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溫情攻略44

溫情攻略44

長穗并不畏懼孤獨。

是因為自她生出靈識起, 身邊就有草木動物相陪相護,化形後,身邊又有了桓淩, 她從未孤獨過,所以并從不知孤獨是何物, 更不要說害怕。

或許是因失明的緣故, 暮绛雪離開的這些天,長穗感受到了寒涼。

并非冬日應有之寒, 而是一種自心中蔓延而出的涼氣, 侵蝕了她的心肺, 麻痹了她的感官情感, 讓她感受到塵世之空蕩,無人可倚,塵世之擁擠,容不下她。

明明是很矛盾的感覺, 卻能奇異融合, 可是這是什麽呢?

長穗坐在窗邊想起很久,她聽着風聲,樓下的笑鬧, 房間的空曠, 恍惚想起暮绛雪那日缥缈的輕問,後知後覺明白了什麽。

在這種空蕩又擁擠的環境中,好像只有暮绛雪在拉着她的手,陪她在“人群”中沖撞。

長穗承認,她确實……有些想他。

“師尊說什麽?”暮绛雪該是沒想過長穗會認, 竟有些發怔,等他反應過來, 擁緊人想聽她再說一遍時,長穗閉口不提了。

對她而言,想念一個人是軟弱的體現,她肯在徒弟面前撕下一點點尊嚴,已是沒臉,萬不可能開第二次口,不過這對暮绛雪而言,已經足夠了。

“你這些天都去哪兒了?”長穗總要知道,自家徒弟近來都幹了什麽。

暮绛雪頓了下,回:“我去……抓妖了。”

“抓妖?”長穗不解,“抓什麽妖?是王都又有大妖禍亂了嗎?”

并不是。

暮绛雪抓的是祭天所需的替罪之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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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告訴長穗,聖德女帝雖免了她的死刑,但高臺祭天之禮不可廢,這算是對百姓的交代,可定人心。因祭天大典在即,所以這些天他都去抓妖了,他說他沒有高深術法,只能智取投巧,大妖擒拿的很是不易,随去的術士傷了好幾個。

在說到不會術法時,長穗下意識動了動指。

“那你有受傷嗎?”她垂落的長睫似有不安。

暮绛雪盯着她的臉看。

略微停頓後,他壓低聲音回:“傷了。”

不等長穗問傷到了何處,暮绛雪便執起她的手,按在了自己心口,說:“傷到了這裏,很疼。”

長穗看不見。

看不見暮绛雪原本平整幹淨的衣襟上,橫生了一道傷痕,随着長穗掌心的按壓,溢出殷紅血漬。他像是感覺不到痛,抓着長穗的手背用力按着,偏又無力靠上了她的肩頭,用氣音撒嬌,“師尊,我好疼啊。”

掌心沾滿灼熱鮮血,長穗似還感受到皮肉下心髒的跳動,手指無意識抖了下。

松動的記憶法陣悄然又開裂一道,流洩出零星記憶片段:

崩壞暗紅色的天空,象征罪惡的紅雪簌簌在靈洲界蔓延,暮绛雪一襲冷豔紅衣,眉眼溫柔又疲憊,他靠在她的肩頭對她說:【師尊,我好疼。】

他得到了一切,戰勝了天道已是至尊,明明身上沒有一道傷口,一襲秾麗紅衣豔的卻像是由血堆染,疼到說不出話,累到無法呼吸。

【師尊。】暮绛雪喃喃着阖上眼睫,【救救我,好嗎?】

……這,不太像她記憶中的大魔頭徒弟。

長穗愣在恢複的記憶片段中,有些茫然不解,手下失了輕重,聽到一聲忍痛的悶哼。

“你還好嗎?”長穗回了神。

暮绛雪疼痛喘着氣,沒骨頭似的靠着她,“太痛了。”

如少時那般,他用臉頰蹭了蹭長穗的脖頸,“師尊救救我,好嗎?”

兩句話莫名重合在一起,卻又完全不相同。

記憶中的那句太過絕望哀痛,像是瀕死的求救,而此刻聽到的軟聲明明很虛弱,卻飽含期翼生力,長穗的思緒不由有些混亂。

她扶着暮绛雪,腦子一時停擺,“你想讓我怎麽救?”

暮绛雪靠着她,似覺得她的提問怪異,很低笑出聲:“當然是幫我上藥。”

不然呢?她還想怎麽救他呢?

暮绛雪說,他現在是一閣之主,如今又得女帝信賴,不可輕易讓人知道他受了重傷。他目前沒有可信賴之人,就只能麻煩自家師尊。

長穗覺得,他說的在理。

只是她有些納悶,既然傷得那麽重,怎麽剛剛還敢那麽用力抱她,她不問他也不喊疼,一關心反倒疼得受不了了。

“把衣服脫了。”長穗洗淨了手。

先前兩人逃命時,她沒少幫暮绛雪處理傷口,也算得心應手。只是如今瞎了,行動有些不便,但大概也不成問題。

确定暮绛雪已準備妥當,長穗摸到桌上的藥瓶,餘出一只手去摸他的傷口。

生怕觸疼到他,長穗的動作很輕,指腹觸到一片溫軟。耳邊是清淺均勻的呼吸聲,像是相貼很近,氣感暖暖灑到她的手背上。

正疑惑,指腹不經意又摸蹭了下,她猛地反應過來,那是暮绛雪的唇瓣。之後,她的動作略顯慌亂,手指沿着他的下颌一路落到鎖骨,摸到了弧度優美的深窩,繼續往下摸。

她太慌了,可又不知自己在慌什麽。滿腦子都是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最後她失了方向感,是由暮绛雪抓着她的手,才順利尋到了傷處。

長穗開始悔恨自己的自信。

暮绛雪大概是把上衣全脫了,長穗所觸之處皆是他涼薄的肌膚,讓她不由想起白玉瓷器,還有那些如水般絲滑的綢料,手感好到過分。

沒有眼睛,只憑手感摸觸,她大概能描繪想象出暮绛雪漂亮的身線,已不再是少年,而是真真正正的男人,可怎得先前她沒有這種感悟呢?

思緒發散間,她的手腕忽然被抓住了。

“怎,怎麽了?”纖細的手腕被大掌完全圈箍,長穗如驚到的小兔,豎起雙耳睜大眼睛,慌亂中帶了一絲心虛,“是我碰到你的傷口了嗎?”

她忘了掙脫。

望不見暮绛雪的神情,長穗只能聽到暮绛雪輕輕吐出一個字:“癢。”

是長穗的動作太輕,像在被毛茸茸的肉墊輕撓。

莫名其妙,長穗感覺自己的耳根在發燙。

失明前,她尚能直視暮绛雪的身體,心無旁骛為他療傷,也不知怎的,失明後反倒覺得別扭起來。

想到暮绛雪也不是不能自己包紮傷口,她将傷藥塞到他手中,“你還是自己來吧。”

自那天起,暮绛雪以養傷為借口,留下來陪長穗的時間多了。

因為長穗那句來之不易的“想”,他甚至将公務都搬入了觀星樓,還在樓中置了小間休憩。

想起秀琴那句奇怪的新帝,長穗趁着暮绛雪在,問出了心中疑惑,“陛下近來身體可好?”

暮绛雪正在案前翻書,聞言頓了下,回:“挺好。”

長穗更加不解,想起那天恍惚聽到的喊叫,她試探着問:“近來,王宮沒出什麽事吧?”

不希望暮绛雪對她有所隐瞞,她将自己的疑慮問出:“我那天好像聽到了宮婢的尖叫,他們在喊……平清王的叛軍攻進來了。”

嗒,是書頁閉阖的聲音。

“穗穗。”暮绛雪大概是笑了,“你該是夢魇了。”

“趙元齊已被打入死獄,無翻身之力。”

長穗半信半疑,“是嗎?”

在籠中她的精神狀态很差,一直昏昏沉沉不太清醒。可她不解,若真是夢魇,為何偏夢到趙元齊攻占了王宮。

暮绛雪沒再開口,倚靠在桌前凝着長穗的面容,微微思索着什麽。

趕在長穗再次開口前,他悠悠出聲:“陛下近來在尋太子殿下。”

長穗的聲音停住。

她聽到暮绛雪漫不經心道:“師尊也知,陛下的身體撐不了太久,需早立新帝穩固朝局。”

如今趙元齊一黨已被抓獲,其他散黨不成氣候,唯有太子趙元淩能接住動蕩不安的北涼。

得知這個消息,長穗自然抒了口氣,但也不放心,“因為我……陛下還信任阿兄嗎?”

暮绛雪淡淡回着,“自然不太信。”

由妖女長穗尋回的親子,就算種種細節都證實是自己的親生子,因長穗這層關系,總會讓人提防畏懼。再加上趙元齊先前散播的謠言,大多數人都相信趙元淩是長穗的同謀,都是來禍害北涼的妖孽。

“雖不太信,但太子殿下已是北涼最後的機會。”

當前最緊迫的,便是盡快尋回趙元淩洗脫他的污名,讓聖德女帝重新信任他,交托帝位,“可我派人尋遍了北涼,四處打探不到他們的蹤跡。”

暮绛雪告訴長穗,現在不只是聖德女帝不信任趙元淩,因信息差遲,趙元淩也躲着王都尋來的人,誤以為是捕殺他們的陷阱,不肯現身。

“我們的時間不多了。”@無限好文,盡在t

不知何時,暮绛雪走到了長穗身邊。

他擋在風口,為長穗遮住洶湧而入的風流,同時也遮住長穗看不到的天光。

“我記得,師尊曾說,有辦法聯絡到太子。”過烈的光線模糊了暮绛雪的容顏,他微微傾身,為長穗拂開頰邊的碎發,聲線很是溫柔,“師尊能告訴我,如何尋到太子殿下嗎?”

“……”

“……”

先前逃亡中,長穗并未明說該如何與趙元淩聯系,是還存了幾分警惕防備。而今她人被困在樓籠,暮绛雪的一舉一動她都看在眼裏,她想,她該完全信任他了。

現下,若連他她都不信任,還能相信誰呢?她也該給自己一些自信,自信她已幫暮绛雪淨化惡魂,站在她面前的是她悉心教養出來的好徒弟,不會害她,更不會有害人之心。

只略微猶豫,長穗便将方法告知,“你派人去寺廟打探,若有廟外大樹系許願紅線,留字穗穗平安,那便有他們的人在,着白衣戴我給的香囊,自會有人接應。”

這是為了預防突發意外導致兩人失聯,趙元淩想出來的主意,香囊也是他很早給她的,據說獨一無二。

在将香囊交給暮绛雪時,不知為何,長穗有些不安。

“師尊?”緊揪着香囊不肯放手,暮绛雪沒有強拿,而是松了手。他用很平靜的語氣詢問:“是還有什麽問題嗎?”

長穗張了張口,不知該說什麽。

“暮绛雪。”猶豫了片刻,她撩開自己的袖袍,她喊着他的名字詢問:“你告訴我,它……現在是什麽顏色?”

暮绛雪看向她的手腕,細白的腕上挂着一條晶石手鏈,蕩動間閃出細碎光芒。

他垂着眸子細細看了片刻,像是覺得看不仔細,又抓起她的腕子擡到了眼前。

漫不經心用指掃過淩厲的冰花吊墜,他回:“透色。”

長穗似有些不敢相信,“就……沒有一絲雜色嗎?”

暮绛雪回:“沒有。”

是純淨無暇的透色。

長穗笑了。

彎彎笑眼像是橙淨月牙,是發自內心的笑容。手指松力,她将香囊塞給了暮绛雪,“盡快尋回阿兄。”

暮绛雪攥緊香囊,回:“好。”

.

長穗記得,當初她給自己的留信中提到,冰晶雪花體是惡念凝結,血意越重,惡念愈深,只有她将暮绛雪身上的惡魂徹底淨化,吊墜才會化為無暇透色。

起初,長穗是有些疑慮的,直到在她的教導下,她看到暮绛雪變得越來越好,暗紅的吊墜顏色越來越深,才徹底相信。

如此說來,她的任務已經完成了,為何她還在凡世?

長穗細細想着,當初信中所留太過簡潔,很多都需要她斟酌解讀,現在想來,恐怕吊墜變為透色是任務完成最關鍵的一環,後續還要繼續守着他,一直守到這具不受惡念控制的軀體走完一生,才算任務終結。

還好。

長穗呼出口氣,凡世百年不過彈指間,這麽多年她都過來了,餘下的時間她守得起。

輕輕撫摸着腕上手鏈,長穗彎着唇角笑意不止,思考着任務完成後,如何帶着桓淩的魂靈一起回家。

她高興的太早了,忘了體內還封着神器居諸不息,只要封印不破,封印大陣便會一直以她的血肉精氣作養料,直到将她掏空變作失去五感的傀儡。

之後沒過多久,長穗的味覺喪失了。

起先,她只當鹹寧閣換了廚子,喜好淡口,随後,越來越寡淡的味道讓她食欲不佳,暮绛雪為了哄她吃飯,便做了梅花糕,可惜出了意外。

有莽撞的宮婢打翻了沙蜜罐,大半罐的沙蜜被灌到了餡料中,滿室甜香。

紅梅采摘不易,需要晨起采摘沾有花露的梅花,才能讓長穗吸收到花植中的靈氣。因太多的沙蜜沾染,這屜糕點原本作罷,是在長穗的堅持下,才有機會拿上桌。

“會很甜。”暮绛雪不太想讓她吃。

長穗近來就想吃些重口,也好奇放這麽多沙蜜究竟能多甜,然而一口下去,她只嘗到淺淡的甜香,暮绛雪将杯盞遞給她,“是不是很甜?”

長穗沒有回答,也沒有喝水。

在暮绛雪詫異的目光中,她将咬了小口的糕點囫囵塞入口中,緩慢咀嚼品嘗。

“暮绛雪。”吞入腹中後,她拿起一塊糕點想要往暮绛雪嘴裏塞,“你嘗嘗……真的很甜嗎?”

很甜。

已經是甜膩難以下咽的地步,暮绛雪淺試了一口,已經完全吃不出花香。

而長穗嘗不出來,如此甜的糕點對她來說淡如清水,只有極力品嘗,才能嘗出那絲絲甜氣,她的味覺……失靈了。

長穗陷入了恐慌之中。

如此速度下去,不等任務完成,她就成了五感盡失的傀儡,哪怕她意志堅定,餘下時間也只能當個廢人,

太可怕了,長穗難以接受。

那天,她的情緒失了控,恍恍惚惚喪失了對外界的反應,失去意識前,只聽到暮绛雪一聲聲的呼喊,像是很着急。

當夜,她做了個可怕的噩夢。

夢中,在她變成五感喪失的廢人後,被暮绛雪嫌棄當作累贅,丢到了大街上。她唯一堅強的目标便是回靈洲界,日日縮在陰暗角落苦熬,不知過了多久,她等來了暮绛雪被聖德女帝處死的結局。

大雪紛飛,灼熱的血噴灑到她的臉上,長穗看不見,也感知不到,整個世界都是安靜的。

體內的封印破裂,在皮膚上劃下猙獰疤痕,神器居諸不息沖出了她的禁锢。

長穗以為,她要回家了。

視線逐漸變得清明起來,她看到暮绛雪滾落的頭顱,沾着鮮血猙獰與她對視。

啪——

纏繞在腕上的冰花手鏈,突然掉落在地。

長穗慌張地彎身去撿,卻看到血污浸透無暇冰花,又化為血一般的暗紅……

“啊!!”長穗被吓醒了。

她忽然意識到,冰花手鏈呈現透色後,還有浸染變紅的可能。只要暮绛雪活着,只要他這一生沒有走完,某一個瞬間某一個行為,都有可能使吊墜再次變紅,她根本沒有松懈的機會。

“師尊,你怎麽了?”有人抱住了她。

她整夜的呓語不停,體溫忽高忽低,醫師毫無辦法。暮绛雪守了她整夜,見她醒來狀态更差,只能抱在懷中柔聲輕哄,“別怕,我在這裏。”

長穗大口喘着氣。

呼吸到熟悉冷香,長穗陷入暮绛雪的懷抱,一聲聲喊着他的名字,“暮绛雪……暮绛雪……”

暮绛雪撫摸着她的頭發,“我在。”

長穗陷在夢魇中,仿佛聽不到他的聲音,小聲呢喃着什麽,無論暮绛雪回應她多少次,她還在疊聲喊他。

“暮绛雪……暮绛雪……”

當長穗再一次喚他時,暮绛雪沉默了。

手指順着她的發絲下落,暮绛雪單手扣住了她的後頸,略顯強硬的擡起她的面容。看着這雙濕潤無神的雙眸,暮绛雪低頭拉近了彼此的距離,近在遲尺。

“暮……”即将念出的名字被吞沒在口齒中。

以吻封緘,暮绛雪輕輕含住長穗的唇瓣,缱绻交纏呼吸相融,一點點舔t舐掉她的驚懼夢魇。

像是被什麽溫柔又強勢的東西蠱住,長穗逐漸失去思考的能力,呼吸困難,軟倒在暮绛雪的肩膀上。恍恍惚惚中,她聽到有人在她耳畔低啞念着,不厭其煩,一遍又一遍。

“師尊,我在。”

無論何時何地,他都會在她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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