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章

第 28 章

因宋子辰的一番話, 林嘉月很是感動——感動到當天夜裏沒睡好。

以至于她第二天一早起遲了。

初春的天,陽光透過窗戶照了進來,襯的炕桌上含苞欲放的白玉蘭愈發動人, 叫林嘉月心情愈發好了。

她起身用早飯時道:“……這樣好的天, 最适合出門走走。”

“反正閑着也是閑着, 不如去看看鋪子裝修的如何了。”

誰知她的話音剛落下,就有丫鬟說雲夢過來了。

頓時, 林嘉月面上的笑意消失的是無影無蹤。

有道是打狗還得看主人,雲夢乃鎮遠侯夫人身邊的大丫鬟, 她多少要給幾分面子的, 更不必說她一貫不喜沖着下頭的人撒氣:“叫她進來吧。”

雲夢是個和氣人兒,一開口就道:“三奶奶,夫人請您過去正院一趟。”

“英國公來了,想要見您一面。”

林嘉月含笑道:“真是不巧,我正準備出門, 不便見客。”

她像沒看見雲夢面上的驚愕之色一t般:“更別說因三爺一事, 我們一家在京城都擡不起頭來, 我這個罪臣之妻,還是不出去丢人現眼比較好。”

不得不說,她這個早亡夫君的名頭有時候還是挺好使的。

這話說完, 她就走了。

從英國公世子夫人的話中,她知道英國公對趙星晖這個重孫兒很是看重。

她大概也猜到英國公今日前來是想請她幫着管教管教趙星晖,正因如此, 所以她更不願過去。

以鎮遠侯夫人的性子, 為攀附英國公府, 定會答應這事兒。

那到時候豈不是由她去當壞人?如今她雖聲名在外,可管教宋子辰乃是她分內之事, 再去管教一個比宋子辰更頑劣的趙星晖?

她倒不是不願意,卻是覺得這筆買賣劃不來——事情辦得好了,是趙星晖浪子回頭,若是辦的不好,那就徹徹底底得罪了英國公府。

林嘉月是生意人,可不會做賠本的買賣。

她略打了個盹,馬車就穩穩停在鋪子門口。

她剛下馬車,就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陸公子?”

被喚作“陸公子”的宋曕很快反應過來,笑了笑:“我閑來無事,所以打算過來看看。”

他眼睑下一片青紫,又是一夜未睡。

他今日過來是打算與林嘉月說清他的身份。

宋曕知曉宋子辰考進了百川書院,是又驚又喜。

他想着林嘉月對他的孩子視若己出,他卻這樣防備着別人,實在是不應該。

他思來想去,覺得應該告訴林嘉月這件事——這世道對個女子來說太不容易,有他在,她也不必如此勞累。

故而,宋曕正色道:“我今日來是有件很重要的事與你說。”

林嘉月雖與宋曕今日是第三次見面,但她這些日子也是想了又想。

她覺得宋曕是個不錯的夫君人選。

抛開她從前那些考慮不說,如今的宋曕家人入獄,販私鹽一事罪名嚴重,只怕他的家人以後再也出不來,若她日後對宋曕好,想必宋曕定會将她與宋子辰當成親人的。

“正好,今日我也有些話想要與你說。”

宋曕擡擡手,将先開口的機會留給了她:“三奶奶先說吧。”

林嘉月是個性子爽利的,想了想,便不急不緩開口道:“我知道接下來這些話,公子會覺得匪夷所思,甚至會覺得我不知廉恥。”

“可當日鋪中公子路見不平,仗義相助,可見公子也是個不拘小節之人,更說明公子與我之間有些緣分——這鋪子地處偏僻,那樣冷的天,尋常人是不會經過的。”

“既然公子與我有恩,且公子與我有緣,我也不必藏着掖着。”

“先前我問過公子是否已娶妻,是存了不該有的心思,若是公子尚未娶妻,也無心儀女子不如,我們可以考慮一起搭夥過日子。”

宋曕一愣——這才多久啊,這人竟想着再嫁?

“如今朝廷對販賣私鹽一事管的極嚴,我說句不好聽的話,公子的家人想必是兇多吉少,即便拿再多銀子游走,也不過是石沉大海。”林嘉月對宋曕的反應一點不意外,是個男人聽說入贅,都接受不了的:“公子說話并沒有福廣一帶的口音,若我沒有猜錯的話,公子之所以如今還能在外行走,是因這些年并不在家。”

“既然如此,京中怕無多少人人認識你。”

“有錢能使鬼推磨,我可以想辦法為你弄一個良籍,讓你與正常人一樣過日子。”

“至于我,我雖是鎮遠侯府的三奶奶,可想必公子也知道,當日我那短命夫君未入洞房就匆匆去了戰場,我直至今日尚是完璧之身。”

“來日公子除了名聲難聽些,我想別的方面都不會委屈你的。”

宋曕的話到了嘴邊咽了下去。

他覺得自己像個二傻子似的——他這邊想着如何彌補人家,人家卻想着再嫁!

有些話一旦開口,那就沒轉圜的餘地,林嘉月便繼續說了下去:“若是公子已經娶妻或心有所屬,我也是個爽快人,今日這話便當我沒有說過。”

“公子對我的恩情不會改變,以後只要公子有需要我的地方,只管說一聲。”

“只要我能做到,就絕不推辭。”

“三奶奶……”宋曕面上有怒有驚,好一會兒他才道:“我聽說鎮遠侯府的三爺從前留下一個兒子,難不成那孩子也同意你贅婿?”

“還是說在三奶奶的設想中,若你我真的成親,成親之後就将這孩子趕走?”

“自然不會。”宋子辰想着乖巧懂事的宋子辰,笑了笑:“我與這孩子相處的時間雖不長,卻是将他當成親生骨肉一般看待,不會丢下他不管。”

想了想,她又道:“這孩子一貫将他父親視為神明,直至今日都不接受他父親已死的消息。”

“可我寧願他父親死了。”

“我那短命夫君犯下了滔天大罪,當日又被老侯爺射了一箭,就算真活着,也是生不如死。”

“若他回京,豈不是一輩子都在獄中殘餘此生?怕是比死了更難受。”

“至于辰哥兒……如今他年紀尚小,有些事情接受不了,等過個一年半載,我相信他就會接受這件事,更會接受你。”

宋曕:!!!

他竟驚的說不出一個字來。

林嘉月看他這般模樣,一時間竟有些摸不準他到底是個什麽态度:“我知道這件事對公子來說,這件事匪夷所思。”

“人生在世,許多時候皆是身不由己。”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若是公子家人,也能希望公子好好活下去的。”

宋曕好像有點明白為何宋子辰被這個女人管教的服服帖帖——這張嘴好生厲害:“三奶奶的話,我會好好考慮一二的。”

“的确,此事非同小可。”林嘉月從小跟着俞姨母長大,耳目濡染之下,她也從不做沒有把握之事,更是将醜話說在前頭“不過,有些醜話我要先說在前頭。”

“第一,我的嫁妝是我亡母留下的,這些東西我可以自己做主,但辰哥兒他爹和他祖母留下來的東西,則全是辰哥兒的,別說是我,任何人都不能動。”

“第二,如今我雖是鎮遠侯府的三奶奶,但鎮遠侯府如今看我不順眼的人不知有多少。三年之內,我會搬出鎮遠侯府另住,所以鎮遠侯府不會為公子家人翻案提供任何幫助。”

“第三,你雖是贅婿,但我的嫁妝,田産,莊子,公子都不能插手,但你放心,公子的花銷可以去賬房支,只要不是太過分,我都不會管的。”

“第四,若你我有了孩子,公子不能對辰哥兒不好……”

宋曕連自己怎麽離開的都不知道。

滿腦子都是林嘉月所說的“一二三四”,足足有十多條,可見對這件事,這人一早就有了萬全的打算——竟将方方面面都想好了。

“主子,您怎麽了?”初一很快跟了上來,很是關切:“您臉色不大好看,可是要請大夫來看看?”

宋曕幾乎是咬牙切齒道:“不必了。”

初一到了嘴邊的話咽了下去。

他見着主子高高興興離開,卻垂頭喪氣回來,想也不想就知道這事兒與三奶奶有關系。

他忍不住想。

自家主子從小到大臉上一貫沒什麽表情,這三奶奶可真有本事啊!

林嘉月一面在鋪子裏監工,一面又命素迎取來筆墨紙硯,齊刷刷又寫起她與宋曕之間的“約法三章”來。

足足又寫了二十多條。

其中大部分內容都是與宋子辰有關的。

宋子辰小小年紀沒了親爹親娘已很是可憐,她不會叫這孩子再受到半點委屈。

她正寫着出神,就聽到外頭傳來喧嚣聲:“唉,您這是幹什麽?我們酒樓還沒開業,您可別仗着人多,就非得硬闖……”

林嘉月一擡頭,就瞧見一約莫七十歲左右的老者走了進來。

雖說老者衣衫簡樸,但渾身上下難掩其富貴,光是那塊壓角的玉佩都價值不菲。

林嘉月沖着門口的人揮揮手,示意他們退下,笑道:“不知道國公爺前來可是有事?”

來者不是旁人,正是趙星晖的曾祖父,當朝趙太後的弟弟英國公:“哦?你是如何知道我的身份?”

“猜的。”林嘉月依舊是不卑不亢,面上噙着淡淡的笑意:“方才我離開侯府之前,母親差人來請,雲夢姑娘肯定會說我來了鋪子裏。”

“所以,國公爺知道我的去向。”

“我這鋪子修繕期間無人前來,突然有貴客來訪,不是國公爺還能是誰?”

英國公淡淡一笑:“那日晖哥兒他娘回去之後說起你來,我就覺得你是個聰明人,萬萬沒想到你竟會如此聰明t,也難怪辰哥兒得你教導沒幾日,就考進了百川書院。”

“說起來,晖哥兒與辰哥兒差不多大的年紀,我別說奢求到他考入百川書院,就連他老老實實坐在書房念書一個時辰,都是奢望。”

“既然三奶奶是個聰明人,那我就不與你兜圈子,我想請你幫着管教晖哥兒。”

“我不指望他與辰哥兒一樣能考入百川書院,卻也希望他能知曉為人處世的道理。”

“國公爺,恕我無能為力。”林嘉月多想一口就答應下來啊,英國公府這棵大樹不是誰人都能攀附上的:“趙星晖是英國公府的嫡長重孫,一舉一動頗受人關注,就連宮中的太後娘娘都對他愛護有加,不管怎麽說,都輪不到我來管教。”

“你若有什麽要求,只管提。”英國公一點不意外她這話,含笑道:“京城雖富庶,看似是誰人都能打開門做生意,可若想将生意做大做強,背後沒有靠山可是不行的。”

他環顧周遭一圈,面上含笑:“你這鋪子少說也投了幾千兩銀子進去吧?”

“我想,你也不想剛打開門做生意就有人前來搗亂的。”

“鎮遠侯府之事,我多少也聽說過些。”

“他們不搗亂就不錯了,哪裏會幫你?”

“有我在,有英國公府在,誰敢來搗亂?”

“況且我聽說皇上如今下令徹查當日你城郊遇害一事,這等事,就算查出來又如何?只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

“若你能将晖哥兒拉回正道,我就撥一隊自己的暗衛給你。”

“不知道這筆買賣,你覺得如何?”

林嘉月心動了。

雖說她不缺銀子,又差人請了護衛保護自己,可這些護衛比起英國公身邊的暗衛來,那可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她有半點猶豫都是對英國公的不尊敬,忙點頭道:“好,我答應。”

“可到底是怎麽個管教法兒?”

“慈母多敗兒,晖哥兒他娘一直将他看的嬌慣,有他娘在,他這性子就改不了。”英國公認真想了想,道:“明日我就将晖哥兒送到你們鎮遠侯府來。”

林嘉月點頭稱好。

傍晚回家後,她就與宋子辰說起這件事。

她原以為宋子辰不高興,誰知宋子辰卻是拍手稱好。

林嘉月故意打趣他道:“辰哥兒,你就不吃醋嗎?”

“雖說你才是苜園的小主子,但來者是客,以後苜園上下肯定會對趙星晖客客氣氣的,你就不怕他搶走你的風頭?”

宋子辰似是不知道自己調皮時到底有多煩人,說起趙星晖來,那叫一個滿臉嫌棄啊:“我自然是不喜歡趙星晖的,別說看到他,一想到他就煩!”

“不過能有英國公派人保護您,那我就能安心去百川書院念書啦,這樣就不會分心。”

林嘉月只覺得這等頑皮的孩子突然懂事起來……可真叫人感動啊!

說起來百川書院分為走讀與住讀,尋常學童為節約時間,一般選擇住讀。

但宋子辰卻是堅定不移選擇了走讀。

雖說宋子辰與她說的是在外頭住不習慣,但金生卻偷偷與她說過的:“……公子每日腦袋一挨枕頭就能睡過去,別說換了張床能睡着,就連放在草堆上都能睡得香,實則是公子不放心您,所以每日要回來看看。”

“公子說了,若是夫人他們敢欺負您,那他就回來替您報仇!”

***

翌日一早。

趙星晖就不情不願到了鎮遠侯府。

昨日林嘉月與英國公說好了,為期三個月,誰人都不得來鎮遠侯府探望趙星晖,特別是英國公世子夫人。

當然,對外的說辭是趙星晖見宋子辰喪父,因這兩個孩子關系好,所以他就前來鎮遠侯府陪宋子辰一段時間。

這話。

誰信?

但大家心裏信不信不重要,明面上卻得裝出一副相信的樣子。

英國公甚至連丫鬟婆子都不準趙星晖帶。

他老人家一大早将趙星晖拎出馬車,往鎮遠侯府門口一丢,轉身就走了。

趙星晖左右看了幾眼,道:“奇怪,難道他們不知道我今日過來嗎?怎麽竟沒人前來接我?”

他是去過苜園多次的,徑直走了過去。

這時候着宋子辰正在看書。

雖說距離進上學之日還有幾天,但他卻聽說他的同窗們皆很厲害,人争一口氣,又有誰願意一直墊底?

此時宋子辰看書累了,正吃着小廚房送來的甜湯,與金生說着閑話:“……趙星晖什麽時候來?他真的會來嗎?”

“叫我說就不該答應英國公的,趙星晖這人真是……不好說。”

“外頭人的人說他不學無術,不過是運氣好投了個好胎而已,那些人明面上奉承他,實則心裏很是瞧不起他。”

趙星晖腳下的步子一頓,想要聽聽他們到底在說什麽。

宋子辰的聲音很快又傳了過來:“就連濤堂哥,當着趙星晖的面一口一個晖弟弟,背地裏說晴姐姐這樣好的人,怎麽會有這樣一個弟弟?”

“濤堂哥還說,就趙星晖這德行,來日英國公府若交到他手上,肯定沒多久會被他敗的一幹二淨。”

“濤堂哥他們提起趙星晖來把他當成笑話似的……”

宋子辰可沒撒謊。

這話都是當日宋子濤為了套他的話,當着他的面親口說的。

趙星晖氣的不行,小拳頭緊緊握了起來:“好啊,你個宋子濤,當着我姐姐的面對我親熱極了,沒想到卻是這樣龌龊,看我怎麽收拾你!”

他氣的轉身就走,直奔三房而去。

宋子辰很快也追了出來,看着他離去的背影滿意道:“嘿嘿,馬上有好戲看了。”

“這個趙星晖,果然是一點都不聰明,比起我來差遠了!”

這叫什麽?

這就叫狗咬狗!

***

趙星晖氣的拿起包袱中的木劍,直沖三房而去。

鎮遠侯夫人一早就吩咐下來,說英國公府嫡長孫要前來鎮遠侯府住上三個月,如今鎮遠侯府不比當初,對上趙星晖要小心伺候着。

所以三房上下所有人看到趙星晖是笑容滿面。

趙星晖卻是怒氣沖沖:“宋子濤在哪裏?”

“晖公子可是想尋我們家公子玩?”其中一個婆子會錯了意,親自帶了趙星晖前去尋宋子濤。

宋子濤自沒考入百川書院,又在趙雪晴跟前丢人後,如今羞愧的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整日就躲在書房看書。

但他聽說趙星晖來了,卻還是迎了出來,更是笑容滿面:“晖弟弟來了?”

“我方才才聽說你要來鎮遠侯府小住幾個月。”

“我原打算去看看你的,可實在是宋子辰那人太過讨厭……”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宋子濤妄圖用宋子辰拉近他與趙星晖之間的距離。

趙星晖手執木劍,直沖宋子濤而去:“你這個不要臉的,不要喊我的名字!”

木劍雖不會将人砍傷,卻能将人砍疼。

毫無防備的宋子濤被他撞倒在地:“晖弟弟,你這是做什麽?”

他瞧見怒氣沖沖的趙星晖,也察覺其中有詐,爬起來就跑:“晖弟弟,你可是聽宋子辰說過些什麽?”

“宋子辰的話你可別信。”

“宋子辰就是個奸詐小人!”

……

盛怒之下的趙星晖根本不聽他的解釋。

趙星晖拿着木劍追的宋子濤滿屋子跑,最後連宋三夫人都驚動了。

宋三夫人死死将宋子濤護在身後:“好孩子,濤哥兒向來最喜歡你了,怎晖背後說你的不是?其中定是有誤會!

趙星晖手中的動作一頓,沒好氣道:“哼,宋子辰雖不是好東西,但他這人我還是知道的,從不會說假話。”

這可能就是小纨绔與小霸王之間的惺惺相惜,互相了解吧!

宋三夫人如今恨宋子辰遠比林嘉月更甚,可不會放過沖宋子辰潑髒水的機會:“晖哥兒,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話是說不準的……”

她說的是苦口婆心,誰知宋子辰卻走了進來,沒好氣道:“趙星晖,你怎麽躲在這裏?”

“素迎姐姐聽說你已進府,卻一直沒等到你,卻是急壞了。”

他一進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不由道:“你們這樣看着我做什麽?”

“宋子辰,方才你與你随從說的那些話可是當真?”趙星晖連自己曾祖英國公都沒放在眼裏,更不會将宋三夫人放在眼裏:“宋子濤說他沒說過!到底是你們誰在撒謊?”

“哦?是嗎?”宋子辰的目光落在宋子濤面上,舉起他胖乎乎的小手來:“我敢以我性命起誓,若我方才的話有半句虛言,就叫我不得好死,出門就被馬車撞死。”

“這下你可相信我的話?”

趙星晖咄t咄逼人道:“不行,你以為你爹爹的名義發誓!”、

若說從前他覺得自己有哪裏比不上宋子辰,就是宋子辰有個戰神爹爹,他卻沒有。

他爹爹英國公世子是個文臣,雖說如今已在朝中任職。

但他卻聽他曾祖說過,他爹爹之所以能當上這個官皆靠的是英國公府與宮中的太後娘娘。

所以每每他聽宋子辰說起宋曕來,就眼饞的不行,更知道在這世上,宋子辰最崇拜的就是宋曕了。

“好。”宋子辰再次舉起小胖手,揚聲道:“那我就以我爹爹發誓,若是我這話有半句假話,那就叫我爹爹死無全屍,他的屍首日日被蚯蚓鑽,被老鼠啃,這下你可放心了?”

趙星晖點了點頭。

很快,他就舉着木劍再次沖向宋子濤,揚聲道:“你這個不要臉的,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小人!”

“以後你離我姐姐遠點,就你這德行還想娶我姐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麽德行!”

“這世上的男子就算死光了,我們家也不會将我姐姐嫁給你的!”

……

盛怒之下的趙星晖連宋三夫人都攔不住。

宋三夫人倒是想攔。

可她被趙星晖的木劍刺了兩劍,吓得不行,揚聲道:“來人,快來人啊……”

三房上下誰都知道趙星晖是個惹不起的小霸王,誰敢攔?

所以衆人是動口不動手。

若誰敢傷了這位英國公府的嫡長重孫,那才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宋子濤也是如此。

一來他妄圖娶趙雪晴為妻。

二來他不敢傷趙星晖分毫。

所以他并不敢對趙星晖還手,被趙星晖逼的連連直退,退到湖邊再無可退,這才開始求饒:“晖弟弟,你……你莫要沖動。”

“那些話雖是我說的,但我卻是一時糊塗。”

“況且小孩子胡鬧些也不是什麽壞事,長大後就好了……”

趙星晖哪裏會聽他辯解,木劍直直刺了過去。

“噗通”一聲。

宋子濤落水了。

如今不過初春。

衆人身上的夾襖都沒脫下來,湖水是冷的刺骨。

“救命啊!救命啊!”宋子濤一入水就喝了好幾口水,冷的直哆嗦:“救命啊……”

趙星晖見此,卻還覺得不夠解氣,氣鼓鼓拿着木劍守在一旁:“誰要是敢救他,誰就是和我趙星晖過不去,就是和我們英國公府過不去!”

聞訊趕來的宋三夫人差點就要暈過去了。

這哪裏是小霸王?

這分明是活閻王啊!

一旁的宋子辰看的是津津有味,別提多解氣了。

林嘉月也在這個時候過來了,明知故問道:“呀,這是怎麽了?真是熱鬧啊!”

宋三夫人急的眼淚都出來了:“嘉月,快,快救救濤哥兒!”

雖說如今情急之下,她不在乎得不得罪英國公府,吩咐奴仆下去救人。

但一個個奴仆卻是畏畏縮縮,根本不敢去。

宋三夫人聽見湖中宋子濤的呼聲漸漸弱了下去,吓得腿肚子直發軟,拽着林嘉月的手道:“嘉月,就當我求求你了,你快救救濤哥兒吧!”

“若是再晚些,濤哥兒,濤哥兒……就沒命了啊!”

林嘉月第一次在宋三夫人面上看到這般神色。

她雖不喜歡三房的人,卻也不忍眼睜睜看着個小孩子丢了性命——退一萬步說,趙星晖在鎮遠侯府鬧出這等事,她也難辭其咎。

她微微點頭,身邊就有會水的婆子跳了下去。

趙星晖卻還在吓唬人:“好啊,你們這幾個婆子可是不要命了?我回去就告訴我娘,将你們狠狠打一頓!”

林嘉月看了趙星晖一眼,只覺這孩子比她想象中還要頑皮:“趙星晖,你別忘了!這裏是鎮遠侯府,可不是你們英國公府,由不得你撒野!”

“縱然你英國公府權勢無雙,你娘卻也沒有打罵我身邊奴仆的道理。”

趙星晖語塞。

兩三個婆子跳下水,已将宋子濤救了起來。

宋子濤已是進氣多,出氣少,不知道嗆了多少口水,昏迷過去。

“濤哥兒,濤哥兒,你沒事兒吧?”宋三夫人忙撲了上去,厲聲道:“你們一個個是傻子不成?還不快去請大夫!”

頓時。

衆人忙成了一團。

又是掐宋子濤的人中,又是抱宋子濤回屋,又是請大夫的。

林嘉月帶着宋子辰轉身就走了。

一直等他們回去後吃了盤糕點,喝了碗牛乳茶,趙星晖才姍姍來遲。

其實,方才趙星晖原以為林嘉月會與自己道歉的——她竟然當衆落了自己的面子!

誰知林嘉月看都沒看他一眼。

他沒地方可去,只能來了。

就算如此,趙星晖面上也是趾高氣昂的模樣:“哼,你別以為我想來你們鎮遠侯府。”

“是因為我曾祖父說了,只要我能在鎮遠侯府獨自呆上三個月,以後我就再也不用念書,整日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哦?是嗎?”林嘉月掃了他一眼,沒好氣道:“若不是看在英國公的面子上,你以為我想照看你三個月嗎?”

“你果然和衆人說的一樣,莽撞頑劣,心腸狠毒,你若是我的兒子,我定會将你丢出去不管你!”

“你!你竟敢這樣說我!”趙星晖氣的拿起木劍對着林嘉月,怒氣沖沖道:“信不信我進宮告訴太後娘娘!”

宋子辰忙擋了出來:“你動我母親一下試試看!”

“怎麽,我可是哪句話說錯了?”林嘉月将宋子辰拉回來,搖搖頭,目光中滿是惋惜:“昨日英國公前來找我時,說他整日忙于朝中瑣事,疏于對你的管教,後來你祖父去世,更無暇管教你,等他回過神來,你已成了這般樣子。”

“我真是替英國公可憐啊,那樣好的一個老人,怎麽就有你這樣的曾孫?”

“方才你不過聽到辰哥兒與金生議論幾句,就氣沖沖去找宋子濤報仇,我問你,你的仇報了嗎?頂多只是叫宋子濤落水一場,受了驚吓,這不是莽撞頑劣是什麽?”

“宋子濤縱然有錯,但罪不至死,你攔着不準人救他,這不是心腸歹毒是什麽?”

“你想過沒有,若宋子濤真有個三長兩短,你該怎麽辦?就算鎮遠侯府如今的确及不上你們英國公府,但這等事鬧開了,就連太後娘娘都護不住你!”

“我看你不光是莽撞頑劣,心腸歹毒,更是沖動易怒,不知輕重……”

趙星晖從小是被人捧在手心長大的,如今氣的喲,轉身就跑。

他邊跑邊呢喃道:“我才不是這樣的人了,宋子濤明明還在呼叫,哪裏會死?”

他跑啊跑,索性在花園一個涼亭坐了下來。

他想。

若是他絕食不肯吃飯的話,林嘉月肯定會反過來求他的。

從前他對他娘用這等法子,可謂百試百靈。

可趙星晖等啊等,一直等到他饑腸辘辘,不僅林嘉月沒來求他,甚至連個找他的奴仆都沒有。

另一邊。

林嘉月的臉色也不大好看,正色道:“辰哥兒,今日那些話可是你故意說給趙星晖聽的?”

宋子辰很少在她面上看到這般神色。

他有些害怕,卻還是點了點頭:“我就是氣不過,明明是我靠自己的努力考上百川書院的,可三祖母卻說是您使了銀子收買了夫子。”

“偏偏三祖母說的還有鼻子有眼。”

“若是如此也就罷了,三祖母還笑話您的出身,說您是從商戶女肚子裏出來,上不得臺面,學起旁人做生意……”

“我知道你是替我打抱不平,才會想出這樣一個辦法。”林嘉月雖心中感動,但面上神色依舊嚴肅:“可是辰哥兒,若今日宋子濤真有個三長兩短,你該怎麽辦?”

“趙星晖上面有英國公府,有太後娘娘,即便這件事他是主謀,可最後也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反倒是你我,難辭其咎。”

“三房那邊肯定會揪着你不放,說你是故意挑唆趙星晖如此,你我二人處境本就艱難,如此一來,豈不是難上加難?”

“你這不是幫我,是害了我。”

宋子辰低下頭:“我,我知道錯了。”

林嘉月摸了摸他的腦袋,聲音輕柔:“嘴長在旁人身上,旁人怎麽說,我們左右不了,只要問心無愧就好。”

“公道自在人心,不是三房說什麽就是什麽的,若百川書院那些夫子真是那樣好收買,為何三房不替宋子濤收買?”

“以後啊,你要學的沉穩些,等着你去了百川書院,不光有人會議論我,更會非議你的父親。”

“辰哥兒,你要記住,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在你有足夠實力之前,要學會韬光養晦。”

她早知道宋子辰聰明過人。

但聰明是把雙刃劍,若沒能好好引導教t導,只會更糟,還不如這孩子一開始就是個蠢材!

宋子辰重重點了點頭:“母親,我都記下了。”

半個時辰之後。

苜園就架起了烤架,素迎等人是忙進忙出。

林嘉月笑道:“你過幾日就要前去百川書院念書了,咱們今日吃烤肉,為你好好慶賀一番!”

自己動手烤肉吃,這對宋子辰這等小娃娃來說,遠比将肉烤好端給他吃更叫他高興。

很快。

院子裏的香氣就萦繞在整個鎮遠侯府。

亭子中的趙星晖從小到大何曾餓過肚子?

他聞着味兒就來了,站在苜園門口也不說話,一副“你若是肯邀請我我就勉為其難進來吃一點”的架勢。

這般神色,林嘉月是似曾相識。

她仔細一想。

哦。

從前宋子辰也曾有過這般小表情。

她像是沒看到似的,與宋子辰自顧自吃了起來:“來,辰哥兒,嘗嘗這牛梅條肉,嫩得很!”

“來,辰哥兒,這烤河蝦味道也不錯。”

“你們這是做什麽?吃飯居然不喊我,我可是你們的客人!”趙星晖實在是忍不住了,揚聲開口道:“你們就是這樣對客人的?”

林嘉月這才看了趙星晖一眼,淡淡道:“客人?你算哪門子的客人?有哪家客人剛來別人家做客就将別人家鬧得人仰馬翻?”

“趙星晖,你弄弄清楚,我可不是英國公世子夫人,會縱容你胡來。”

“我更不是太後娘娘,在你屁股後頭給你收拾爛攤子,你好好想想自己是錯在哪兒了,若是想不明白,就不要吃飯了!”

“你……”趙星晖氣本就生氣,特別是當他看到宋子辰用一種看好戲的眼神看着他,更是氣的不行:“好,你給我等着。”

“不吃飯就不吃飯,我把自己餓出個好歹來,我看你怎麽同英國公府交代!”

林嘉月頓時笑出了聲:“行,我等着了。”

“你若能撐到明早,我就對你刮目相看!”

趙星晖轉身要走,飄絮就迎了上來:“小公子難不成覺得鎮遠侯府上下還會有人歡迎你嗎?您是苜園的客人,我勸您還是老老實實在苜園待着吧。”

她将趙星晖帶回了他的屋子。

趙星晖回屋的第一件事就是翻箱倒櫃,看看有沒有什麽吃食。

可惜,什麽都沒有。

甚至連他的茶水都是白水,連蜜水都不肯給他。

趙星晖已餓的肚子咕咕叫了起來。

他猛灌幾口茶水,索性躺倒了床上:“睡覺吧,睡着了就不餓了。”

“夢裏什麽都有了。”

可四歲的小男孩本就精力旺盛,他又從來沒有睡午覺的習慣,躺在床上是翻來覆去睡不着。

外頭傳來陣陣香氣也就算了。

偏偏還有丫鬟的說話聲傳了進來。

“三奶奶可真是好人,這烤肉也給我們留了一份。”

“是了,我長這麽大,第一次吃到這般好吃的東西了!”

……

幾個丫鬟叽叽喳喳說個不停。

“哼,一群沒見識的人!”趙星晖睡不着覺,索性起來喝水:“不過是烤肉而已,能有什麽好吃的?”

幾口水下肚。

他是一口水都喝不下去了。

趙星晖索性在屋子裏這裏躺躺,那裏看看。

到了最後,他連這屋子裏鋪幾塊地磚都知道不說,甚至還知道案幾上白瓷瓶裏的花兒到底有多少片花瓣。

林嘉月說到做到,一直到了傍晚,都沒派人來請趙星晖。

傍晚時分。

林嘉月與宋子辰吃的是羊八件。

羊八件,可以說是全羊宴。

雖說宋子辰前去百川書院是走讀,但每日午飯卻是要在百川書院用的。

大鍋飯沒什麽油水。

林嘉月想着宋子辰如今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便想方設法為他做好吃的。

“說起來,我都有幾分佩服趙星晖了,他餓了一天都能頂得住。”宋子辰吃了一口鐵板羊肉,七分瘦三分肥的羊肉咬到嘴裏正正好,好吃的他眼睛都眯了起來:“若換成我,我頂多能堅持一頓不吃。”

他好奇看向林嘉月:“若他一直不肯來找咱們,咱們就一直這樣餓着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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