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人生不相見

人生不相見

南山到現在都還記得,他母親被澹臺虎殺死那天的光景。

那天,陰雨連綿,烏黑的雲翳幾乎将陽光芒當得一幹二淨。

本來在外游玩了四年的他回到了浮梁城,回到了他母親的身邊。

南文秀當時正在屋子裏縫補着老舊的衣物。屋內光線很暗,南山看見的第一刻就是讓她不要再繡了。

南文秀有些無奈地說道:“我好歹也是修士,沒關系的,你回來做什麽?”

她雖然嘴上這麽說着,卻也還是把針線放下去了。

南山把收攏的油紙傘放到一邊,而後用一種近乎絕望的語氣說道:“娘,我感覺我要死了……我被人下套了,然後他對我的靈核動了手腳。現在我只要一運功就會吐血。”

南文秀慌忙走到了他身邊,像對待小孩子一樣溫柔地摸了摸他的發頂。

南文秀像哄小孩一樣對他說道:“乖,把手伸出來,娘幫你把把脈。”

南山撇了撇嘴,快速地向南文秀伸出了手:“娘,我現在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南文秀點了點頭:“好,娘知道了……壞了,這怕不是中了反哺術。”

所謂反哺術就是魔教的一種特定法術,它可以讓一個修士靈力逆行。而靈力逆行的下場就是爆體而亡。

這種法術幾乎是不可逆的,如果沒有人幫忙壓制,以南山當時的修為甚至只需要三天,就會直接死去。唯一的解藥在靈樞宗,在張詩夢手裏。

南文秀無奈地說道:“別害怕,我待會兒幫你壓制,我先去寫封信。我幫你壓制了之後,你帶着這封信去靈樞宗找他們的掌門。她是我的朋友。”

南山點了點頭。

壓制的過程是漫長的,過了許久,他們才緩過來。

可是,剛壓制好,澹臺虎就來敲門了。南山在南文秀的要求下躲在了地窖裏。

在一陣陣争吵聲後,南山聽見了手起刀落的聲音。

南文秀的修為很強,年紀輕輕就到了知行境,可她剛幫南山壓制了反哺術,根本不是澹臺虎的對手。

南山想要出去幫忙,可是地窖的門早就被下了禁制。外界察覺不到身處地窖的他,在禁制失效前,他也無法到外界去。

等他回到地面的時候,他母親的屍體已經被澹臺虎擄走了。

南山悲痛不已,他哭得四肢發麻,連氣都喘不上來,在他以為自己要死去的時候,有人來到了他家門口。

是張詩夢的心腹,南山之前就見過她。

心腹把他扶了起來,慌忙問他發生了什麽事。他把事情告訴了那位心腹。

心腹挺後就帶着他去了靈樞宗,南山見到了闊別已久的張詩夢以及兒時曾約定好,如果未來見面一定要再切磋一下的楚知白。

張詩夢還記得他,楚知白切把他忘記了。後來他提起要切磋的事,楚知白還慌忙推脫。

當時的南山,無權無勢,父母都不在靈樞宗,別的弟子即使看他是掌門的徒弟也不會給他好臉色看。

“看他那副窮酸相,是哪個窮鄉僻壤裏來的吧。”

“都不知道他是怎麽成為掌門徒弟的?靠那張臉嗎?”

“我看恐怕還真是這樣,他渾身上下也就只有那張臉夠格吧。”

那些人只當他是撿了什麽大便宜。

可是,張詩夢是一個何其高傲的人,沒有些出彩優點的人,又怎麽能成為她的弟子?

所以後來,為了證明自己,南山還是和楚知白打了一架。

以往他認為刻板,迂腐的楚知白不知道受了什麽高人點撥,在切磋的時候瘋狂給他放水。南山輕而易舉地贏下了那場比試。

自那之後,他也開始重新試着和楚知白好好相處。

經過相處,他發現,楚知白是真的從來都在以非常嚴苛的标準要求着自己,從來不是為了演給誰看。

楚知白從來不會拒絕別人除了離開宗門以外的請求,從來不會說出什麽逾矩的話語,也從來不會做出什麽不合規矩的事。

但他只是這麽要求自己,對待別人的時候,他往往很寬容。

很長的一段時間裏,于南山而言,比起朋友,他更像一位長輩。

是什麽時候發生的改變呢?大概是某一次,他親眼看着楚知白因為搞砸了某件事被張詩夢鞭打。

那一刻,與楚知白相識許久的他,終于從這位無論言行舉止,都顯得不像同齡人的人身上找到了一絲絲不一樣的味道。

待張詩夢離開,他第一次主動走上前和楚知白聊起了天。

“師父對你,真的好嚴格啊。為什麽,她從來不會像這樣對待我和師妹呢?”

“因為,诶以後要成為靈樞宗的掌門人……我娘是這麽說的。”

“這也太狠了吧……你不疼嗎……不行,我去給你找些傷藥來。”

“不用,我娘看見了會連帶着你一起罰的。你只要像這樣陪我說說話就好,和我講講宗門外發生的事吧。”

“這我知道的就可多了,我之前有一個朋友,他喜歡上了他鄰居家的小姑娘……”

那一次聊天之後,他們成為了真正的朋友。向彼此分享心事,分享看過的書,分享今日的所見所聞……

所以,那年元宵節,他悄悄拉着楚知白一起去了宗門外,甚至還去了浮梁城。

他們玩得很開心,他用法術折了蝴蝶送給了楚知白和黎雨晴。

這算是一種類似飛鴿傳書的法術,只是速度比飛鴿傳書快。

至于說的什麽“無論到天涯海角都可以找到對方”,完全是吹噓的話。

只是,他完全沒有料到張詩夢會那麽生氣。這一次,就連他也沒能幸免。

楚知白曾不止一次和他提起過想去宗門外看看的事。他也覺得這是個非常合理的訴求。

所以,他不明白為什麽張詩夢會這麽想。這也是他難得一個不贊成張詩夢的地方。

他也找張詩夢談論過這件事,不過效果不錯。

“師父,我覺得你不該一直讓楚知白待在宗門裏,我覺得您應該放他出去走走。”

“南流景,你是認為,我的決意有錯嗎?可我認為,要守護天下的人,就應該心無旁骛。給我一個值得我信服的的理由吧,否則,我無法同意你的提議。”

“師父,您說過他的道心是守護天下之人,可是,連歷歷浮生是何種模樣的人,真的能守護他們嗎?”

張詩夢陷入了良久的沉默,過了許久,她才說道:“算了,注意別太過就是。”

自那之後,每個月南山都會拉楚知白下山玩幾天。久而久之,他們就變得形影不離了起來。

他察覺到自己喜歡上楚知白的那天下着大雪,一向不怎麽怕冷的南山破天荒地把自己裹成了圓球。

楚知白剛在山上跑了圈,回到寝舍的時候,整個人都凍僵了——他們是住在一個寝舍的。

被凍得哆哆嗦嗦的楚知白一見到南山在屋內擺着的碳火就立刻圍了過來。

“今年的冬天可真冷……不過還是有些難以置信,這天氣居然都冷到讓你圍在炭火旁了?對了,還是有窗子開着的吧?”

“當然開了,不用擔心這事。對了,我最近聽說師妹有喜歡的人了。看着倒是儀表堂堂,就是不知道內裏如何。我打算回頭去看看那小子。話說,你知道這事嗎?”

“啊?我不知道此事……不過,我倒是喜歡上了一個。”

“什麽?鐵樹開花了?說說,到底是哪家姑娘?啊?總不會不是姑娘吧?”

他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當時的他怎麽也沒想明白,楚知白到底是怎麽背着他和張詩夢以及黎雨晴喜歡上了一個男人的。

他下意識把自己這個最大的可能性忽略掉了。直到,黎雨晴提醒了他,還反問,他對楚知白的感情。

幾番思索過後,他覺得,自己是真的喜歡。

他也試圖袒露過心意,但是每一次總會被各種各樣的突發事故打斷。

直到,那一天,楚知白終于下定決心悄悄離開了靈樞宗,南山也跟上了。

他們一起路過了很多地方,見到了很多的人,直到來到浮梁城外的時候,他們遇見了澹臺虎和一衆把守在城門口等着他們送上門來的魔教人員。

周圍百姓人來人往,楚知白負責留下來對付魔修,南山則去幫助百姓逃離。

熟悉浮梁城方言的他,無疑是去疏散人群的最佳人選。

可是,當他以自己最快的速度折返的時候,他看見的不是生龍活虎的楚知白,而是蜷縮在張詩夢懷裏的楚知白。

楚知白奄奄一息,幾乎沒有活下去的可能性了。

保護自己所愛的一切,這是他的道心。可他一次一次,只能看着他們一個個從自己身邊離開。

回宗門的路上,張詩夢沒有譴責他。但是他自顧自想了很多。

一路上,他努力保持着理智,直到後來回到寝舍,看着空落落的寝舍,他最後還是瘋了。

南文秀和他說過,一個對自己的道心産生強烈動搖的魔修,是不可能保持理智的。

而且,他是在自己即将殺死某位弟子的時候恢複的意識。

在短暫的崩潰後,他努力地參與到了補救靈樞宗的行列中。

他一點點地用法術拼湊着,試圖把被他焚毀了将近一半的宗門拼湊回去。

他在關押有罪弟子的地方哭了很久,他很迷茫,甚至想過要就此了結,不過最後他還是看開了。

他認定自己能力有限,自然無法讓事事都順遂心願。

當張詩夢來詢問他能否做交易的時候,他是欣喜的。

因為他覺得這是自己難得可以發揮自己預熱的地方,所以,他答應了。

他本想與楚知白道別,和楚知白說出自己的心意。只可惜,楚知白陷入了昏迷,沒有辦法聆聽地話語。

只是,他也沒想到,這一別就是二十年後才得以再見。

那時的楚知白換了一副樣子,但他還是認出來了。

和上次見面相比,楚知白依然成熟了許多,但很多特質依然保留在他的身上。

他其實意識到楚知白認出他了,但是她沒有和楚知白相認。

那時他已然因為靈核損毀成了一副白發蒼蒼的模樣。

他決定,等楚知白離開生死域後,至少在澹臺虎被他解決掉之前,他都不會再主動去找尋楚知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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