可能杜絕南山沾酒的想法,為了以防萬一,他打算等南山酒醒之後再說一遍。

南山被他的态度吓到了:“我照做就是了,消消氣,消消氣。我還是很聽郎中話的,就是沒碰到過這種情況,就多問了一句。”

見病人态度良好,楚知白長出了一口氣,頓時覺得自己的心情舒暢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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